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好不好,我們去捉泥鳅!”
距離京都三十裏外,卷起褲管的申小甲一邊哼唱着捉泥鳅兒歌,一邊在黑乎乎的泥溝裏摸索,片刻之後,眉毛一揚,滿臉驚喜地抓起一隻食指粗細的泥鳅,随手扔進旁邊的破爛瓦罐中,瞟了一眼天邊漸漸濃厚的夜色,慢吞吞爬上溝埂,抱起裝着三條泥鳅的瓦罐,朝着不遠處的一間破爛祠堂走去。
歸途之中,申小甲不時地望向遠處那座雄城,不停地歎息着。
望山跑死馬,望京也一樣。
當申小甲一行人離開大明湖畔之後,從一開始的興緻盎然,漸而變得沉悶寡言,盡皆在心中怒罵那黑臉船家。
大鳴湖很大,所以湖岸也很長。
若是從最靠近京都的湖岸出發,約莫一個時辰便能到達京都。
這也是申小甲最初的打算,盡量趕在天黑之前進城,方便早做其他打算,也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一下京都的繁華,至少應該要去最有名的畫心閣點幾道招牌菜嘗嘗。
而不是在黑黢黢的泥溝裏捉泥鳅。
然則,那黑臉船家是做虧心買賣的,自然不能在太容易被人瞧見的地方,因而靠岸的碼頭是他讓那些莽漢子在大鳴湖東側半途打造的。
從碼頭到京都,若是腿着走,至少需要兩個時辰。
即便是加快腳程,一行人之中也隻有速度最快的陌春風能夠在天黑之前趕到城門口。無奈之下,衆人隻得決定在距離城門三十裏外的破爛祠堂将就一晚,等到天亮之後再進城。
申小甲看了一眼十餘步之外的破爛祠堂,又看了一眼破爛瓦罐裏的三條泥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直到此刻才明白以前老曲說的那句“跑江湖是很苦很累”的真意。
并非矯情,也非誇大其詞,是真的很苦,也很累。
大俠也會肚子餓,也要睡覺。
因爲上一輩子的經驗,他知道風餐露宿很辛苦,卻沒想到在這個年代,這種辛苦會又放大了好幾倍。
若不是這裏恰好有一間破爛的祠堂,他都不知道這一夜要如何度過,上輩子他看到那些影視劇裏的大俠們生起一堆火,然後再火光中飲酒舞劍,當時覺得很帥很灑脫……可自打月城出來以後,他就深切感受到了生活的艱辛,以及大俠們跑江湖的不容易。
露宿野外,連個帳篷都沒有,天爲被,地爲床……蚊子何其多!
拾撿柴禾,生火燒烤……你得先搞到野味啊,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什麽都沒有,烤個屁啊!
想要飲酒,是不是得計算着後面的路程,總不能今晚都喝幹淨了,後面夜裏涼起來,連一口暖身子的殘餘都沒有吧。
舞劍倒是不用算計,但肚子餓得咕咕響的情況下,恐怕也沒誰有心思舞劍,左右又沒觀衆,何必浪費體力……即便真的閑得發慌,想運動一下,是不是也得考慮考慮天氣,萬一要是舞到一半下雨了,那模樣不僅不帥,還會顯得很狼狽。
所以,如果能在野外遇到一間破爛祠堂,能夠有片瓦遮擋風雨霜雪,何其幸運!
如此幸運,申小甲便不得不開始思考起來,爲什麽在距離繁華京都的三十裏之外會有這間破爛祠堂……
在胡思亂想中,右腳已經跨進了破爛祠堂裏,申小甲開始收回心神,環視一圈,忽地生出一種走錯地方的迷惘,和自己方才所想的畫面完全不同。
地面破碎的瓦片和枯草已經被整理清除,四周空洞洞的窗戶也被剪裁得四四方方的破布遮蓋起來,原本缺胳膊少腿兒的桌案也被修理妥當,上面還擺着一些洗得幹幹淨淨的野果子。
祠堂正中央燃着一堆火,透出絲絲暖意。
太幹淨,幹淨得有些冷清。
當然,冷清更多是源自于少了一些人氣。
申小甲低頭盯着自己那雙滿是黑泥的大腳,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将剩下的左腳也邁進去。
“愣在那裏做啥子?”花绯瞥了一眼門口的申小甲,将不知道從哪裏采摘來的一束小黃花放在桌案上,滿臉疲憊地走到火堆旁坐下,撅着嘴道,“捉個泥鳅花了半個時辰,也不知道早點回來幫忙收拾……咋樣嘛,捉了幾十條啊?”
申小甲有些難爲情地将破瓦罐藏在身後,緩步走進祠堂,呵呵一笑,岔開話題道,“這些東西都是你一個人收拾的?春風他們去哪?”
“我也很忙……”一陣清風從門口灌了進來,陌春風提着兩隻野雞來到火堆旁,抖落肩膀上的幾片雞毛,瞥了一眼申小甲身後的破瓦罐,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泥鳅比你厲害。”
花绯聞言立時伸長脖子,朝着申小甲身後瞟了一眼,嘟着小嘴道,“啥子嘛,就三條?塞牙縫都不夠……我是想過你可能捉不了太多泥鳅,但是真沒想到會這麽少!”
