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闆娘宴燕從山的窮途跳下時,站在春江水盡頭的楚雲橋也走到了末路。
不同的是,老闆娘宴燕背負着是假人,而楚雲橋背負着是未來的家人。老闆娘可以毫無顧忌地跳下懸崖,楚雲橋卻是要考慮從春江上遊盡頭順流而下的這一程,昏迷的申小甲會不會溺死在江中。
岸邊的荒草叢裏窸窣作響,追兵漸至,一個個火把組成了一條長長的火龍。
火龍的龍頭處,沈琦端坐在馬背上,捧着一碗羊肉面吸溜着,馬蹄驟停,一碗面也将将吃完,随手扔掉面碗,眼神陰鸷地看向楚雲橋,從馬鞍左側扯下一個球形包裹,抛在楚雲橋的腳下,冷冷道,“以後月城裏再也沒有羊肉面館了……不聽話的人就是這個下場,所以雲橋姑娘聽我一句勸,别再浪費我的時間了,乖乖束手就擒,否則你的下場會更慘!”
楚雲橋并不搭理沈琦,也沒有去看那顆人頭,而是面色凝重地看向那條火龍的右側某處,因爲那裏有兩個更危險的人,蛇神和天下第一箭。
一個眼瞎心瞎,爲虎作伥。
一個痛失伴侶,狀若瘋魔。
七月半,鬼連串。春江上煙霧漸濃,岸邊的人面目猙獰,比鬼還難看。
舉目無依,那便不依。
楚雲橋緊握申小甲的那把火刀,運起青蓮劍歌,整個人猶如化作一朵火蓮,在身前橫斬一刀,刹時在草地上割裂出一條紅色的傷口,吱吱燃燒,轉瞬間火線化爲火牆,将她與追兵分隔開來。
雖然沒有一句言語,但意思非常明顯。
“越線者,死!”
沈琦面色陰沉地盯着那道火牆,也不再廢話,擡起右手,輕輕地揮了揮。
從城主府調來的第二批騎兵和黑衣武士似乎要更聰明些,當即領會沈琦的意圖,騎兵一勒缰繩,平舉長槍,準備發起沖鋒,而黑衣武士則是蹲下身子,端起短驽,瞄準火牆後的那一衫粉紅,伺機而動。
一聲馬嘶之後,率先發動的是騎兵,一匹匹戰馬在岸邊飛馳奔襲,化爲一道圓弧,疾速圍向楚雲橋,越是靠近越是縮小,長槍如鋼刺,齊齊紮向火牆後的圓弧中心點。
楚雲橋舉起火刀,斜劈而下,砍斷一根長槍的槍頭,卻被另一杆長槍掃中腿部,單膝跪地,眼見又有十餘杆長槍紮來,索性就地一滾,将那十餘杆長槍的槍頭壓在身下,橫斬一刀,斬斷十餘隻馬腿,而後在地面上一旋,翻身而起,向後一滑,脫離包圍圈,退至距離春江邊緣。
“沒用的東西……”沈琦眼神冰寒地瞥了一眼騎兵,語氣森冷地吐出一個字,“放!”
咻咻咻!黑衣武士迅即扣動扳機,射出無數根弩箭,在天空中織成一張密密的箭網,灑向下方的楚雲橋。
就在箭網距離楚雲橋頭頂隻有一丈左右的時候,另一道網乍然出現,比箭網更密,更堅韌。
那是一張由無數根透明絲線編織而成的網。
撒網的是個光着腳的小姑娘,在她身旁還跟着一個挎着籃子的豔婦,以及一位抱着紅冠大公雞的少年。
小姑娘額頭滲出粒粒汗珠,顯然先前剛拼鬥完一場,眼下又織出這樣一張大網,對她的消耗很大,但她的臉上仍是輕松的神情,右手向上一揚,透明絲線快速流動起來,将一支支弩箭切成碎末,而後急速收縮,鑽回小姑娘的袖口中。
“我叫小芝,是你背上那男人未來的妻子。”
一句話,包含了很多信息,也包含着濃濃的醋意。
楚雲橋短暫地愣了一下,打量了小芝一眼,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淡淡地吐出一個“哦”字。
小芝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般,盯着楚雲橋那玲珑的曲線,冷哼一聲,揚起下巴道,“我會長大的!”
楚雲橋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隻得再次輕輕地“哦”了一聲。
正當小芝還想再說什麽的時候,姬柳從籃子裏摸出兩把八斬刀,清了清嗓子道,“有什麽以後再論,先過了眼前這一關……”閉上眼睛,雙耳微動,“伍六伍七也跟過來了,那邊總共有四個天字榜高手,外加幾百把弩箭和長槍,生機渺茫……”忽地注意到龍頭處的沈琦,皺了皺眉,“這人怎麽有些面熟……”
“當然面熟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在姬柳身旁響起,曾八背負着兩把劍突兀地出現,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語氣平緩道,“他就是拉着一車黃金讓咱們殺申小甲的那位公子哥,隻不過那時他的身形要更瘦一些,現在有些大肚腩了,有點臃腫……”
“哈哈哈,還是八哥眼力好,”沈琦大笑幾聲,從胸腹處扯出幾團軟軟的白色棉墊,爽朗道,“沒臃腫,隻是裝裝樣子,畢竟我爹也是個胖子嘛……對了,八哥,你的那隻八哥還好嗎?小黑找它好幾天了,都沒見着蹤影……”
“我就說那隻八哥來得湊巧,我以前的老夥伴剛兩腳朝天,它就飛過來了,”曾八雙眼微眯道,“原來是有主的啊……不過你以後可以不必再爲它操心,那隻畜生已經變成渣渣飛了,永遠不會亂認主人。”
“太殘忍了,連這麽可愛的小動物都要傷害……”沈琦指了指曾八,面色悲戚地對黑衣武士和騎兵下令道,“給我砍死他!必須砍得比渣渣還要碎!”
