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甲用力地咳嗽兩聲,回轉身子,眨了三下眼睛,面色平靜地盯着幾名乞丐道,“可是昨日與羅主簿往來者的名單?”
那幾名乞丐明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什麽來一般,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道,“是是是……申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都有誰?”申小甲瞟了一眼默默退到殿門口拆卸門闆的高興,又眨了三下眼睛,故意拉長語調道,“是否與軍中的某些人有關?”
幾名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結結巴巴道,“這個……”
“怎麽了?有什麽說什麽嘛!”申小甲再一次眨了三下眼睛,佯裝愠怒道,“就算這裏站着一個軍爺,你們也應當大膽地講出來,要有實事求是的精神!”
一名乞丐抿了抿嘴唇,期期艾艾道,“申公子,不是與軍中的人有關,昨日羅主簿自打從城内軍營中出來之後,并沒有與其他軍爺長時間接觸……起先是去了城中的酒肆喝了幾碗高粱紅,然後去了妓寨……約莫到了未時才去城門口當值,期間再無接觸過其他人。”
高興适時地扛着兩塊門闆走到申小甲身前,穩穩地将門闆放在地上,吐出一口濁氣,輕笑道,“門闆放在這裏了,我先出去辦事,省得你們說話不方便。”
“哪有什麽不方便,我這人心胸坦蕩,事無不可對人言……”申小甲瞪了一眼幾名乞丐,故作一副不悅的模樣,“許是他們平日就怕官兵,見你在這裏難免有些犯怵,不過該講什麽還是都講了的,并無遮掩,對不對?”
幾名乞丐慌忙地點點頭,異口同聲道,“對對對!”
“顧忌我也是正常的,死的都是城中官兵,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軍伍恩怨……”高興哈哈一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渾不在意道,“而且辦案子嘛,自然是越少人知道内情越穩妥,理解理解!我這就去把你要的東西都取來,早點查明真相我也好快些到城門上禦敵,那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也是……那便有勞了!”申小甲躬身行禮,十分幹脆地就坡下驢,微微笑道。
高興呆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甕聲甕氣地嗯了一句,随即便識趣地轉身跨出殿門,一臉遺憾地歎了口氣,慢慢悠悠地朝着廟門外走去,經過門口時并未瞧見楚雲橋,皺了皺眉,不及多想,便和匆匆趕來的花绯迎面相遇,立時有些恍然,嘀咕一句,“你方唱罷我登場,輪着來啊……這小甲兄弟真是豔福不淺呐!”
擦身而過的花绯聽見小甲兄弟幾個字,忽地停下腳步,一把拉住高興,氣鼓鼓道,“申小甲在裏面嗎?”
高興懵了一下,茫然地吐出兩個字,“在啊……”
“那就好,今天姑奶奶非要打爆他龜兒子的頭不可!”花绯恨恨地罵了一句,忽地想起什麽,繼續問道,“那個雲橋姐姐也在裏面?”
“打爆龜……頭?”高興因爲花绯氣急吐字不清,漏聽了幾個字,頓時面色古怪地打了一個冷顫,咽了咽口水,瞬即乖巧地答道,“那位雲橋姑娘不在裏面,不過殿内還有幾個乞丐,姑娘你想要現在打爆小甲兄弟的龜……頭恐怕有些不方便。”
“隻要雲橋姐姐沒有在裏面就行了,”花绯翹着小嘴道,“幾個小乞丐而已,順手一起打爆就是了!”
高興的雙眼瞬間睜得比銅鈴還大,滿臉震驚道,“一起……打爆?”
“怎麽了?”花绯冷哼一聲,鼓着腮幫子瞪了高興一眼,惡聲惡氣道,“你再不走,我就先把你的打爆!”
