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風雲起,萬物皆暗。
“咚、咚!”
一更鼓響,腳步聲喧。
巷首巷尾,水洩不通,刀槍如林。
踏踏踏。
巷中兩尊雕像前,黑壓壓的人群速即散在兩旁,沈琦悠悠地禦馬而來,一勒缰繩,雙手交叉搭在馬脖子上,歪着腦袋看向背負棺材的申小甲,譏笑道,“怎麽?這是連你自己的棺材都備好了嗎?”
“這是送給你的……”申小甲一把扯下身上的繩索,在楚雲橋從棺材上翻躍而起的瞬間,抱着棺材揮舞一圈,而後右手托在棺材底部,奮力向上平抛,高喝道,“見面禮!”
最後一個禮字落下時,半空中的楚雲橋突地飛出一腳,踢在棺材一端木闆上,而後順勢借力飄落地面。
嗖!白木棺材破空而去,直直地撞向沈琦的面門。
沈琦冷笑一聲,一墜馬镫,高高躍起,右手化掌,雷厲生風地拍向棺材另一端的木闆。
嘭!棺材立時炸開,四分五裂。
沈琦落回馬背,淡淡道,“心意領了,我現在還用不上,東西就不收了。”
申小甲雙眼微眯道,“你會武功?”
沈琦一臉謙遜道,“一點點!早就說過了,我想學什麽都很方便,伸伸手就有人跪獻絕學。那晚有九命貓神在場,我不好班門弄斧……現在嘛,”掃了一眼申小甲身旁的幾人,嘴角噙着一絲輕蔑的笑意,“就你們這些小魚小蝦,我還裝什麽,一隻手就能捏死!”
晏齊翻了一個白眼,忽然道,“上一個在我面前這樣裝逼的現今正躺在醉月樓裏涼快,你要不要和他一起,正好黃泉路上搭個伴,也不會太悶。”
“武癡嘛……我就是跟着他的尾巴尋過來的,老實講,就等着你把他打死呢,”沈琦語氣平淡道,“這個人的确讨厭,平常喜歡裝高手什麽的也就算了,走的時候招呼都不打一聲,實在很沒禮貌!你把他打死了,也就省得我再動手,多謝啦!”
申小甲癟了癟嘴道,“狡兔還沒死,便迫不及待地把走狗烹了,你簡直是在自己作死啊……”将霜江劍扛在肩上,睥睨四方,“就你和這些垃圾,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呐,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個樣子……”沈琦眼神陰冷道,“不管什麽時候,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好像比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高出一等似的……”
“知道嗎?在我被沈榮帶回城主府的第一天,就曾經想過和你坦誠相見,但後來掉落斷腸崖後,和你單獨待了幾天才發現……你以前對我的倨傲,不是因爲我臉上的麻子,而是你根本就看不起這片慶天之下的所有人!憑什麽!就因爲你是神宗的兒子?”
梗着脖子,沈琦一字一頓道,“大闵都亡了,你有什麽可驕傲的!!”
“讓你産生這種錯覺真是抱歉,我其實一點都不覺得前朝皇子這個身份值得驕傲……”申小甲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真正讓我引以爲傲的是這裏……比你們略微高層次一點的思想!”
停頓了一下,申小甲繼續道,“那晚詩會你大放厥詞,說什麽高低貴賤,其實我當時很想怼你一句,因爲有很多和我一樣曆經九年義務教育的同窗都比你更加優秀,他們也是出身寒微,但隻要擁有一個相對平等的機會,便能将你這等高門子弟踩在腳下!你有什麽可豪橫的!”
沈琦撇了撇嘴道,“你還是這麽喜歡胡扯,我早就讓人調查過,這世上根本沒有你說的什麽九年義務教育……你可能不知道,我比了解我自己還要了解你。幾年前,我便知道了你的身世,也知道了你身邊的那位九命貓神……”
“難怪你會雇請那麽多天字榜殺手,花了不少錢吧?”
“這一點你誤會我了……曾八和姬柳是我去請的不假,但其他那些高手可跟我沒關系。我之所以去找曾八和姬柳,是因爲知道他們在聽到九命貓神的消息之後一定會來,八九不離十嘛!而隻有他們來了,其他的天字榜也才會來,比方說在邊關某位大将麾下效命的伍六伍七,比方說在京都最深的那所宅子裏暗中看護門院的牛鬼蛇神,這天下啊,想殺你的人多着哩……”
申小甲冷哼一聲,面色冰寒道,“當真是好算計啊,你就這麽想殺了我?在你是麻子的時候,我一直都拿你當作最好的朋友……”看了一眼旁邊的晏齊,又補充了兩個字,“之一!”
“最好的朋友?”沈琦忽地怪笑起來,面目猙獰道,“你不過是想有個人能襯托你而已,滿臉麻子的我剛好合适,所以你才會在其他人欺辱我的時候站出來,事實上你是這世上最冷漠的人,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生死,甚至連你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我讨厭你的黑白頭發,也讨厭你那充滿同情的眼神!我要證明給你看,我比你更強更優秀,你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例如殺死你!”
“真他娘心理扭曲,簡直變态……”晏齊揉了揉鼻子,滿臉嫌惡看了沈琦一眼,扭頭對申小甲說道,“你跟他說個棒槌,直接揍死了事,别讓老曲等得不耐煩了!”
申小甲盯着沈琦沉默地看了良久,閉上雙眼,仰面朝天,忽地感受到一滴冰涼落在臉上,伸出右手,攤開手掌,接住幾粒雨珠,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淡漠道,“落雨了,那就讓城主府化爲泡影吧!”
