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烈。
一聲馬嘶,驚裂黑色城牆前安靜排列等待入城的人群。
馬背上,一襲紅衫的申小甲一勒缰繩,定定地注視着眼前高高的黑色城牆,喟然道,“雄關漫道真如鐵啊!”
緊随而至的楚雲橋也勒馬停下,輕聲道,“白馬關是大慶鄰近唐國的重要關隘,自然要雄偉壯闊一些,城牆上的黑色都是兩軍将士的鮮血澆築而成。”
正當申小甲滿臉驚歎地盯着城牆想着需要多少斤鮮血才能澆遍整面牆時,一個粗犷的聲音在二人身旁炸響,“裝什麽逼!說的就是你,穿紅衣衫的!還不給老子趕緊滾下來,老老實實排到後面去!”
申小甲一怔,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穿黑鐵甲胄,臉上斜着一條刀疤的兵士拄着一杆長槍,站在距離他和楚雲橋隻有三步之遙的地方,斜眼看向自己。嘴角抽搐幾下,申小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面色尴尬道,“軍爺,你是在說我嗎?”
“自信點,把那個嗎字去掉,”刀疤兵士摳了摳鼻子道,“你看看這裏還有誰像你這麽騷包,一個大男人穿紅衣……又不是去成親!”
申小甲漲紅了臉,剛想要和刀疤兵士争辯幾句,卻瞟見了城門上那數百張箭頭瞄向自己的強弓,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騰騰直竄的怒火,翻身下馬,掃了一眼長長的隊伍,滿臉堆笑道,“這麽長,得排到幾時去了……軍爺,”從衣袖裏摸出一錠銀子,悄悄地遞向刀疤兵士,“我們趕着進城,能不能通融通融,走個快速通道……”
“噢,趕着進城,想走快速通道啊……”刀疤兵士笑呵呵地接過銀子,迅即揣進自己懷裏,低聲道,“你是皇親貴胄嗎?”
申小甲撓撓頭,很想答一句是,我是大闵神宗之子,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此話一出,下一刻自己就會被城牆上的弓箭手射成刺猬,隻好腼腆地笑着答道,“不是!”
“那你是王侯将相家的公子哥嗎?”
“不是……”
“那你是當朝官員,有任命在身?”
“也不是。”
“那你就……給老子乖乖地滾到後面去排着!”刀疤兵士面色乍然一變,冷冷道,“啥也不是還想走快速通道,美的你!呸!”
“你……太過分了啊!”申小甲紅着眼,咬牙切齒道,“拿了我的銀子,你還這态度!”
“什麽銀子?”刀疤兵士長槍一橫,槍尖指着申小甲的臉道,“别在這裏裝瘋啊,小心老子在你身上捅幾個窟窿眼,讓你感受一下透心涼!”
楚雲橋見狀急忙走了過來,嬌笑着對刀疤兵士賠罪一聲,拉起申小甲快步往隊列後方走去。
刀疤兵士看着申小甲和楚雲橋牽馬離去,往地上輕啐一口,“一個大老爺們兒還沒人家女娃娃懂事,廢柴……”摸了摸懷裏的銀子,喜滋滋地轉身走向城門口,“今晚的酒錢有着落咯,希望以後多遇見幾個這樣的憨批……”
便在此時,一陣清風拂過,揚起陣陣煙塵。
刀疤兵士剛走到城門口,便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側臉看向旁邊被煙塵迷了眼的另一名佩刀兵士,驚疑道,“剛剛什麽玩意兒過去了?”
旁邊的佩刀兵士揉了揉眼睛,語氣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風吧……”
持槍兵士輕輕地噢了一聲,再次摸了摸先前放銀子的地方,瞪大眼睛道,“咦?見鬼了,我的銀子呢……”
隊列最後方,申小甲伸長脖子看向城門内突然凝現身形,滿臉譏笑抛着銀子的陌春風,一低頭又看見一隻蝸牛與自己并列緩緩前行,撅了撅嘴道,“男人要那麽快幹什麽……越慢才越顯得有本事!大人物都是壓軸出場的!”
跟在申小甲身後的楚雲橋忽地雙頰绯紅,低着頭,聲若蚊蠅地說了一句,“其實你也很快……”
一柱香後,申小甲和楚雲橋終于來到城門口,那隻與申小甲并列前行的蝸牛卻是已經先一步進了城,不知所蹤。
湊巧的是,檢查二人通關文書的仍舊是先前那名持槍的刀疤兵士。
刀疤兵士接過申小甲遞過來的文書,粗粗地掃了一眼,發現文書上的引薦人印章居然是文淵閣大學士穆正浩的官印,速即收起臉上的倨傲。
慶人崇文尚武,文人的地位與武士等同,甚至略微高于武士,原因很簡單,現在一人之下的那兩位都是文人,掌握天下最重的權柄,甚至可以驅使朝中武将爲其牽馬墜镫。
特别是寒士出身的左丞相魏長更,在軍部之中的話語權甚至比鎮北大将軍朱懷仁還要重。原因同樣很簡單,魏長更曾在邊關立下赫赫戰功,淋漓盡緻地展示了什麽叫做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但當刀疤兵士看向申小甲背上那一刀一劍時,卻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刀劍的款式很是獨特,俨然是江湖草莽的武器。
“這兩把刀劍隻是樣子貨,砍不死人的……”申小甲以爲進城不讓攜帶兵器,速即解釋道,“而且這刀劍背後隐藏我祖先可歌可泣的故事,家父曾經交代過……”
“行啦,瞎扯什麽鬼東西,”刀疤兵士翻了一個白眼,将文書遞回給申小甲,面無表情地指了指申小甲和楚雲橋牽着的兩匹黃馬道,“這裏又不是京都,刀劍可以帶進城内……馬匹留下!”
申小甲一臉懵然道,“這裏不是白馬關嗎?怎地不讓馬匹進城?”
“名字有個馬字就要讓馬匹進城嗎?”刀疤兵士癟了癟嘴道,“而且,你自己看看,你們牽的是白馬嗎?”
“隻有白馬能進?”
“至少黃馬、黑馬不能進。
“憑什麽?”
“上面的規定,馬匹不能入城。”
“既然規定是馬匹不能進,那爲什麽剛才有個家夥牽着白馬進去了?白馬不是馬嗎?”
“當然不是,馬可以有很多顔色,但白馬就隻是白色,兩者不可以等同,所以可以說白馬不是馬!”
申小甲揚起下巴,龇着牙齒,氣呼呼想要再反駁幾句,卻忽地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驚呼,就連站在自己旁邊的楚雲橋也是一臉的震驚,瞬即循着衆人的目光看去,登時面色一滞,雙眼微眯道,“光天化日,有點意思啊……”
城門内,一個身穿青色袍服的文書佐吏姿态優雅地從蔭涼的城門洞中走出,站在門外擡手遮擋了一下天上的熾熱驕陽,面色溫和地張了張嘴巴,似乎想要對排隊進城的衆人說些什麽,卻突地渾身冒出騰騰烈火,無論如何拍打都無法熄滅,頃刻間便化作一具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