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說不呢!”朱慈曌終于還是耐不住了,眼神冰寒地盯着難了,色厲内荏道,“你算哪根蔥,我憑什麽要聽你的道理……死秃驢,我勸你最好别胡亂插手,我這兒有這麽多人手,而你隻有一雙拳頭,真要惹怒了本郡主,下次你身上流血的地方可就不是手了……”
申小甲又一次站起身來,拍了拍難了的肩膀道,“大師……她似乎不想聽從你的道理啊!”
“無妨無妨……”難了側臉對申小甲溫和地笑了笑,爽朗道,“阿彌陀佛!不聽……那就收拾到肯聽話好了!”
話音一落,難了突地閃身來到大胡子仆人身後,右掌化刀,迅疾地劈在大胡子仆人的後頸處,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一個。”
大胡子登時一驚,再想躲避已經來不及,隻覺得後頸處傳來一陣重若千鈞的錘擊,周身像是淌過一股強大的電流,四肢麻痹,而後兩眼一黑,沉沉倒地。
衆人俱是怔在原地,從未想過難了會這般直接幹脆,而且一出手是如此讓人猝不及防,就連一旁看戲的陌春風也不禁皺起了眉頭,因爲他看到的東西比别人更多。
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
其他人隻看到難了揮出的那一記手刀,而他看到的則是十八下手勢各異的錘擊,其中四下落在大胡子仆人的雙臂上,七下落在胸腹處,六下落在後背處,剩餘的一下才是那記看似輕巧實則沉重的手刀。
一息之間,封鎖了十八道穴位,饒是陌春風也不得不收起臉上的傲然,認真地留意着場中的變化。
一擊之後,難了并沒有停下,身影不斷地在那群仆人周圍閃現。
“兩個。”
舔着冰糖葫蘆的小孩神情驟然一僵,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三個。”
高大魁梧的壯漢雙眼一突,轟然倒地。
“四個……五個……”
每一聲落下,便有一名仆從倒下,不管對方有沒有防備,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
十幾息之後,朱慈曌的身邊隻剩下那名老叟,而難了也突兀地出現在了朱慈曌的身後。
“現在你可以聽從我的道理了嗎?”
冰冷的話語在朱慈曌耳邊陡然炸響。
老叟正要出手攻向難了,卻忽地發現自己身體僵硬如鐵,難動分毫,震驚道,“大慈大悲普渡手……你是誰?”
“阿彌陀佛!”難了念誦一聲,扭頭看向老叟,燦爛地笑了笑,反問道,“這世上會大慈大悲普渡手的人很多嗎?”
“你是……”老叟隻覺得頭腦暈暈沉沉的,緩緩地向後栽倒下去,一臉悚然地吐出最後幾個字,“紅塵行者,難了大師!”
“阿彌陀佛……”難了雙手合十,淡淡道,“多謝施主念出貧僧法号,順帶還說出了江湖雅稱……如此一來,便省得貧僧再做自我介紹了。”
老叟嘴角抽搐幾下,昏死過去,無法再說出其他話語。
朱慈曌瞟了一眼四周趴伏在地的仆人,又看向突然閃到自己身前的難了,面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心底發虛道,“我告訴你啊,你可别亂來,我爹是陳留王,當今聖上的同胞兄弟,你要是敢……”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傳出。
驚得申小甲和陌春風目瞪口呆。
驚得朱慈曌怒火騰騰,面紅耳赤。
難了收回右手,豎掌念誦一聲佛号,面色平靜道,“現在不是要你說話,而是讓你聽我講話,胡亂插嘴,便要掌嘴……好了,我再問你一次,此刻朱施主你願意與這位少年握手言和了嗎?”
“你敢打我?”朱慈曌捂着滾燙的左臉,瞪大眼睛道,“混賬東西,你敢打我!我一定要讓我父王……”
啪!又一聲清脆的耳光傳出。
難了輕歎一聲,搖了搖頭道,“答非所問……可能是我的問法不對,咱們重新來……請問,朱施主您願意不計前嫌,寬容待人了嗎?”
朱慈曌雙手捧着左右臉頰,紅着眼道,“我要殺了你這個王八蛋!”
啪!啪!啪!
這一次響起的不是耳光,而是三下拍打手掌的聲音。
“看來朱施主依舊不肯悔悟……”難了眼神柔和地盯着朱慈曌,微微笑道,“不過我佛慈悲,有大耐心大毅力等到朱施主醒悟爲止……”
朱慈曌看着紅腫起來的雙手,氣得渾身發抖,張牙舞爪地撲向難了,惡狠狠道,“本郡主跟你拼了!”