姬柳掃了一眼洶湧而來的敵人,側臉看向曾八,嬌媚地問道,“八哥,怎麽來得這麽晚,我還以爲你丢下我不管了呢!”
“怎麽可能丢下你不管,八九不離十,我這輩子都離不開你……”曾八拍了拍懷裏的幾塊碎刀片,眼神溫柔道,“我方才去了一趟煙雨樓,将老九帶回來了……”
公雞少年和小芝聽到曾八的那句肉麻話,齊齊地翻了一個白眼,作嘔不止。
姬柳嗔怪地看了曾八一眼,正色道,“如今該怎麽辦?對面人多勢衆,打肯定是打不過的……江水湍急,走也不好走……你是一家之主,給拿個主意吧!”
曾八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春江,又看向越來越近的敵人,眼底閃過一絲決然,抿了抿嘴,輕笑道,“你忘了我是幹什麽的,漁翁啊……有江河的地方就是我的地盤,怎麽可能走不了?等下你們先走,我和小芝給他們來點刺激的,省得這些人不死心,窮追不舍……”
小芝一臉茫然道,“什麽刺激的?那些刀槍離我們隻有一百步了,還不夠刺激嗎?”
“一百步還不夠,等他們到了五十步才夠刺激,誰都逃不了……”曾八聳聳鼻子,在胸前比劃一下,從容淡定道,“待會等他們走到五十步,你就往天上扔一個這麽大的球……然後你就可以走了……”
“往哪走?”
“自然是往春江上走。”
“沒有路啊,怎麽走?”
“馬上就有了……”曾八從背後抽出霜江劍,緩緩來到江邊,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目,頓時渾身散發出一股刺骨的寒氣,猛地睜開眼睛,驟然躍起,霜江劍在手腕翻轉一圈,劍尖朝下,如流星一般紮向春江中心,低喝道,“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流霜!”
劍尖點在春江的瞬間,一點寒氣凝結水面,逐漸擴散開來,竟是将整個江面的都化爲一面寒霜銀鏡。
劍身一彎,複又彈直,曾八借着劍身傳來的勁力蕩回岸邊,強咽下喉嚨裏的一口血水,将還在滴血的左手藏在身後,對楚雲橋和姬柳等人輕聲道,“現在可以走了……”
楚雲橋眼睛一亮,道謝一聲,立刻背着申小甲踏上了江面,匆匆奔向對岸。
姬柳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曾八,咬了咬嘴唇道,“要不我留下來跟你一起走吧……”
“你留下來,我才走不了……放心吧,我又不是老九,變不成月光……”曾八溫和一笑,催促道,“快走快走,那幾個助纣爲虐的臭狗屎要過來了,别在這裏礙手礙腳的,接下來我的這一劍……必将空前絕後!”
姬柳隻好帶着公雞少年滿臉擔憂地踏上了春江,不時地回頭凝望。
卻也在此時,小芝傾盡全力将一個巨大的絲線球抛向湧動人潮的上空,面無血色道,“八哥……你要的球……好了!”
說罷,小芝便脫力倒地,雙手顫抖不已。
曾八看了一眼天上的絲線球,精神一振,伸手一撈,抄起小芝,将其扔向春江,自己回轉身子向前一踏,飛躍而起,将僅剩的全部内力聚攏在霜江劍上,潇灑地挽了一個劍花,豎劍于面前,輕輕一扭手腕,迅如疾風地刺向巨大的絲線球某一點,嘴角微微上揚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滿長江!”
叮!
劍尖刺破絲線球,化作點點白色寒霜,看似緩慢輕柔,實則迅疾剛猛地散落而下。
寒霜刺穿了所有黑衣武士和騎兵的身體,切斷一把把橫刀,将瞬身而來的蛇神和伍六伍七攔下,擊落數支嘯聲如雷的黑色羽箭,最終融進泥土裏。
空中的曾八也被強大的氣浪崩飛,噴出一口鮮血,摔落在春江上。
頃刻間,春江寒氣漸去,江面裂成無數冰塊。
即将走到對岸的姬柳登時回返江心,快速抱起曾八軟塌塌的身子,躍向岸邊。
同樣奔向岸邊的小芝卻在這時心頭警兆驟起,回頭一望,隻見一支黑色羽箭忽地出現在姬柳身後,速即閃身過去,勉力織出一團小小的絲線球,迎向黑色羽箭。
撲通!
箭頭插入絲線球,砸在小芝胸口上,帶着小芝的身體一起鑽進了冰面散去的春江中,炸出一股巨大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