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甲歎息一聲,拍了拍花绯的肩膀,讓其暫且平息怒火,再次吆喝一聲,多加了一碗煎蛋面,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盯着老叫花,不鹹不淡道,“我想要打聽的消息很多很雜,有些的時間也比較久遠,你能行嗎?别吃了面,什麽忙也幫不上,到時候我就隻好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男人怎麽能說自己不行!瞧好吧,你這一鍋紅燒肉外加一碗煎蛋面絕對沒打水漂……”老叫花吧唧一下嘴巴,右手放在唇前,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高喊道,“孩兒們,出來露個臉吧!”
哨音未落,隻見紅塵客棧門前突然湧現出一大群衣衫破爛的叫花子,大大小小,高高矮矮,俱是手裏端着一個缺口的陶碗,握着一根翠綠竹棍,一臉憨厚地看向老叫花和申小甲幾人,咕叽咕叽的聲響此起彼伏。
申小甲嘴角抽搐幾下,伸出右手食指快速地數了一遍,面色難看道,“好家夥,八八六十四,我還得再買六十四碗面?你從哪找來的這些人,靠得住嗎?”
“昨晚外面太吵,我在客棧後巷裏睡不着就去城裏溜達了一圈,順手撿來的這些人……随便靠,都是無依無靠的窮苦人!”老叫花咕咚喝了一大口面湯,擦了擦嘴道,“噢……還有啊,這些人隻是一部分,客棧門太小,你沒看全,左右兩邊應該還有不少,大概一百六十多人吧,我也沒統計過……”
申小甲頓時身子一僵,臉色變得比吃了蒼蠅還要難看,咧咧嘴道,“你這是要做丐幫幫主啊!”
“錯!”老叫花轉眼間便将一碗煎蛋面吃了個幹幹淨淨,站起身來,一腳踏在長凳上,鼻孔朝天道,“我是要做乞丐皇帝!”
楚雲橋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碗筷,淡淡道,“皇帝二字你也敢說,就不怕被人聽見了……拿你的人頭去官府換賞錢嗎!”
“我都這麽一大把歲數了,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老叫花偷偷摸摸地又端走楚雲橋還剩下的半碗煎蛋面,滿臉無所謂地笑道,“更何況,我隻是乞丐皇帝,又不是要去做天下人的皇帝,憑什麽砍我的頭!除非當今朝廷腐壞至極,讓天下人都做了乞丐……”
申小甲雙眼微眯道,“乞丐變成皇帝的也不是沒有,聽說當今聖上的爹就是乞丐出身,開局一個碗,最後打下整個大慶江山!”
老叫花立時被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幾聲,正要強辯幾句,卻瞧見坐在不遠處的安樂郡主扭頭看向自己,急忙地端着半碗面條縮到一個角落裏,垂下腦袋,吭哧吭哧地吸溜起面條來。
安樂郡主朱慈曌盯着老叫花的身影,感覺似曾相識,不由地蹙起眉頭,招呼一聲四周的仆從,氣勢洶洶地走向申小甲幾人,冷笑道,“還真是冤家路窄啊,原來你們是一起的,那今天……”
“阿彌陀佛!”一個锃亮的光頭突兀地出現在申小甲和朱慈曌之間,難了雙手合十念誦一句佛号,笑眯眯地盯着朱慈曌道,“施主,你忘記昨夜答應貧僧的事情了嗎?要不要貧僧再幫你回憶回憶?”
大堂内頓時變得落針可聞,就連朱慈曌那撲通撲通心跳聲都能聽見。
常言道,強龍不壓地頭蛇。
朱慈曌身在皇家,縱然是平日裏嚣張跋扈慣了,卻也懂得這句常言的道理。她從小便接受過朱氏很多特殊的教育,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裝瘋賣傻,識時務者爲俊傑。
衆所周知,大慶的第一位皇帝朱遠長便是靠着裝瘋賣傻從乞丐變成了果大帥的親兵,而後又娶了名門馬公的女兒。争奪天下時亦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根本不會給敵人打敗自己的機會,所以平生也就從無敗績。
直至大闵傾覆,諸侯并起,各自割裂爲王,此時朱遠長才開始顯露自己的鋒芒,挾無敵之勢,滅齊伐魏,占領中原大部分領土,建國大慶,立年号永定,廟太祖!