霎時間,驟雨忽至。
申小甲側身一轉,右手順着霜江劍劍身一抹,立時黑色竹竿劍鞘飛出,而後向前一踏,騰躍半空,舉劍筆直地刺向沈琦的心口。
沈琦一偏腦袋,險險地躲過黑色竹竿劍鞘,摸了摸臉頰邊緣的一絲血線,側臉看向身後深深釘在月神雕像上的黑色竹竿,回頭盯着飛躍而來的申小甲,右手一揮,面色鐵青地吐出兩個字,“放箭!”
街道四周的黑衣武士立刻舉起短驽,瞄準空中的申小甲,扣動扳機,弩箭急發。
申小甲瞥了一眼頭頂上方的箭雨,渾不在意地笑了笑,身子一扭,劍尖點地,奮力一壓,劍身彎曲成弧,借力一蕩,在箭雨下疾速飛旋而出,眨眼間便來至沈琦身前,斜斬而下。
沈琦皺了皺眉,一拍馬鞍,飛身而起,猛踏一腳馬背,向後一躍,停落在月神雕像的頭頂上。
嘩啦。
一道明亮如月的刀光從霜江劍的劍刃上閃出,斬裂沈琦原本騎坐的那匹戰馬,撕起片片血雨,在月神雕像上留下一條長長的刀痕。
申小甲有些不滿意地看了看手中的霜江劍,撅着嘴道,“終究是劍啊,多少有些不趁手……”挽了一個劍花,在身後箭雨落地的刹那,右腳一蹬地面,再次舉劍刺向沈琦,低喝一聲,“再來!”
另一邊,就在申小甲拔劍飛身而去的那一刻,晏齊也雙手捏杯地與圍在身旁的黑衣武士纏鬥起來,在大雨滂沱中踉踉跄跄,卻始終不倒,每一拳揮出,便有一名黑衣武士飛起,或是落至屋頂,或是撞斷沿街商鋪木柱,或是砸倒其他黑衣武士,頭破骨折,哀嚎不斷。
而楚雲橋和桃娘也各自運起青蓮劍歌,化作兩朵雨中搖曳的蓮花,絞碎縱馬提槍的騎兵陣形。
沈琦面色陰沉地瞟了一眼己方陷入劣勢的場景,右腳一扭,避開申小甲的霜江劍,右手橫擡胸前,拍出一掌,與錯身而過的申小甲對拼一擊,順勢躍下月神雕像,立在犬身人首雕像旁,邪笑道,“你看這隻狗長得和你像不像?”
申小甲在沈琦飛離的瞬間以腳尖勾住雕像的頭部,向後一翻,落在插進雕像内的黑色竹竿劍鞘上,不以爲然地撇撇嘴道,“我又不屬狗,肯定不像!别說這些沒名堂的,你不是覺得自己很牛逼嗎,躲什麽?還說什麽想證明給我看,你比我強……垃圾就是垃圾,即便你身上挂滿了金銀珠寶,還是掩蓋不了你是一包草的本質!悲哀啊,你看看你,花那麽多代價,請那麽多名師都白費了,詩文比不上我,武藝不如我,簡直活得像個笑話!”
“呵呵……”沈琦眼底閃過一絲狠色,面色卻是平靜溫和地說道,“激将法對我沒用,我是要弄死你,但可以讓别人先打殘你,這樣更省力!”扭頭看向街道右方,微微躬下身子,做出一副彬彬有禮的姿态,“還請幾位義士速速出手相助,拿下這個禍亂世間的惡賊,還月城一個安甯!”
一聲歎息響起。
一支黑色羽箭呼嘯飛來。
一根七節蛇鞭鑽地而出。
申小甲登時一驚,縱然是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料到那支箭竟是始終在自己的身後,也沒料到那節蛇鞭距離自己如此之近,竟在自己的腳下。
電光火石之間,申小甲墜身壓彎黑色竹竿,借着反彈之力翻落地面,躲開迅猛纏向自己右腳的蛇鞭,急轉身子,橫劍于胸前,硬接下嘯音如雷的黑色羽箭。
吱吱吱!箭頭撞在劍身上,帶出點點火花,強大的沖擊力推着申小甲連退數步,在地面上留下一條短短的直線。
申小甲揮落黑色羽箭,還未來得及緩口氣,隻見腳下雨水轟然炸開,七寸蛇鞭蜿蜒而上,飛快地纏繞在他的右腿上,越纏越緊,蛇鞭邊緣的銀勾深深地嵌進了大腿之内,擠出條條血痕。
也在此時,不遠處的晏齊忽地倒飛出去,摔落在雨水積窪處。
腰間插着雙叉的伍六和伍七出現在晏齊原本站立的地方,一左一右,一拳一掌。
楚雲橋和桃娘的并蒂蓮随即停滞下來,正欲返身相助申小甲和晏齊,卻被一群舉盾提刀的黑衣武士圍了起來。
局勢陡然逆轉。
沈琦暢快地大笑幾聲,緩步走向申小甲,滿臉得意。
藏身街道右方陰暗處的吳青也緩步來到街心,表情冷酷。
緊握蛇鞭把柄的蛇神則是從月神雕像下的暗影裏滑出,眼神狠毒。
申小甲被蛇鞭一扯,不由地單膝跪地,看了看腳上的蛇鞭,臉上卻并沒有什麽慌張的神色,揮劍一劈,砍斷蛇鞭,低着頭,嘴角微微向上揚起,“你來了?”
在話音落下的刹那,一道清風徐來,從飛雪巷輕撫而過,撫停了巷中所有人的腳步和動作,甚至撫停了飄落的雨滴。
片刻之後,一陣悠揚的唢呐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