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全是屍體,都是那些運不下去死在半路上的傷員;因爲天上都是敵人的飛機,我們的傷兵晚上運不完,到了白天遇到敵人的飛機襲擊時運輸兵就隻好扔下傷員躲避了,就這樣一個月下來從羅店前線到後方的路上都是屍體,運也運不完……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祖爺爺是貼身肉搏的高手,但曹小民不是,而且他被渾身的傷疼已經折磨得幾乎失去了生存的**了,抵抗或者拼命隻是本能!曹小民右手的步槍橫砸在鬼子的臉上,但是力量太小僅僅砸開了他一點點,然後那個渾身是血異常猙獰的鬼子就抓住了他的脖子——這很危險,隻要他在倒地的時候,那個鬼子的手使勁然後借着身體重量和沖擊力,就能把他的脖子擰斷!
曹小民知道這點,叫子和他說過……他忍着牽動了左肋帶來的全身一陣痙攣的痛楚,左手硬是抓住了對方的手往旁邊扯,同時一邊擰身一邊用右手同樣抓住對方的脖子往上撐;“啪哒”一聲兩人重重摔在戰壕裏,曹小民幸運地沒讓日本人發上力。但是他虛弱的身子竟然頂不住那個斷了手臂的日本人,被他狠狠壓在身下并且用一隻右手壓緊着自己的喉嚨;那個日本人就像做單手俯卧撐一樣在曹小民的脖子上支起身子。曹小民眼前一片漆黑,頭腦發暈,肺裏透不出一絲的空氣;他左手抓着對方的手使勁搖,右手卻已經無力地松開對方的脖子條件反射地在空中虛抓……
“轟!”不知是雙方誰投過來的一枚手榴彈就在他們上方爆炸,巨大的的沖擊波卷着指甲般大小的破片驟雨般打進了那個斷臂的鬼子身上,他在瞬間就被炸死了。同樣被爆炸震得當場暈過去的曹小民卻因爲日本人擋在身上逃過一劫,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鬼子依然死死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拉開,然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過來就好了,不要讓自己在睡過去,千萬别睡……”很溫柔的一把女聲在耳邊響起來,曹小民眼前慢慢清晰起來,一張透着女性特有溫柔的清秀臉龐浮現在眼前……
“佳奈……”他用微弱得自己才聽得清的聲音呼喚了一聲便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那不是佳奈,他知道,他認出來了。他知道自己在一張擔架上,他能感覺到擔架搖晃帶來的陣陣痛楚。
“快點,天已經亮了,鬼子的飛機又要來了……”随着他吃力的扭動了一下身體,他看清了前邊擡擔架的人,一個手臂上纏着紅十字的醫護兵。在他的身旁還有好幾擡由平民擡着的擔架,上邊都是和他一樣不知死活爛泥一樣的傷兵。那個小女孩也在扶着一個擔架幫力,她身上還背着一個急救箱……
“快躲起來!……飛機……”随着喊聲四起,他感覺到一陣要命的晃動,全身疼得像散了架一樣,然後他整個連着擔架被扔到了地上……但是,小女孩竟然接着撲上來趴在他身上!那種女性身軀特有的氣息一下子激發起了他的生命本能,他覺得不再那麽難受了,他想活下去!……千萬别抛下我,把我帶走!被小女孩壓着,戰場上的硬漢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但他的心底卻在發出乞求般的呼喊……
“……一路上全是屍體,都是那些運不下去死在半路上的傷員;因爲天上都是敵人的飛機,我們的傷兵晚上運不完,到了白天遇到敵人的飛機襲擊時運輸兵就隻好扔下傷員躲避了,就這樣一個月下來從羅店前線到後方的路上都是屍體,運也運不完……”在此時他的腦海中竟然浮現出祖爺爺回憶錄裏一段讓他近乎絕望的文字!