而身爲太祖的子孫,自然也是裝瘋賣傻的個中好手。譬如,當今聖上便是在牛棚裏裝瘋了好些年,吃了許多牛糞才坐上了那把龍椅。
朱氏家訓,傻笑能化解一切矛盾。
“呵呵呵……”朱慈曌看着難了那溫暖的臉龐,傻笑幾聲,伸出食指輕輕在難了的胸膛畫着小圓圈,辯解道,“小和尚哥哥,你誤會了,人家剛剛的話還沒說完呢……其實我想說的是,冤家宜解不宜結,昨夜我們都已經握手言和了,今天就一起把酒言歡,成爲知己好友吧!”
難了摸了摸光頭,狐疑道,“是這個意思?”
“當然了,”朱慈曌急聲答道,“我爹從小就教育我要與人爲善,不可因爲自己是皇親貴胄就驕縱,昨夜其實我隻是急着出去辦點事,所以被這位小兄弟撞了一下才會有些氣惱,平時我可溫柔了,跟誰說話都輕言細語的,生怕說話太大聲把别人的膽子吓破了……”
難了認真地盯着朱慈曌那雙真誠的眼睛看了片刻,半信半疑道,“如此便好,希望是貧僧以小人之心度郡主之腹了。”
“那什麽豬吃棗郡主……”申小甲從難了身後探出腦袋,忽然道,“我沒有聽錯的話,你剛才是不是說想要和我把酒言歡,成爲知己好友來着?”
朱慈曌眼底閃過一絲厭惡,臉上卻依舊堆滿了笑容,點點頭道,“嗯哼,是的呢,小兄弟不願意嗎?”
申小甲斬釘截鐵道,“我願意!不過,我馬上要出去辦案了,把酒言歡恐怕是沒時間了……”抓起桌上的昭雪令,對着朱慈曌揚了揚,“看見了吧,是要去替聖上排憂解難的。”
朱慈曌冷冷地掃了一眼昭雪令,皮笑肉不笑道,“那還真是遺憾呢,聖上的差事要緊,小兄弟趕緊去忙吧!”
“欸!其實我的意思是……”申小甲腼腆地笑道,“既然咱倆是知己好友,而我又在幫你家大伯做事,你是不是該表示表示?”
朱慈曌冷笑一聲,語氣森然道,“敢和皇家談條件,你的腦袋不想要了嗎?”
申小甲用手指戳了戳難了的後背,縮着脖子道,“大師,你看她好兇噢,一點都不像要跟我做朋友的樣子。”
“阿彌陀佛!”難了清了清嗓子道,“朱施主你……”
“不兇不兇,”朱慈曌慌忙地對申小甲擠出一張難看的笑臉,語氣平和道,“那你想要什麽樣的表示呢?隻要不是太過分,本郡主可以替聖上犒勞你一番。”
“也沒什麽,”申小甲抿了抿嘴唇道,“要想馬兒跑,總得先給馬兒喂草吧……我先前肚子餓了,叫了幾碗煎蛋面,結果剛剛發現自己身上的銀錢不夠,所以想請郡主幫我墊付一下,待到他日聖上的獎賞下來了,我再還給你……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幾碗面錢你都付不起,也真是夠寒碜的……”朱慈曌輕蔑地瞥了申小甲一眼,傲然道,“行了,這個要求不過分,你的面錢就挂在本郡主賬上吧,那點渣渣算不了什麽!本郡主就當是好心施舍給叫花子了,你該去哪就去哪,别擱這兒瞎蹦跶了,讨人嫌!”
申小甲面色一喜,側臉看向剛好又端着一碗面走過來的小二,豪氣幹雲道,“呐,你聽見了啊,我的面錢都挂在郡主的賬上!勞煩……再來一百八十碗煎蛋面!每個碗裏必須要有兩顆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