“我挺忙的,确實要趕緊走了……”高興頓時悚然,慌忙地回應一句,扶着歪斜的頭盔奪門而出,就像屁股後面有一隻野狗在追趕一般,一溜煙便跑得無影無蹤。
花绯得意地哼了一聲,扭頭看向火神殿,瞧見門口處确實有幾名乞丐的身影,沉吟片刻,貼着牆邊來到火神殿右側,鬼鬼祟祟地掃視四周,而後輕踢幾下牆壁,躍上屋頂。
輕手輕腳挪到火神像所在的位置,花绯揭開幾片綠瓦,趴在屋頂上,向下望去,果然在火神像左前方尋見了申小甲的身影,速即變換方位,匍匐到申小甲上方,剛剛揭開一塊瓦片,卻發現申小甲突地擡頭望向屋頂,急忙側身躲在一旁,心髒狂跳不已,屏息靜氣了十餘息之後,聽見下方又有談話聲傳出,再度偷偷向殿内望去,卻沒有察覺到自己不慎抖落一粒旁邊瓦片上的灰塵。
申小甲瞥了一眼肩膀上那粒從屋頂落下的灰塵,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意,回轉身子,将燒成焦炭的李校尉安放在門闆上,從腰間取下一柄黑色小刀,一邊熟練地劃開焦炭的胸腹,一邊面色平靜地對身後的幾名乞丐說道,“剛才表現得不錯,回頭我請你們吃燒烤!”
站在最前面的一名乞丐瞟了一眼焦炭那被小刀切開的胸腹,忍不住幹嘔了一下,臉色煞白道,“燒烤就不必了,煎蛋面足矣……其實也都是申公子先前在客棧内教導得好,以眨眼爲信号,快三下,慢三下,不快不慢又三下,很是奇特,就算像我們這樣蠢笨的乞兒也能弄明白。”
“其實你們一點都不笨,相反還很聰明,”申小甲雙手極爲平穩地切割焦炭的髒器,一絲抖動都沒有,語氣淡漠道,“至少知道真話假話各摻一半,這樣最能哄騙人……所以,你們打聽到的消息是和李校尉有關?”
那名乞丐訝然地點頭道,“沒錯!雖然也和羅主簿有一點點關系,但主要的部分還是李校尉……您是怎麽猜到的?”
“你們從剛才踏進這大殿到現在,總共看了李校尉的屍體十一次,正常情況下,不知底細的人隻要看一次就不想再看了……”申小甲有條不紊道,“你們這麽感興趣,那麽打聽到消息定然很不一般咯?細細講來!”
幾名乞丐不禁對申小甲更加欽佩了幾分,立時開始七嘴八舌地講起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叽叽喳喳,争先恐後。
“李校尉的弟弟看上了羅主簿的侄女……”
“可羅主簿的侄女卻喜歡軍中另一個官員老溫的兒子,而且老溫還把這事兒告訴了同一營帳的老桑。”
“老桑答應老溫不把這事兒告訴其他人,可是第二天另一個官員老華偷偷找到老溫,說老桑把這件事告訴了老程,而老程的女兒和老溫的兒子青梅竹馬,早就有些那種苗頭……”
“老桑也有一個侄女,跟羅主簿的侄女是閨中蜜友,好像還喜歡李校尉的弟弟。”
“另外,其實老華兒子最近偷偷送給了老桑的侄女許多禮物,多半是起了不好說的心思。”
“而老華的兒子和老溫的兒子是好兄弟。”
“老溫前些日子一直擔心老程的女兒會把那件事告訴老溫的兒子,然後老溫的兒子跑去告訴老華的兒子,接着老華的兒子再跑去告訴老桑的侄女,老桑的侄女最後又跑去告訴羅主簿的侄女和李校尉的弟弟,這樣老溫就會很尴尬……”
幾名乞丐越說越來勁,語速也越來越快,一個人的聲音蓋過另一個人的聲音,讓人根本難以聽清。
直聽得趴在屋頂上的花绯目瞪口呆,一頭霧水,心中煩躁不已,嘟囔一句,“嗡嗡嗡,跟一群蒼蠅一樣,煩死了……”從後腰出摸出一根灰色骨笛,聳着肩膀陰笑道,“這麽多蒼蠅,我的大寶貝可以吃個飽了!”
說罷,花绯便橫笛于唇邊,搖頭晃腦地吹奏起來。
奇異的是,骨笛并沒有一絲聲響發出,兩端卻蕩出層層無形波紋。
十息之後,火神殿門口忽地傳出一陣“呱呱呱”的聲響,随後地面震顫幾下,一隻野豬般大小,周身花花綠綠的蟾蜍不知從何處跳躍而出,正正地停在火神殿門口,兩隻碩大的眼睛骨碌碌一轉,猛地撲進殿中,冷冷地盯着場中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