他們會扔下我自己逃命嗎?他們會被飛機殺死嗎?除了這個會撲到自己身上的小女孩外他不敢相信任何人……曹小民忍着全身劇疼,忽然他把小女孩推開:“快,躲起來……”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他沖着小女孩吼了一句。如果這個小女孩被打死了,就沒有人會把他帶出去了,他想。這時,他發現自己就躺在一具屍體的身邊——已經腐爛發出惡臭的,長滿了蛆的屍體就在身旁!那些同樣穿着破碎的國民黨軍服裝的屍體,那些在回憶錄裏提及的被抛棄在路邊死掉的傷員!
日本人的飛機開始俯沖向地面的人群射擊,人群哭喊着四散奔逃,那些忍受着痛苦的傷兵散落一地!……我會死的,會死在這條已經布滿了屍體的路上,然後我會發臭、腐爛、長出蛆……曹小民心裏絕望地哭叫着,他真的不想死;這時唯一的心靈安慰就是他盼望有機會死後能夠重新穿越回原來的時空……
絕望中,他的腦海裏翻過無數的面容,都是那些隻有一面之緣就戰死的同袍,還有不知死活的二爺、叫子、單耳……還有那個單臂的滿臉胡子的猙獰的日本兵,那個要掐死他的日本兵;那個大胡子,他長得真像他,像他原來時空的未來嶽父……
“我知道你會很疼佳奈的,看得出你是個細心體貼的男人……”那個大胡子老人自己把自己灌得半醉:“你會是個好丈夫,比我好……我很粗暴,佳奈他媽吃了很多苦……”
佳奈曾經和他說過她的父親是個漁夫,但她一直沒說他是個擁有兩條遠洋漁輪、八條近海漁船和一個水産品批發市場的漁夫!
雖然曹小民從來沒想過貪戀一個富家女的财富,但是在他見到了那個大胡子漁夫,他的未來嶽父的第一面之後,他還是被突然襲來的幸福幾乎擊倒:岩崎佳奈竟然是個漁業公司老闆的千金小姐,而且是唯一的子女!
“我不是有心想要騙你……我隻是不想給你帶來什麽心理負擔……”岩崎佳奈帶着深深的歉意對曹小民解釋着她沒有清楚告訴他自己父親真實身份的原因,似乎她犯了天大的錯……
粗暴的打漁老人也沒有他看上去那麽粗暴,相反老人似乎很滿意自己的這張小白臉……太幸運了,太幸福了!……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和他無關了,他穿越了,被扔在一九三七年淞滬大戰的戰場上,被扔在那條布滿屍體的過道上等死……在悲傷與絕望中,曹小民再次暈了過去。
反反複複的,他暈過去、醒過來,醒過來,暈過去。他的意識在兩個時空之間模糊地穿梭,他眼前晃來晃去的是那個小女孩臀部上方衣角處用白線繡在藍布上的一對喜鵲,像活的一樣,跳來跳去……
一路上,他見到了一些不怕死的平民在掩埋路上的屍體;一路上會有穿着雜亂軍服的國民黨軍士兵在身邊穿過;一路上還會有像小女孩這樣的勇敢的平民組成醫護隊在幾個士兵的保護下,冒着敵機的槍林彈雨向前線進發……
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可能,他們沒有抛棄他,在敵人的飛機飛走後他們又擡起了擔架,搖搖晃晃地繼續前進。小女孩繼續在各個擔架間穿梭,有時對傷員說說話,有時會緊急停下來給他們止血……但是他們真的在途中把一個死掉的傷員放下了;這讓曹小民不管神智是否清晰都總是大大的睜着眼睛,他害怕被他們當成死人扔掉!
遇到了敵人空襲有幾趟?兩趟還是三趟?曹小民迷迷糊糊地記不清楚,他隻知道肯定不是一次。後來人聲開始鼎沸,再後來他是被大家簇擁着進入醫院的;這時他暈過去了,徹底放心地暈過去了,他知道自己再不會被抛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