(……每一次大型會戰的失敗,鬼子的機械化部隊都會很快占領了大路,而敗退的士兵隻能在山地上、沼澤上走;戰場上一丁點的傷在這時候說不定就會感染要了你的命,加上饑餓和各種意外,我們死在路上的人不會比戰場上少……摘自《祖爺爺的抗戰日記》)
“兩位,這就是我們要出手的貨,不過老子不是傻大兵,幾塊大洋能把槍賣了。”曹小民擺出一副電影電視上那些奸商的樣子:“至少這個數!”他豎起一根指頭。
“這……老總,這也忒貴了些,你看咱們莊稼人也掏不出那個錢……”兩個槍販子中的那個矮個子看着捷克式輕機槍,眼神放光一般,嘴裏卻在讨價還價。
“怎麽?出不起?那就啥都别說,這槍咱扛到後方,大把的軍隊會要!”曹小民對那個自報家門姓孫的矮個子道:“這槍就算在太平年間怎麽也得四五百,現在大炮一響,沒有一千塊那就别談了,二位請……”
“啊!……一千!……”那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大概他們原來以爲曹小民開價一百塊大洋!
“這……”矮個子咽了口口水:“我說老總,這一千就算你把咱們賣了也不值這錢啊……”
“我說,别裝啦,光棍漢眼裏揉不得沙子……你兄弟我不敢說,你小子一開口就是河南的腔;你的村子在江蘇?!”曹小民對那個矮子道:“我要沒看錯,兩位就是販槍的,這一路上便宜撿不少了吧?可你們見過這麽好的貨色嗎?哼,我這槍可也是用錢收回來的,隻要到得浙江、安徽,賣不出兩千老子把頭給你們……”
怪不得這群散兵有二十幾條原裝的捷克式機槍,敢情這位長官平時就是軍鼠!兩人恍然大悟。
“哈,既然長官好眼力,兄弟我再裝下去,未免小氣了……”矮子道:“如果這槍能過過得了太湖,要說能夠賣到兩千我信!但是現在小鬼子正在西進,這路可不好走啊……”
“要不我幹嗎一千賣你?”曹小民實際上根本不知道黑市的槍價,但是他相信這些通過買賣槍支暗損國民黨軍的人看到二十幾挺原裝捷克輕機槍絕對不肯放手!現在他心裏有些後悔,爲什麽不直接叫到兩千呢?如果對方什麽價格都能接受,那麽他們就肯定不是簡單的買家槍販子了。
“隻是我們兄弟沒有那麽多現錢在身,如果長官有意,我們前往蘇州交易如何?”矮子提出了方案。
蘇州?正好順路!曹小民原來就是打算帶大家一起前往蘇州,渡過太湖而不是北上南京的。
“弟兄們!大家一起去蘇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咱們到了天堂把槍賣了,大家好好樂一樂!”曹小民一副軍油子的腔調,手下一呼百應,大家心知肚明連長要幹什麽,都裝得異常興奮,一行人就往蘇州方向去了。
從上海的西郊走到蘇州在曹小民的概念裏并不算太遠,在原來時空他坐火車好像打幾輪拖拉機就到了。但是這個時空沒有火車,而且鬼子的追兵已經上來了,靠兩條腿的國民黨軍士兵隻好走那些山路和荒野。路倒是好認,前邊已經過去的潰軍和難民已經把荒野山地硬是踩出了一條通往蘇州的新路,隻要順着走就不會錯。頭上并沒有日本人的飛機,地下卻有很多的屍體,主要是平民;大多數看上去都有搏鬥的傷痕,應該是被活活打死的,沒有人掩埋,看來一路上的混亂搶奪不少。秋風中草木瑟瑟,不時倒斃其中的衣衫褴褛的屍體更讓人心増寒意,大家走在路上一個個神情黯然,完全沒有了在四行倉時雖然戰火紛飛但卻鬥志昂揚的樣子。
因爲全軍上下隻有不到四百斤的炒米作爲軍糧,這還是前一晚一位鄉紳連夜讓家人把大米炒熟捐給他們的;爲此曹小民下令每人每頓隻能配給一小把,這點食物進了胃裏走上不到五裏路就會消化一空。肚子貼着脊梁的感覺讓人會情不自禁就彎下腰,走不上十裏路就會覺得非常疲勞。那麽多的軍隊和難民經過,路上想找到野菜或者野果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大家隻能在嘴裏叼一根草根——不是嚼着玩,是真的嚼爛了往肚子裏吞!
