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回頭這一望的過程中,他也瞧見了跟在自己後面那超過一千之數的騎兵群,剛放下的心又懸提起來。
簡單地從數量層面上分析,可以得出一個同樣簡單的結論。
這些負責攻打北城門的敵軍明白了他先前那個手勢,而且還明白得很透徹,從那些騎兵臉上憤慨的表情就可以看出。
申小甲不禁感歎,果真肢體語言是世界最爲通用的語言,哪怕是換了一個年代,某些友善的肢體語言也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騎兵群,申小甲不禁有些氣惱起來,氣惱爲什麽自己忘記了可以北城門進入白馬關這種事,氣惱身後那遠超一千騎的敵軍窮追不舍,正所謂以牙還牙,即便是看不慣自己的肢體語言,那也可以用他們的肢體語言回敬嘛!
更氣惱的是,身下的這匹飒露紫明明可以跑得更快,卻故意放緩速度,興奮地打了一個響鼻,似乎恨不得調轉方向迎接後面那一千多個同類。
申小甲惱怒地拍了一下飒露紫的腦袋,咬牙切齒道,“你是一匹雌的,能不能矜持點!”
飒露紫非常人性化地颠了幾下屁股,以此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馬鞍的空間本來就有限,但凡騎過馬的人都知道,越是靠近馬屁股的地方越是颠簸。
即便申小甲來到這個世界已有十年,也在老曲的鞭策下學會了騎馬,可他的騎術隻能用勉強二字形容,所以在月城時通常都是腿着來腿着去。
後來爲了讨楚雲橋歡心,特意做了一輛木制的自行車作爲代步工具,可惜這一次是長途旅行,自行車不大适用,否則爲了自己的屁股着想,他絕不會坐上馬背。
很多時候,隻有你自己親曆之後,才會發現原本羨慕别人擁有的生活,可能不是快樂,而是痛苦。
騎馬是這樣,征戰沙場也是這樣。
申小甲被發脾氣的飒露紫颠得頭腦暈沉,發起狠勁踢了一下馬肚子,握着火刀在飒露紫脖子上比劃一下,冷冷道,“再不學會聽話,你以後就不用聽話了!”
飒露紫可能沒有聽懂申小甲的話,也有可能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它看懂了申小甲的肢體語言,因此很乖巧地點了點頭,撒着腳丫子飛奔起來,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拉開了與一千多個同類的距離。
然後馱着申小甲偏離了原本的路線,沖進了東城門外的合圍厮殺圈之中,在萬衆矚目下停了下來。
立在合圍中心的陌春風甩了甩黃銅唢呐上的血漬,側臉看向縱馬躍進包圍圈的申小甲,又瞥了一眼尾随申小甲而來的那一千餘騎,翻了一個白眼道,“你還真是貼心啊,生怕我這邊人太少了不夠殺,又給我引來一窩……我覺得咱倆可以換換,你留在這裏作餌,我先去會一會那位絕世!”
“我沒你快嘛,自然是你留在這裏,一會解決了這邊,還能趕上那邊的場子!”申小甲環顧左右,眨了兩下眼睛問道,“那匹特别彪呢?”
“它比我還要勇猛……”陌春風指了指身後不遠處一片破碎的血肉,淡淡道,“已經在萬馬奔騰中被踩成肉末了,到處都是!”
申小甲一臉肉痛道,“那可是一匹名駒!你個敗家子……就是你自己被踩成肉末也要護它周全啊!”
陌春風歪着腦袋道,“我不開心,當然所有人都不能好過,馬也不例外。”
“你先前不是挺開心的嗎?怎麽變臉比天氣變化還快!”
“我爲什麽不開心,你難道心裏沒數嗎?”
“你這話别當着雲橋說,容易産生誤會……而且,你又不是女孩子,我怎麽猜得到你爲什麽不開心!”
陌春風身形一閃,從幾名披着重甲的唐軍步兵間隙裏飄過,右手一旋,黃銅唢呐畫出一道綿綿的曲線,在那幾名重甲步兵咽喉處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線,斜眼看向申小甲,冷冷道,“你不是說東城門有個花姑娘嗎?”
申小甲看着那些重甲步兵于某一瞬同時栽倒在地,面皮抽搐幾下,指着東城門城頭上那一隻不斷吐出舌頭摔飛敵軍的花背大蟾蜍,呵呵笑道,“你難道沒有看見它嗎?”
“它就是花姑娘?”
“難道它背上那些花紋不夠鮮豔?不夠顯眼?”
陌春風聞言一愣,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怒火,面色鐵青道,“竟然是這麽一個花姑娘啊!申小甲,你這是虛假宣傳,惡意詐騙啊!”
“呐,東西不可以亂吃,話也不能亂說……”申小甲一勒缰繩,馭動飒露紫急急向前踏出兩步,側身躲過兩杆長槍,快速揮舞幾下火刀,斬斷幾支飛箭,癟了癟嘴道,“我之前有說過東城門的花姑娘是什麽模樣嗎?是你自己理解錯誤了而已,怎麽可以怪在我的頭上呢!”
