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響。
申小甲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在醉月樓後院裏的秋千上蕩啊蕩,手裏捏着一根繡花針,腿上是一塊紅布,上面半個囍字赫然醒目。
老曲也哼着小曲從醉月樓大堂走了過來,搖頭晃腦地捏着一根竹簽剔牙,面色潮紅,雙眼迷離。
申小甲見到老曲走了過來,急忙将手中的紅布藏進懷裏,歪着腦袋道,“喲呵,心情不錯啊,看來黃四娘教會了你很多恩愛的姿勢,來給小爺演示演示,你是如何那般有節奏地嗯啊哎呀的!”
“你的心情也不錯啊,”老曲吐出一小绺從牙齒縫裏剔下的肉絲,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嘿嘿笑道,“看來你今天和雲橋姑娘的約會很順利嘛,騎着小破車,載着心上人,很是得意呐!從煙雨樓到城門口,愣是花了兩個多時辰,蚯蚓都比你爬的快!”
“你跟蹤我?”
“想多了,純屬路過,後來實在看不下去,就跟四娘去我買的宅子喝酒聊天了……”
“啧啧,都帶回家了啊……”申小甲清了清嗓子,忽然正色道,“老曲,我有大事要講!”
卻也在此時,老曲收起了臉上的醉意,站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申小甲道,“小甲,我有大事要說!”
“那你先說吧,長幼有序。”
“不不不,你先講吧,先來後到,你最先說出口的。”
“你先說,我再醞釀一下情緒。”
“你先講,我也整理一下措辭……”
“那要不一起講吧!”
“好好好,我數三二一,咱們一起講!”
“三……”
三字剛剛落下時,兩人竟是不約而同急聲說出一句,“我要成親了!”
申小甲眼角抽搐一下,狐疑地吐出一個字,“你?”
“欸!”老曲閉上雙眼,一臉得意地點了點頭,挖挖鼻孔道,“而且新娘不是你!”
申小甲翻了一個白眼,冷笑道,“小爺我也即将名草有主了,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黃四娘?”
“楚雲橋?”
“她就是想找個不介意她過去的老實人……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吧?”
“她想殺你,這一點你也該很清楚才對!”
二人沉默對視半晌之後,老曲不以爲然地撇撇嘴,再度開口道,“我不介意。”
“我也不在乎……”申小甲頓了一下,補充道,“而且她以後也不會再狠狠殺我,隻會狠狠愛我。”
老曲斜眼看向申小甲胸懷衣衫露出的那一點紅,抿了抿嘴唇道,“看來你們的婚事很近了啊!什麽日子?”
“當然是越快越好,我明天就去煙雨樓給她贖身……”申小甲注意到老曲的目光,索性将紅布取出來,大大方方地攤開,捏着細針又開始刺繡起來,淡淡道,“不過日子還沒定,很多東西要準備,我要給她一個不一樣的婚禮!”
“我還是第一次看男人刺繡……”老曲一臉嫌棄道,“成親都這麽摳,一塊破蓋頭還自己縫,丢人現眼!”
“你懂什麽,我這是心意,一針一線都不能馬虎……再者說了,現在省一點,将來的日子就好過一些,我可不像某些人,隻管自己吃吃喝喝,幾十年了愣是就攢了幾兩碎銀子,還敢大言不慚地說要結婚!結你個腦殼昏!一點物質基礎都沒有,你憑什麽給人家幸福!”
“誰說我沒有物質基礎的?我有一份穩定的差事……”
“是是是,五十年的賣身契的确很穩定,敢問你這份差事每月工錢幾何?”
“要你管!我還有一座宅子……”
“我打聽過了,那是一座兇宅,上一個主人在裏面被人砍死了,血乎拉渣的,根本就沒人敢接手,是你舔着臉讨來的,一分錢沒花,自然一分錢也不值!”
老曲一時語噎,忿忿地盯着申小甲看了一會,忽地陰笑道,“說起來,我還是有值錢的東西,我養了你十年,衣食住行哪樣不花錢,就算一年隻花三兩銀子,十年也是三十兩……”伸出右手,在申小甲眼前晃了晃,“趕緊還給我,否則我就拿你的人頭去換,想來遠遠不止三十兩!”
“沒錢!”申小甲用力地拍了一下老曲的手,闆着臉道,“人頭也不給!”
“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啊,我一泡屎一泡尿把你拉扯大容易嗎?現在要成親了,找你要點酒席錢都不給,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不是我不給,是我沒有啊。另外……咱們認識的時候我已經八歲了,生活已經可以自理了,少拿屎尿說事!”
“過分了啊,你會沒錢?那場詩會你掙了一萬兩……”
“都花了。”
“放屁,你今天給楚雲橋買胭脂就花了十兩銀子……十兩啊!夠置辦一桌上好酒席了!”
“那是我賣了點家當換來的……”
老曲嗤笑一聲,臉上寫滿不相信三個字,“你能有什麽家當,那點破銅爛鐵能換十兩銀子?”忽地想起什麽,瞟了一眼院子牆角的自行車,“等等,你那自行車後座的軟墊是拿什麽做的?”
申小甲摸了摸鼻子,心底有些發虛地答道,“一件大棉襖。”
“誰的?”
“我的……”
“你這就有點睜着眼說瞎話了,月城四季如春,冬天根本不需要棉襖,城中也就沒有賣棉花的商鋪……你有個毛的棉襖,你有毛嗎,你毛都沒有,還跟我扯什麽大棉襖!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動我櫃子裏的東西了?”
“不是……我以爲憑咱們的關系,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老曲牙齒咬得嘎吱響,厲聲道,“申小甲,在我和四娘成親之前,你要是不給我搞來三十兩銀子,我就把你當炮仗點了,血花也是紅色的,喜慶!太讓人心寒了,枉費我爲了你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若不是我,你能有那一夜風流?好啊,你現在爲了自己成親就把我的家當都給賣了,絲毫不管我的死活,當真是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申小甲梗着脖子道,“呵呵……不打自招了吧,我就說那隻雞有問題!說吧,你往那上面抹什麽?”
“我不加點料,那隻雞能把你補死……”老曲眼神躲閃道,“現在那雞一半的功效在你身上,一半在楚雲橋體内,你添了幾分内力,她消了暗疾,皆大歡喜!我是爲了你好!”
申小甲眼中的怒火更盛了幾分,“這麽說……晏齊硬拉我去煙雨樓也是你的主意咯?”
正當老曲還想再說什麽的時候,庭院右側牆角突地傳來一聲咚的悶響,面色慘白的桃娘踉踉跄跄地奔向申小甲,斷斷續續道,“申小甲……雲橋被沈榮那王八蛋……抓走了……快去……救她!”
申小甲登時一驚,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臉上刹時籠罩着一層濃濃的寒霜,盯着城主府的方向看了片刻之後,卻又緩緩坐回秋千上,繼續繡着還差一半的囍字,聲音低沉地吐出幾個字,“知道了。”
桃娘怔怔地看着繼續繡字的申小甲,冷冷道,“你不去救她?我還以爲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樣……”
“她是我媳婦兒,我當然會去救她,但不是現在,”申小甲打斷桃娘的話,從容淡定道,“等我繡完這個囍字,會親自去接她回家,把這塊紅布蓋在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