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藍衣跟聞人不語身上那件低調奢華的藍衣不同,上面滿是歲月撕扯的痕迹,雖然破舊,卻又極其整潔,給人感覺非常的舒服親和,低廉卻不低賤。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因而穿着這件藍衣的中年書生也給人一種非常容易親近的錯覺。
申小甲見中年書生一直笑眯眯地盯着自己,歪着腦袋道,“我有這麽好看的嗎?”
中年書生一陣幹嘔,然而并沒有吐出什麽來,既沒有吐出吃進去的東西,也沒有吐出什麽話,隻是長長地打了一個酒嗝。
申小甲摳了摳腦門,瞥了一眼身後的破爛瓦房,而後輕身一躍,翻到院牆外,拍了拍身上灰塵,淡淡道,“你是個啞巴?你不該是個啞巴啊?”
中年書生表情怪異地看着申小甲,仍舊什麽話都沒有說。
“來了又不說話,幾個意思啊?”申小甲右手輕輕地按在火刀刀把上,一臉警惕道,“隻有女人才喜歡讓人猜,你看上去挺粗糙的,應該爺們兒點,有什麽就直說!”
中年書生并不在意申小甲話中的含沙射影,嘴角始終挂着一絲溫和的笑意,就那麽站在房頂上,猶如一個慈祥的長輩望着自家出息的子侄,眼神中滿是欣慰。
“呐,你再不說話,我可就直接走了啊……”申小甲試探性地向前跨出一步,見藍衣中年人沒有什麽反應,速即加快步伐,淡淡道,“既然你沒意見,那我就真的走了哦……對了,看你的樣子不像是個壞人,好心提醒你一句,院子裏有個兇惡的醜八怪,你可千萬别冒冒失失跑進去,那醜八怪啊……吃人不吐骨頭哩!”
中年書生意味難明地笑了笑,靜靜地看着申小甲悶着頭匆匆走向小巷外。
申小甲看着距離自己隻有一步之遙的巷口,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壓下激動之情,潇灑地甩了甩額頭的劉海,扭頭瞥了一眼中年書生,冷笑一聲,正值無限得意之時……
再回頭,卻是砰地一聲撞在什麽東西上,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下一刻整個身子便被一股無形勁氣震飛,跌落在地上。
申小甲揉了揉了有些微微發紅的額頭,再度來到巷口,伸出右手輕輕推向方才無形勁氣蕩出的地方,隻見無數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陡然顯現,整齊地壘成小山,嚴絲無縫地嵌在巷口,擋住去路。
噌地一聲,申小甲當機立斷拔出火刀,一邊提防着中年書生突然發起襲擊,一邊運起内經,凝出一刀寒月,猛地劈向金色文字小山。
噗!金色文字小山瞬時在寒月刀光下碎成無數細渣。
申小甲輕蔑地笑了笑,再度向前跨出一步,滿臉傲然。
可還沒等申小甲的右腳落在巷口外,那些碎成細渣的金色文字忽而飄回巷口,重新聚攏,再度化爲一個個完整無缺的金色文字,堆成一座燦燦發光的金色小山。
在金色小山凝成的刹那,一股比先前更加猛烈的無形勁氣蕩出,将申小甲彈飛得更遠了一些,幾乎快要回到破爛瓦房所在得那座院子門口。
申小甲龇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強忍着渾身的酸痛,深吸一口氣,瞬身又一次閃到巷口,雙手緊握火刀刀把,左眼亮出一彎寒月,右眼現出一面霜江,周身勁氣滾滾,緊咬牙關,右腳一扭,怒劈而下。
火刀在下落過程中,刀鋒迅疾地一分爲九,而後又快速地合爲一刀,犀利無比地劈向那座金色小山。
噗!金色小山速即再次碎裂,化爲無盡齑粉,飄飄灑灑。
這一次,申小甲并沒有急于向前踏出那一步,而是沉悶地看着那些飄揚的金粉重新凝聚,結成更爲堅硬的金色小山。
待到一切又恢複如初之後,申小甲望了一眼屋頂上仍舊不願開口說話的中年書生,默默地退後幾步,随即快步沖向金色小山,在奔行過程中火刀上的刀意散去,凝出極爲純粹的霜江劍意。
行至半途,猛然躍起,舉起火刀,筆直地刺向金色小山,宛若一道從天邊劃過的彗星。
霜江劍第一式,千山鳥飛絕!
毫無意外,金色小山又一次輕飄飄地碎裂,飛快地重聚,且比之前的光芒更盛了幾分。
于是,又有一劍在小巷亮起,這一次是密密的劍氣斬向金色小山……霜江第二式,萬徑人蹤滅!