陌春風冷笑一聲,“你說得很對,确實是我的問題……”右腳一踏地面,猛然躍起,狠狠地踩在一名敵軍腦袋上,借力一騰,而後飄身立在一根急速飛向城頭的槍箭上,在槍箭紮進城牆的刹那,飛身落在城頭上,面無表情地盯着城下包圍圈内的申小甲道,“那麽,接下來要如何突圍也是你的問題!告辭!”
申小甲掃了一眼四周黑壓壓的敵軍,擡頭望向陌春風,幹笑道,“别啊!我剛才隻是和你開個玩笑……那癞蛤蟆怎麽可能是花姑娘呢,真正的花姑娘很快就會出現,你現在離開了,之前的辛勞可就白費了,趕緊下來接着演一人獨擋千軍萬馬的英雄!待會兒也才能有美救英雄的戲碼!”
陌春風嗤笑道,“我信了你的邪,你的嘴裏就沒幾句老實話!”
“那你也好歹幫我殺個千八百啊!這麽多人……你想活活累死我不成!”
“累死你個王八蛋也是活該……”
便在此時,一聲嬌喝中斷陌春風的話,“他不幫你,我來幫你!”
面色蒼白的花绯縱身從花背蟾蜍所在的城頭處一躍而下,灑出幾片蟲雲,略微止住下墜身形片刻,随即輕輕一蕩,穩穩飄落在飒露紫旁邊,從後腰摸出一支骨笛,拍開幾名舉刀劈來的敵軍步兵,鼓起腮幫子用力吹奏起來。
無形聲紋自骨笛末端層層蕩漾開來,幾片蟲雲立時分成無數小黑團,撲向一名名敵軍士兵,不消片刻便留下數十具面色發黑的屍體。
圍着四周的唐兵立時慌亂地退後一段距離,滿臉駭然地盯着那些盤旋在申小甲和花绯身旁的黑色小蟲。
申小甲亦是驚了一下,在之前的接觸中,他從未見過花绯真正地出過手,不知道所謂的苗疆蠱術究竟有多大的殺傷力,仍舊是停留在前世看過的宮鬥劇中那種下蠱謀害寵妃的認知層面上。
花绯眼神輕蔑地望了一眼陌春風,揚起小巧的鼻尖道,“慫眉慫眼的,自己朋友身陷險境也不肯搭把手,簡直是人渣、敗類、豬狗不如!呸!”
陌春風怔了一下,讷讷道,“花绯姑娘,你可能誤會,如果你早來一點點……”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花绯撅着嘴道,“我就來得剛剛好,正好看清你這個僞君子的醜陋面目!虧我之前還一直覺得你是個高手,是個重情重義值得深交的朋友,雖然平常冷冰冰的,但肯定心裏頭是熱乎乎的,沒想到你的心也一樣冷如鐵石!還是我老媽說得對,這個長得太帥的男孩子,都靠不住!還是申小甲這樣老實憨厚的……值得略略略!”
申小甲腼腆地笑了笑,非常适時地插話道,“過獎了過獎了!雖然我不清楚你的略略略是什麽意思,但想來應該是誇贊的話……其實呢,你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我也很帥,隻是我的帥和春風那種膚淺的帥不同,我的帥是屬于耐看型的!”
花绯直勾勾地盯着申小甲的臉頰看了片刻,雙頰有些微微發燙道,“确實是越看越順眼……”扭頭又瞟了一眼陌春風,滿臉鄙夷道,“他也确實越看越讨厭!我輩江湖人士,當以俠義爲先,就算他看不慣你,也該爲了這城中百姓殺退這些唐國的賊寇,居然事不關己,高高站在城頭上,簡直惡劣至極!”
申小甲裝出一副大度的模樣,擺擺手道,“沒關系,沒關系,每個人想法不一樣嘛,咱們不能以自己的标準去要求别人,應該嚴以律己,寬以待人!”
陌春風雙眼一突,隻覺得胸腔一陣沉悶,險些噴出一口郁結之血,擡起手中滴血的唢呐道,“花绯姑娘,我就跟你直說吧,剛才在底下殺敵其實是我,申小甲剛剛才來到這裏而已……看見我這唢呐上的鮮血了嗎?這就是明證啊!”
花绯蹙起墨眉道,“你這人真是不要臉,不幫朋友一起殺敵也就罷了,還要将朋友的功勞也搶走。唢呐上那一點血也好意思拿出來當什麽明證,若是你真的剛才在城下殺敵,怎麽衣衫上一滴血漬都沒有?你再看看小甲身上的這件紅衫,濕哒哒的都能擰出一盆血來!”
“不是,我武藝高強,滴血不沾身很正常啊……”陌春風表情呆滞地解釋道,“申小甲他那身上的不是什麽血水,是汗水,他打小就愛出汗……加上那件紅衫容易掉色,看上去就像是被血濕透了,不信的話,你自己問問他!”
申小甲很配合地點點頭道,“對對對,他說的都對!”
“我收回剛才說你不要臉的話!”花绯朝陌春風輕啐一口,滿臉厭惡道,“用不要臉形容你簡直侮辱了不要臉三個字!你明知道小甲看在往日情誼上,一定不會反駁你的話,就如此诋毀他,還什麽滴血不沾身……你這不是欺負耿直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