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繁複的故事。”
“所以我希望你能講一講,因爲以後恐怕很難能再聽到了。”
“也是,打仗的事情有習慣在戰場厮殺的那些人處理,咱們這些閑雜人确實顯得有些多餘,那便化繁爲簡地講一講吧。”
人一生的經曆猶如一本書,每個人都有故事,普通人有平凡的故事,非凡的人有奇妙的故事。
想要讀懂一個人,先要學會聽懂他的故事。
或許因爲心中早有預料,申小甲的表情非常平靜,微微躬身道,“洗耳恭聽!”
李若淳輕歎一聲,望着天上漸漸西墜的殘陽,悠然道,“當年大闵傾覆之後,神宗并未如史書上所寫的那般戰死沙場……”
“這個我知道。”
“江湖出身的淑妃帶着神宗隐居山林……”
“這個我也知道。”
“經常打斷别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行爲。”
申小甲腼腆地笑了笑,語氣略帶幾分歉意道,“我隻是想着節約一點大家的時間,因爲現在大家的耐心都不好,所以想讓你直接從看客朋友們都喜歡聽的地方說起。”
“真是人心不古啊,好故事應該要耐着性子慢慢聽才是……”李若淳無奈地歎息道,“既如此,那我便直接從當年的白馬關開始講述吧。”
申小甲一臉恭謹地點點頭道,“願聞其詳!”
“當年淑妃在産下一名天生黑白頭發的男嬰後,神宗便開始了行走天下,謀劃未來。腰佩一把升龍劍,世間無人敢與之争鋒。”
“我爹居然也是絕世高手?”
“九命貓神沒跟你說過嗎?”
“說過一點點,但主要是講我娘武藝高強……我以爲就算我爹會一些武藝,也應該不是很高,至少沒你說得那麽高,畢竟曾經是皇帝嘛!”
“皇帝是絕世高手很正常,相信别人不如相信自己。”
“有道理,比如你妹!”
“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再胡亂打岔,否則這個故事真的會變得極其繁複。”
“好好好,我這就閉上我的小嘴巴,做一個隻長了耳朵的懂事平常人。”
李若淳眼神輕蔑地掃了一下陌春風三人,“在我講故事這段期間,你們可以光明正大地蓄氣拔劍或者恢複内力,不用這麽偷偷摸摸的裝透明人……”接着索性轉過身去,背對着衆人道,“那時這白馬關還沒這麽大,從城南到城北不過瞬息而已,那時這白馬關的風雨比現在更加腥鹹,城牆上的血色也更加濃烈。”
“神宗帶着幼子和淑妃走進白馬關那一天,整座城内的空氣都充斥着血腥味,很多橫行中原的諸國刺客殺手都命喪那把升龍劍下。其時剛剛完成宣武門兵變登上皇位的大慶天子也想借神宗之手肅清江湖,所以那場腥風血雨持續了很久的時間。”
“神宗立于腥風血雨的最高處,睥睨天下,傲視寰宇。同樣身爲王者的大慶天子當然看不慣他,再加上殺手攪擾得大慶朝堂很不安甯,于是大慶天子朱曆便琢磨出一個法子,想要借着神宗與殺手的矛盾,布下一局,使得雙方不死不休。”
“那年白馬關仲秋節大會,很多仍舊心系大闵的江湖俠客于白馬關組織武林大會,諸國殺手刺客也齊會于此,又有舞樂聲色,朱曆便令大内密探于此時将血洗白馬關這等黑鍋甩給了殺手組織血月,這便是故事的開頭。”
李若淳身影落寞,當年那段血雨腥風往事娓娓道來時,語氣神情卻是溫柔如水,三言兩句便省略了那些故事裏殘酷的畫面。
申小甲摸了摸飒露紫的腦袋,安撫了一下其狂躁的情緒,想着對方故事裏那個熟悉的殺手組織名字,沉默片刻開口道,“我爹應該不會被這等低劣粗陋的手段迷惑。”
李若淳扯了扯有點過分敞開的衣領,扭頭看向申小甲,目光溫潤晶瑩道,“如今的江湖殺手已經被調教得很守規矩,所以像你這般沒有曆經風雨的孩子是不會知道當年的殺手究竟是如何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申小甲因爲自來到這個世界便一直跟老曲在一起,因而對于殺手這類并不反感,也不覺得害怕恐懼,實在很難想象出李若淳話語裏暗示的畫面,撇了撇嘴道,“就算我爹相信了,老曲他們一行人又不是沒長嘴,解釋幾句并不麻煩。”
“血月的殺手後面還有守着螳螂捕蟬的黃雀,怎麽會給他們解釋的機會……而且,他們想要殺死神宗夫婦以及襁褓之中的你,這是不争的事實,無從辯解,自然無解。”
“但老曲并沒有死,還帶着我一起走進了月城。所以,想來我爹定是發現了這場陰謀裏的纰漏。”
李若淳眼神複雜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正如我先前所說,彼時我也在此……還是那場風雨裏唯一活下來的孩子。”
申小甲怔了怔,歪着腦袋道,“我爹救了你?”
“不!準确地說,是你娘淑妃救了你,因爲你爹看清我的眉目之後,也想殺了我。”
“你的眉毛确實很獨特,和我的頭發一樣很好辨認……雖然你被我娘救下來,但我猜你根本沒有把實情說出來。”
“沒錯,你很會猜,我是唐國的皇子,沒有理由幫前朝大闵天子辨清真相……朱曆布下的局很完美,滿城屍體上的刀傷劍痕和血月組織的殺手功法非常吻合。最爲關鍵的是,他還安排了一個人假裝幸存者,那個幸存者還真的死在了九命貓神的手裏,而且非常湊巧地被你爹你娘撞見了……”
“既然你沒有說出去,大慶天子的布局又很完美,那我爹是怎麽識破的呢?”