結果并沒有什麽不同。
片刻之後,又有劍光裂透金色小山,但金色小山眨眼間又恢複如初。
申小甲和中年書生都沒有說話,一個固執地劈山,一個沉默地欣賞。
一開始,申小甲還會保留幾分氣力,以應對金色小山恢複後的無形勁氣,不至于被震飛出去。
數十次之後,竟是索性毫不保留地揮舞火刀劈砍金色小山,一絲内力也不保留,換來的自然是一次次重重地摔飛。
從霜江劍意,轉換爲寒月九刀,随後又再度化出霜江,周而複始,連綿不絕。
可離奇的是,申小甲并沒有因此沮喪,反而愈加鬥志昂揚。
身體裏的内力也是随者每一次的進攻,恢複的速度越來越快。無數次重複後,内力竟如源源不斷的江河,在申小甲的體内奔湧不息。
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申小甲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渾身的酸痛感也越來越強烈。昨晚東奔西走一夜,今晨又屢遭變故,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申小甲感覺自己已經達到了極限,隻是那奔湧的内力還不肯罷休,又一次提着火刀斬向金色小山。
摔倒,再爬起,然後繼續摔倒,繼續舉刀橫沖直撞。
漸漸地,霜江劍意和寒月刀氣竟是凝爲一體,再無三七分的隔閡,渾然天成。
申小甲盯着那道厚厚的金色小山,強提一口氣,眼底一抹決然閃過,磨出鮮血的雙手緊握着火刀,就像那把火刀已經和雙手長在一起似的。
低吼一聲,抖擻了最後幾絲精神,申小甲将全身所有的内力瘋狂地聚向火刀,幻出一把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光刃,猛然地劈碎金色小山上。
就在金色小山又要恢複如初的時候,光刃突地炸開,裂出無數把米粒大小的刀刃,裹挾着裂碎成渣的金色文字飛散而去。
自此,巷口再無阻礙,申小甲拖着沉重的步子踏出小巷,膝蓋一軟,身子一沉,直挺挺地栽倒下去,在将要倒地的一刹,速即将火刀插入地面,單膝跪地,拄着火刀,強撐着身體,即便雙腿抖如篩糠,亦是屹立不倒。
中年書生身形一閃,從屋頂上驟然消失,突兀地出現在申小甲面前,贊賞地點點頭道,“好……很好……非常好!書山有路勤爲徑,你已經領悟到世上最厲害的天賦了!”
申小甲艱難地擡起頭,直視着中年書生的眼睛道,“小爺早就知道自己天賦異禀了,何需你多言!”
“但這傲氣着實還要再磨一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小爺我又不想做君子……磨個棒槌!就算是個棒槌,天天這麽磨,也會鐵杵磨成針。”
“那你想做什麽?君王?”
“打住!我不想!别胡說!我隻想做一個閑散人,做我媳婦的丈夫,做我未來孩子的父親,做我自己!”
中年書生眼神忽地黯然了幾分,輕歎一聲,認真地盯着申小甲道,“但你已經成爲了一些人的死敵,一些人的眼中釘,還有一些人想要拉攏利用的棋子,你想要的東西估計很難得到。”
申小甲嗤笑一聲,直起身子,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面色蒼白道,“小爺我就喜歡迎難而上,不管前面有什麽東西阻攔,一刀砍了便是!”
“你從九命貓神那裏沾染的江湖氣太重了,這樣很不好。”
“哪裏不好了……我以前最喜歡看一部電影,名字叫笑傲江湖,裏面有一首詩,讓我每每聽到的時候都激情澎湃,比你們儒家很多人的屁話好上百倍不止……”
“噢?可以分享一下嗎?”
“當然可以!聽好了……”申小甲将火刀放回後背刀鞘,一展紅衫後擺,鼻孔朝天道,“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中年書生仔細回味一番,頻頻點頭道,“有點意思,确實很能催發江湖中人的豪情壯志……”話鋒一轉,面色一肅,“但你别忘了你自己是誰,你這輩子都注定當不了一個真正的江湖人!”
“我當然清楚自己是誰,我也很清楚你是誰。但有一點,這路在我的腳下,想要往哪走,想要怎麽走,想要成爲什麽樣的人,小爺我自己說了算!”
“你喜歡江湖,那你也應該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九命貓神就是例子,就算躲得再遠,也逃不出江湖的宿命。”
“省省吧,”申小甲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有句話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爺我帶着媳婦找一個沒人的地方不就得了,看誰還能找得到我,看誰還能幹預我的私生活!”
“跟我年輕時候的想法一樣,很傻很天真……”中年書生呵呵一笑,興緻索然地伸了一個懶腰,右腳一蹬地面,飄向另一側屋頂,身影緩緩地在風中消散,隻留下一道飄渺的聲音,“我在京都等你,到時候希望你能有一個相對成熟的未來規劃,勇敢地挑起那份屬于你的責任!”
申小甲望向空空的屋頂,不以爲然地撇了撇嘴,忽地注意到中年書生先前站立的地方有一滴鮮紅的血液,皺了皺眉,“合着你是打架打輸了,拿小爺我出氣啊……”冷哼一聲,轉身奔向南城門,“父債子償!打不過你……我這口氣隻好出在你徒弟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