“哎……”
一聲歎息蕩開。
難了并起食指和中指,迅速地在朱慈曌身上點了幾下,而後反手一個巴掌扇出,重重地打在朱慈曌的臉上,面色平和道,“說話就說話,别動手動腳的……貧僧再再問您一次……朱施主,您悟了嗎?”
“我要把你碎屍萬段,将你的寺廟夷爲平地……”
啪啪!毫無意外,兩聲耳光傳出。
“朱施主,貧僧再再再問您一次,您想通了嗎?”
“我……”
啪啪啪,啪啪啪!
一陣連續的耳光聲在紅塵客棧外響起。
站在一旁的申小甲看得眼皮直跳,任誰眼見着一個妙齡少女被扇得像個豬頭一般,都會震撼不已。更何況,這個少女還是個郡主。不畏權貴是一回事,吊打權貴又是另外一種勇氣。
難了笑呵呵地眯着眼睛道,“朱施主,貧僧再再再再問您一遍……”
“停!”朱慈曌帶着哭腔急聲喊道,“我剛才就想說了,你這人不聽别人把話講完就動手,太野蠻了……”
“噢?倒是貧僧心急了,抱歉抱歉……”難了眨眨眼睛道,“那麽,施主您悟了嗎?”
“悟了!我真悟了!”朱慈曌委屈巴巴地抽泣道,“今晚這裏發生的都是誤會,都是無心之失,不應該睚眦必報。”
“真想通了?”
“心無挂礙,通透無比。”
“不會想着日後再報複吧?”
“怎麽可能……冤冤相報何時了嘛,你殺我,我砍你,無窮無盡,那得多累啊。大師,您能不能把手放下來,我真的已經悔悟了……”
“嗯……”難了慢慢放下右手,滿意地點了點頭道,“看來施主是真的醒悟了,也不枉費貧僧的這番語重心長……”扭頭對申小甲招了招手,“來來來,這位少年……麻煩你過來一下。”
申小甲怔了一下,縮手縮腳地走過去,一臉警惕道,“大師,我也悟了,别動手啊!我就靠這張臉吃飯呢……”
“靠臉吃飯?看來小施主定是活得艱難,許久都吃不上飯了吧……”難了抿了抿嘴唇道,“放心,我不會與小施主你講道理的,該懂得的你都懂。叫你過來,隻是想把這件事圓滿地收個尾罷了。”
“如何圓滿地收尾?”申小甲和朱慈曌異口同聲地問道。
難了快速地解開朱慈曌身上的穴道,溫暖地笑了笑,而後拉起朱慈曌的左手,又拉起申小甲的右手,将兩隻手合在一起,輕聲道,“拉拉手,以後還能再做好朋友……如此,才算真正地握手言和!”
申小甲和朱慈曌呆呆地對視了片刻,速即縮回自己的手,表情尴尬地愣在原地。
難了撣了撣衣衫,一拂袖袍,轉身朝着祝國寺的大門走去,聲音飄渺道,“既然此間事了,貧僧我就暫且回寺裏誦經禮佛去了,諸位施主也早些安歇吧,祝國寺離紅塵客棧很近,什麽動靜都能聽得見,少些折騰喲!”
路過陌春風身旁時,難了嘴唇微動幾下,“施主,你身上的死結不應該這樣解,貧僧這裏倒是有些妙法,若是有心,明日清晨可來寺種紫竹林一會……”
陌春風聞言一怔,眼神冰寒地盯着那道白色背影漸漸遠去。
待到難了離開後,申小甲快步來到陌春風身旁,啧啧歎道,“這樣與人講道理的和尚還是頭一次見到,很直接,也很有效……你要是和他講道理,最終誰會比較有道理?”
“我不喜歡講道理,”陌春風癟了癟嘴道,“我隻喜歡和人打個商量……所以,大概率是和他說不到一起的,自然也沒辦法知道誰比較有道理。”
“噢,對了,說起打個商量……”申小甲偏着腦袋看向眼神怨毒地回到客棧裏去的朱慈曌,漫不經心道,“之前一直忘了問你,這次你回家打個商量結果怎樣?成功了嗎?”
