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船艙内光線昏暗,挂在艙頂的一盞風燈随着船搖晃不停。
陳興發與山田次郎盤面對面腿坐在兩張小床上,倆人都沒有睡意,陳興發對山田次郎說:“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山田君躺下睡會吧。”
山田次郎搖搖頭,面帶憂慮地說:“我不困,不知道爲什麽心裏總有種不安的感覺。”
“山田君怎麽會有不安的感覺?”
“可能是因爲太順利了吧……”
陳興發笑着說:“順利有什麽不好?”
“收購了這麽多的精茶,陳霖桐不會察覺不到,我很奇怪,他怎麽沒有一點反應,這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陳興發滿不在乎地說:“他收他的茶,咱幹咱的,互不牽扯,他能有什麽反應?”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麽簡單,陳霖桐總是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
陳興發擺擺手,“您就放心吧,保證沒事,咱們天亮就出安溪地界了……”
啪……
陳興發的話還沒說完,外面響起一聲清脆的槍聲。
山田次郎神情一怔,“趕快出去看看。”
陳興發急忙起身往艙口走,山田次郎緊随其後,一起爬出船艙。
沙船甲闆上的船工和夥計都被前面的槍聲驚醒,紛紛伸直脖子向前面張望。
船老大王建平掌着船舵,也睜大眼睛沙船前面河道上情況,前面的水面上隐約有兩條船,桅杆上都挂着燈籠。
“前面的船聽好了,我們是福建茶管局,馬上停船檢查……”
從前面船上傳來大聲的吆喝聲。
陳興發爬出艙口,向前面的船張望了一下,大驚失色,随即跑到王建平身邊,驚慌失措地說:“不許停船,給我沖過去……”
趙黑虎拔出腰後的盒子槍,跑到船舵前面,用槍指着王建平,嚴厲地說:“馬上停船!”
陳興發吃驚地看着趙黑虎,張口結舌地問:“你……你是什麽人?”
“老子是茶管局的。”趙黑虎突然掉轉槍口,向桅杆上粗大的纜繩開了一槍,纜繩應聲而斷,桅杆上的風帆立刻滑落下來。
山田次郎見狀知道壞事了,急忙縮回到了船艙裏。
另外一艘滿載茶葉的沙船上,瘦猴端着盒子槍,槍口指着掌舵的船老大,嚴厲地說:“馬上停船。”
船老大戰戰兢兢問:“你……你們是什麽人?”
“老子是福建省茶管局的,馬上把船靠岸。”
“好、好,馬上停船。”船老大對前面的幾個船工大聲吆喝着:“趕快把船帆放下來,馬上停船……”
李副官握着手槍站在船頭,身後站在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和舉着火把的夥計,兩條船慢慢靠近,李副官縱身跳到了對面船上,幾個士兵和舉着火把的夥計也跟着跳到對面船上。
趙黑虎跑到李副官身邊,一臉的興奮,“李副官,你們來了。”
“趙大哥受累了。”
陳興發看見站在另外一艘船頭上的陳霖桐,急忙轉身,悄悄走到船舷邊,翻過船舷,輕輕地下到水裏,向岸邊遊去。
山田次郎慢慢從艙口探出頭,看到甲闆上到處都是人,舉着火把的夥計和持槍的士兵,隻好從船艙出來。
陳霖桐也跳到這艘沙船上,走到山田次郎身體,笑着說:“山田,沒想到咱們用這種方式見面了。”
山田次郎低下頭一聲不吭。
李副官向身邊的兩個士兵揮了一下手,“把他押下去,好好看押起來。”
兩個士兵又把山田次郎押回船艙。
李副官問陳霖桐,“陳掌櫃,接下來怎麽辦?”
“馬上趕回湖頭,把咱們收購的茶一起裝上船,直接運往香港。”
(2)
曹東升坐在餐桌邊吃早飯,一邊一個小妾陪着,旁邊站着兩個丫鬟。陳興發狼狽不堪地跑進來,把曹東升吓了一跳,吃驚地看着陳興發問:“陳老闆,你……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陳興發懊喪地蹲在地上,“哎,出事了……”
曹東升趕緊站起來走到陳興發身邊,“出什麽事了?”