申小甲面皮有些發燙,索性大大方方地放下瓦罐,笑道,“不怪我,是這裏的泥鳅太滑溜了,而且還認生,不怎麽配合……三條也不少了,一會我給你們做一道爆炒泥鳅,保證讓你們畢生難忘!”
陌春風随手将兩隻野雞扔到申小甲的腳下,淡淡道,“你的廚藝确實很好……這麽好的廚藝就多展示兩手吧!爆炒三條泥鳅也要不了多長時間,順手再把這兩隻雞烤了吧!記住,一隻五香的,一隻麻辣的!”
申小甲翻了一個白眼道,“五香粉早就用完了,而且這裏也沒有茱萸啊,怎麽做麻辣味的?随便烤一下得了,哪那麽多講究……”
“欸!什麽都可以不講究,吃進嘴巴裏的東西一定要講究,”老叫花抱着一堆幹柴走了進來,盯着那兩隻長相肥美的野雞咽了咽口水,抿了抿嘴唇道,“這兩隻雞就交給我處理吧,待會兒我給大家做兩道富貴雞,富貴又榮華!”
申小甲癟了癟嘴,“什麽富貴雞,說白了就是叫花雞嘛……”掃了一眼門外,好奇道,“你那七個跟班呢,也去撿柴禾了?”
老叫花搖了搖頭道,“我讓他們去京都的城門前守着,先在那邊占個位子,省得明日咱們還要排隊……這進京的人可比到白馬關城裏的旅客還要多,不早點排隊的話,說不定輪到咱們都要明日下午了。”
申小甲偷偷看向陌春風,狐疑道,“是這樣嗎?”
陌春風微微地點了點頭,摸了摸咕叽咕叽的肚子,随即三兩步來到桌案前,懶懶地靠着桌角,拿起一個野果子啃咬起來。
“那是當然,你明早去城門口看看就明白了……”老叫花嘟囔一句,蹲下身子,麻利地開始處理那兩隻野雞。
申小甲輕輕地哦了一聲,一屁股坐在火堆旁,雙手圍在火光邊上,漫不經心地問道,“聞人兄和道癡兄呢?他們也去城門口排隊了?”
“他們走了……”花绯抱着膝蓋,輕歎道,“好像那個什麽小聖賢莊就在京都城南郊外,聞人不語就直接回去了……道癡說是有個朋友的宅子在西郊,他就去那裏蹭吃蹭住了……”
“不夠義氣啊!”申小甲咧嘴道,“自己去享福,留我們在這兒破祠堂裏打地鋪……尤其是聞人不語,人家道癡是投奔朋友還說得過去,他的家就在這附近,也不邀請我們去做客一番,小氣鬼!”
“少主錯怪聞人先生了,小聖賢莊内隻有兩種人,”季步扛着一頭野豬跨進祠堂,悠然地走到申小甲旁邊,輕輕地将野豬放在地上,解釋道,“一種是學子,一種是教書的先生,從不接待外人。這是小聖賢莊的規矩,就是當今天子想要去蹭飯也不行。”
鍾厘末忽地出現在門口,坐在門檻上,背對着衆人,接過話茬道,“這句話太絕對了,因爲秦王殿下昔日其實去小聖賢莊蹭過一次飯,雖然結局不是很好看,但飯還是吃進嘴裏了的……”
老叫花重重地咳嗽兩聲道,“嗐,何需蹭别人的飯,咱這兒的夥食更加豐盛……瞧瞧,這壯碩的野豬,這肥美的野雞……還有這三條精緻的泥鳅,足夠咱們美餐一頓了!”
申小甲突地一隻手搭在老叫花的肩膀上,雙眼微眯道,“老叫花,人家說昔日的秦王殿下,你這麽緊張幹什麽啊……露餡了吧,我早就覺得你不是一般人了!”
老叫花頓時一驚,硬生生擠出笑臉道,“我哪有緊張……我也沒裝什麽,何來露餡一說。”
坐在門檻上的鍾厘末亦是身子一僵,驚奇地扭頭看了一眼申小甲,又快速地回過頭來,低垂着腦袋,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你看看,說話都結巴,還說不緊張?我之所以斷定你不是一般人,可不是信口開河,而是有依據的……”申小甲輕哼一聲,直視着老叫花的眼睛,伸出右手,比出一個七的手勢,大有深意道,“你有七個跟班,而且那七個跟班很不一般!”
老叫花瞳孔一縮,口幹舌燥道,“老叫花身邊跟着幾個小叫花,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嘛……他們幾個也就是會點粗淺的武藝,真的很一般。”
“别編了,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申小甲對着老叫花揚了揚眉毛,眨了眨眼睛,腼腆地笑道,“大大方方地承認嘛,我又不會說出去,更不會貪圖你什麽……”
老叫花盯着申小甲那冒着綠光的眼睛,不由地身子一顫,屁股朝旁邊挪了挪,一臉警惕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就是一個叫花子而已……”
“你可不是普通的叫花子!”申小甲伸出食指左右搖擺兩下,聳聳鼻子道,“你是天下最厲害的叫花子,那七個跟班已經暴露了你的名字,因爲你的名字裏也有個七……我說的對吧,洪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