陌春風将不知何時拿在手裏的唢呐重新插回腰間,歎息道,“倘若打赢了,我就不會回來找你了……”
申小甲并未聽出陌春風的言外之意,看着那支彈出鋼刃的唢呐,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暖意,哈哈大笑幾聲,不以爲意道,“打架嘛,有輸有赢很正常……回來也好,等這些事情結束了,我請你喝喜酒!”
正當陌春風想說些什麽的時候,楚雲橋忽然從夜色中匆匆地跑了過來,在申小甲面前站定,氣喘籲籲道,“趕緊開房!”
“這麽急?”申小甲搓搓手道,“剛剛打了一架,我這會兒有些餓了,恐怕力不從心……”
楚雲橋羞紅了臉,用力地在申小甲腰間擰了一下,嬌嗔道,“胡思亂想些什麽呢……趕緊進去訂三間上房,後面的人馬上就到!”
申小甲痛呼一聲,瞄了一眼楚雲橋身後,瞧見苗疆少年和老乞丐鬼鬼祟祟地從巷子的某個陰暗處探出腦袋,摸了摸鼻子道,“那也不用着急啊,毛學望他們都離開了,又沒人在他們屁股後面攆着,慌什麽……”
“不是他們,後面還有人……”楚雲橋環顧四周一番,低聲道,“我碰見小芝了,她的意思是說,有人正在四處尋你,恐怕會有麻煩,讓你盡早離開白馬關!”
申小甲皺起眉頭道,“小芝?你在哪碰見她的,她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
“先進去再說,”楚雲橋迅即拉着申小甲往紅塵客棧内走去,柔聲道,“我擔心咱們已經落進了别人的陷阱裏……”
申小甲輕輕地噢了一聲,并沒有将其放在欣賞,忽地發現陌春風還杵在原地,立刻招了招手道,“快過來啊,别擱那兒曬月亮了……我可告訴你,經費有限,今晚隻訂三間房,先到先得,你要是動作慢了,就隻能跟老叫花睡在一間屋子裏。”
陌春風瞥了一眼祝國寺的方向,緩緩地搖了搖頭道,“你們到客棧裏去住吧,不用給我留房間,我自有别的去處……”
說罷,陌春風便化作了一道雪影,融進了微寒的夜風中。
申小甲無奈地搖頭笑了笑,快步來到紅塵客棧大門上,奮力一推。
嘎吱。
大門應聲洞開,地面上的影子被月光斜斜地拉長。
“你回來了?”祝國寺的某間佛殿内,高大如山的金身佛像下,一個身穿金絲寶石袈裟,白眉銀須的老僧一手敲着木魚,一手撥着念珠,忽地雙耳微動,睜開雙眼,眼睛的餘光瞟了一下地上的黑影,和藹地笑道,“這次出門怎麽回來得如此快,去的是何處,見的是何人?”
一排排燭火的映襯下,眉目含笑的彌勒佛雕像金光燦燦,寶相莊嚴。
幾縷煙霧缭繞中,嘴角淺笑的老僧周身寶光明明滅滅,五彩斑斓。
“去的是人間,見的是衆生……”黑影漸漸現出身形,露出難了那張無喜無悲的面龐,聲音清冷道,“去得不慢,回來的自然也就很快。”
“看來去的不遠,”老僧仍舊輕敲着木魚,表情淡然道,“可有什麽收獲沒有?”
“有遺憾,也有意外所得……”難了閑庭信步般來到老僧身後,突地從袖袍裏抽出一把匕首,迅如疾風地在老僧脖子上一抹,面色沉靜道,“師父,佛語有雲,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所以,您有下地獄的覺悟嗎?”
噗!一道飛紅噴出,濺落在莊嚴神聖的佛像上,濺落在流光溢彩的袈裟上。
老僧眼神驚恐地用雙手按着喉嚨,回頭看向表情冷漠的難了,張了張嘴巴,卻沒有任何一個字蹦出來,隻有滿口的血水不斷噴湧。
難了靜靜地看着老僧,将刀鋒染血的匕首在身上擦了擦,飛快地收回袖袍内,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停滞。
須臾之後,老僧身子一軟,滿是鮮血的雙手自然地垂落下去,再無半點生息。
“阿彌陀佛!”難了長歎一聲,不再多看老僧一眼,從懷裏摸出一個信封,踱步來到佛像前,伸到燭火上方點燃,嘴角含笑卻又淚流滿面地盯着手中的火焰,直至信封燃盡化爲黑灰,随手一揚,撇幹臉上的淚水,指了指身後的佛像道,“你看,佛祖在笑呢,他也覺得我做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