沿途不斷會碰到很多失散的敗兵和難民,有帶傷奄奄一息的,也有腿腳還麻利的,一個個都是滿臉的惶恐、滿眼的迷茫。這些散兵的加入更加讓他們的糧食捉襟見肘,但都是國民黨軍,見到了落難的弟兄能不伸手拉一把嗎?看到自己的同胞能不幫一幫?隻是走了半天,曹小民的部隊竟然達到了六百多人,而跟着他們的難民更是超過了千人!
除了身體較弱掉隊的士兵,跟着他們部隊的難民大多數都是婦孺老弱,好幾個還是在哺乳期的婦女。這些人的加入,讓他們的行進速度更慢了……也許我天生就不是個好軍人!曹小民心想,但是他每次想命令戰士們舍棄那些百姓的時候,又會想起上海的市民對他們的幫助和那些期待的眼神。當他看到那些還在哺乳期但是母親卻因爲饑餓而沒有奶水喂給小孩,小孩一路哭累了睡,餓醒了哭的情景,終于他還是決定帶着他們一起走——他們至少還有那麽半袋子炒米!
每到一處有水源的地方,大家就會停下來歇歇,有一次大家喝完了水之後才發現泉水上遊一處水坑裏竟然泡着個屍體!有的人當場就吐出來了……一行人,一行的愁雲慘淡!
……每一次大型會戰的失敗,鬼子的機械化部隊都會很快占領了大路,而敗退的士兵隻能在山地上、沼澤上走;戰場上一丁點的傷在這時候說不定就會感染要了你的命,加上饑餓和各種意外,我們死在路上的人不會比戰場上少……祖爺爺回憶錄裏這一段話剛剛出現在曹小民的腦海,就有士兵來報告那些傷員已經完全走不動了,過半數人在發燒!
“前邊再走大概五裏路,有一條小路拐進山窩裏會有一處小村莊,我們可以在那裏休息一下.”高個子過來對曹小民道。槍販子們對這被難民踩出來的路竟然很熟悉,缺了他們要走到蘇州還不容易!
長江中下遊平原的山,其實也就是一些土丘,這些遠遠看去曲線溫柔,緩緩起伏的小山戀走起來的時候竟然是那麽的困難;曹小民計算了一下,他們走了大半天快入黑了才走了二十多裏路!嘴裏被草根的甘澀弄得淡淡的,倒是不口渴,但是每一下呼吸都很沉重,吸進去的空氣帶着和草根一樣的苦味。他感覺到自己每一步腳都似乎擡不起來,鞋子幾乎是拖在地面走的,等拐進了槍販子們說的小路,更加難走,很多起伏要踩在前人踩出來的泥窩子裏手腳并用才能上去。行進中不時會有人倒下,有的摔傷了還得要人擡;摔倒的大多數是傷員和那些老弱的難民。
一個個身體發軟的士兵在幫助那些傷員的擔架上去時,往往要六七個人站滿了路兩旁慢慢傳遞才能上下,曹小民感到身上不斷在冒虛汗,汗水把傷口腌得很疼;他抹抹額上的汗珠,才發現額頭上是滾燙的!
糟糕,一定是傷口發炎了!忽然一陣眩暈襲來,他幾乎沒摔倒;雙手使勁抓住前邊的泥窩子,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定着神,終于等過了那一陣眩暈;但是用力過度牽動了兩肋卻又讓他疼得暗暗呻吟起來。
還好,沒人留意到,因爲每一個人在前進一步的時候喉頭都會發出像呻吟一樣的喘息。
他們都是軍人,受過訓練,那些來自桂軍和川軍部隊的士兵更是走山路如平地;大家是餓的,因爲加入了很多人,糧食已經要見底了!
“你們說那村子,啥時候能走到?”曹小民有氣無力地問那些槍販子。
矮個子苦笑了一下:“原本拐進來走半個時辰就到,但是我看你們得走到半夜……”
曹小民無語了,他們真的走得太慢了。
“大家停一下,把糧食全部分光,到了村子裏再補充!”曹小民賭了!
半袋子炒米,一小撮一小撮地分到所有人的手裏,包括軍人和難民。軍人狼吞虎咽地嚼着炒米,還沒有全部嚼爛便吞到肚子裏去了,難民們也一樣,除了幾個帶着孩子的婦女。幾個婦女把炒米細細地嚼爛,喂給他們的幼兒……曹小民很想把自己的一份送上前給那些婦女,但是他知道這一口炒米也許決定他是否可以走到槍販子們說的村莊。
天已經全黑了,當整隊人最後的糧食進了肚子,又休息了一陣後,大家繼續在漆黑中摸索着前進;那渺茫的傳說中的村子似乎永遠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