李若淳靜靜地看着申小甲,苦笑道,“因爲神宗不信。”
申小甲訝然道,“這麽完美的布局,我爹爲什麽不信?”
李若淳不鹹不淡道,“畢竟曾是站在天下最高位置的人,神宗哪裏是那麽好騙的。”
申小甲皺了皺眉道,“這個不算是什麽能說服人的理由。”
李若淳慨然道,“當年我也曾說過和你一樣的話。”
申小甲眨了眨眼睛,裝出一副認真等着下文的模樣。
李若淳微微笑道,“那時就在前面的快意巷,他仰面望道,朕乃神宗,自然英明神武!”
一時間幾人都沉默了片刻,氣氛變得有些莫名奇怪。
陌春風低頭看着黃銅唢呐上的倒影,在心中仿了一句相似的話,忽然覺得自己更帥了一些。
道癡看了看手掌下的劍匣,打定主意以後出劍的時候必要仰面望天。
聞人不語則是取下腰間的書卷,摸出狼毫筆,快速地在書頁上記下剛剛那句話,反複品味一番後,贊歎不已,也不知是真的贊賞那句話,還是贊賞自己記錄那句話寫的幾行墨字。
申小甲卻是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麽稀奇的地方,又眨了幾下眼睛道,“然後呢?”
一個故事,應該有開頭、然後,以及最終。
李若淳微微有些詫異道,“難道九命貓神沒有告訴你故事的結局嗎?”
申小甲聳聳肩膀道,“他說過兩個結局,但我都不信……講故事的人不同,故事的結局也會有些差别。”
“故事的結局其實并不複雜,有且隻有一個!”李若淳豎起一根如蔥白般的玉指道,“神宗既然不相信朱曆的布局,他自然要去大慶皇宮問個明白……當時朱曆正值人生巅峰,也不曾畏懼,心想你要真敢來,正好把你永遠留下……神宗自然不願意被殺,于是便把大慶皇宮的人都殺了,吓得朱曆和兩隻烏龜一起躲在大甕裏不敢探出腦袋。”
繁複的故事,簡單地叙述,卻也隐藏着一個湮滅在曆史滾滾車輪下的驚天真相。
申小甲直勾勾地盯着李若淳的臉頰道,“那麽問題來了,我爹這麽厲害,他到底是怎麽死的,我不相信老曲所說的爲了給我拼一個未來而自殺那種騙小孩的話……”
“你應該相信九命貓神的話,這樣會活得快樂一些……”李若淳展開纖細的雙臂,臂上兩股龍形氣勁不停轉動,且伴着令人驚心動魄的龍吟之聲,十根猶如白蔥般的手指于胸前不停結着古怪的手印。
一頭龐碩無比的金色巨龍虛影從李若淳的腳下緩緩擡起腦袋。
申小甲閉上雙目,感受着那個巨大龍頭散發出來威壓,面皮抽動幾下,試着在腦中重複李若淳的手印,卻發現竟然一個手印都沒有記住,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道,“怎麽可能?這不科學啊,我的記憶力出了名的優秀……”
聞人不語盯着巨龍虛影,突地想起了小聖賢莊苟子曾講過的一個典故,喃喃道,“九天之上有神龍轟然墜于唐國,自化七顆龍珠……顆顆迥異,内有神奇。”
“如果你實在不願意相信九命貓神所說的結局,那便自己去大慶京都瞧一瞧,”李若淳雙手化掌,目光冰冷道,“就如同我當年一般,親身去體會一下神宗殒殁之地的氣息,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申小甲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左手悄然摸向後腰,右手緊緊握住背上的火刀刀把,輕聲道,“我過幾天便要去京都一趟,既然你去過,不如替我當回導遊怎麽樣?”
李若淳意味深長地笑道,“不怎麽樣……我不太方便再次出現在大慶京都,畢竟當年因爲我整座大慶皇宮都變成了亂葬崗。”
申小甲面色一寒,語氣陰冷道,“這麽說來,根本就沒有朱曆的布局,是你命人屠殺了白馬關所有的百姓,然後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出現在我爹的面前,最後又跑去京都向朱曆示警?”
“但我還是低估了神宗和淑妃的智慧與武力,”李若淳一臉遺憾道,“最終竟讓九命貓神帶着你逃出了京都,不過還好……上天又給了我一次彌補缺憾的機會!”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時,李若淳右腳向前一踏,雙掌向前一推。
一聲響遏行雲的龍吟傳出!
巨大的金色龍頭虛影驟然極速遊動,狠狠地撞向端坐在飒露紫馬背上的申小甲,整個街道的空氣都猶如瞬間被抽離,令人窒息!
便在龍頭遊動的那一刹,一張寫滿墨字的帖子自聞人不語的書卷上飛出,轉瞬飄至龍頭前,化作一面印着金色文字的無形氣牆。
與此同時,一柄看似沒有劍身的古劍被道癡從劍匣裏拔出,而後快速自行飛躍而起,劍意犀利地刺向龍頭虛影!
無影劍出匣那一息,申小甲的左手猛地從背後甩出,将兩顆鵝蛋大小的鐵球扔向李若淳,随即雙手蒙在臉上,透過指縫看着那兩顆嘔心瀝血之作骨碌碌在地上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