“我們的船離開碼頭有大半個時辰就讓陳霖桐帶着茶管局的人攔截下了,我是偷偷跳進水裏才逃出來的。”
曹東升火冒三丈,“又是這個陳霖桐,他怎麽總是陰魂不散。”
“咱們計劃周密,他是怎麽知道的?”陳興發氣急敗壞地說。
曹東升着急問:“那……那山田君呢?”
“可能被他們抓住了……”
曹東升臉色一變,“糟了,山田是咱們跟日本人聯系的鐵證,得趕緊躲躲。”
陳興發站起身,擺擺手,“不用躲。”
“爲什麽不用躲?這麽好的機會陳霖桐能放過我們?”
“回來的路上我想過了,陳霖桐并不想把咱們扯出來……”
“什麽意思?”曹東升疑惑地問?
“咱們爲日本人收購精茶的事,陳霖桐應該早就知道,而且運茶的船上都有他們的人,他爲什麽不在碼頭把咱們一起抓起來,而要在半路上攔截?”
“爲什麽?”
“陳霖桐想黑掉這些茶,他們在半路扣下這些爲日本人收的茶,我們肯定不敢承認茶是咱們的,這些茶就成了無主的東西,陳霖桐就可以裝進自己的口袋裏。”
曹東升點點頭,“嗯,你分析的有道理,日他奶奶的,陳霖桐真他娘的黑。多虧了老子多了心眼,用日本人的錢收購的茶,否則就賠大了。”
(3)
陳霖桐等人乘坐石水根的沙船返回到湖頭鎮,安排大牛帶着夥計把收購茶葉轉船。
陳霖桐拉着李副官走到旁邊沒人的地方,“李副官,想跟你商量個事。”
“陳掌櫃請說。”
“我想把山田次郎放了。”
李副官感覺有些意外,“把山田放了!他可是日本特務……”
“山田是不是日本特務我不敢說,不過他跟那些殺人放火的小鬼子不同,我了解山田,他本質上不是壞人,我知道在他的心裏一直念着我們倆的師徒之情。”
李副官點頭道:“好吧,既然陳掌櫃說到這裏,就把他放了吧。”
“謝謝李副官。”
陳霖桐讓趙黑虎把山田次郎從船艙放出來,山田次郎以爲要殺自己,雖然心裏害怕,但是強裝出一副無所畏懼的神态。陳霖桐示意山田跟自己走,趙黑虎牽着馬跟在後面。
“師父是不是要殺我爲李經理報仇?”山田次郎戰戰兢兢地問陳霖桐。
陳霖桐面沉如水,冷冷地說:“我沒有你們冷血。”
“那師父這是要放我走?”
陳霖桐嗯了一聲。
山田次郎停下腳步看着陳霖桐說:“我會永遠記住師父的救命之恩。”
“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山田次郎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怎麽會是我自己?”
“年前在福州的時候,我收到一封信,提醒我小心茶商大會,我知道那封信是你寫的。
“我聽到有人要加害師父的消息,隻是想提醒師父多加注意。”
“看到那封信就知道你良心未泯,這是我放你走的主要原因。”
山田次郎面帶愧色地說:“我回去後立刻要求回日本,再也不踏上中國的土地。”
陳霖桐笑起來,“呵呵,如果是作爲朋友的身份來中國,我們還是歡迎的。”
陳霖桐從趙黑虎手上接過缰繩,然後遞給山田次郎,“咱們都是茶人,茶人就應該有自己的茶道人生,希望你不要再違背了你們日本茶道的和敬請寂的思想。”
山田次郎雙腿并攏,向陳霖桐彎腰鞠躬,“弟子謹記師父的教誨。”
陳霖桐向山田次郎揮揮手,“好了,趕緊走吧。”
山田次郎翻身上馬,含着眼淚看了一眼陳霖桐,催馬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