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瞬之後,顆顆如豆子般的雨滴簌簌而下,啪啪地打在庭院内。
七月的雨,總是來得突然,不給人一點點防備的機會。
申小甲身上的紅花衫漸漸濕透,望着四周密不透風的墨色長刀,細數了一遍,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很想大罵江捕頭烏鴉嘴,可一開口,卻是變成了客氣的詢問,“這裏有三百一十八根雜草,你還能砍幾個?”
“現在說砍幾個有用嗎?”江捕頭舔了舔嘴唇,與申小甲背靠而立,沉聲道,“斬草得有刀才行,我的刀碎了,你手上也沒有刀,怎麽砍?”
“他們有!”申小甲想起自己昨夜與那位公雞少年拼鬥的場景,心中忽地生出無限豪氣來,挺起胸膛道,“我先拔幾根雜草,取兩把刀來,咱們再慢慢砍……”
“你?”江捕頭回頭瞄了一眼申小甲,驚奇道,“你怎麽突然這麽勇敢了?誰給你的自信?”
“擁有絕對強大的力量時,自然擁有無與倫比的自信!”申小甲瞟了一眼庭院花叢某處,在所有人注視下緩緩走過去,蹲下身子,奮力抱起一塊西瓜大小的巨石,原地轉了一圈,朝着距離最近的幾名黑衣蒙面人扔擲過去,大喝一聲,“走你!”
砰!
巨石直直地落下,正正地砸在申小甲自己的左腳上,滾至一旁。
哎喲一聲,申小甲抱着左腳慘叫起來,“要死要死,絕對骨折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變得怪異起來,隐隐有低笑聲在黑衣蒙面人之間傳開。
江捕頭嘴角抽搐幾下,一臉迷茫道,“這就是你絕對強大的力量?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申小甲憋紅了臉,強裝不痛不癢地站直了身子,硬氣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剛才隻是一時晃神了,等下我給你再露幾手絕活!”
江捕頭癟了癟嘴,不再搭理申小甲,慢慢朝着門口退去,左手放在門闩上,盯着庭院四周的黑衣蒙面人,冷冷道,“打不打?不打我可就走了……”
申小甲跳着腳來到江捕頭身旁,豪情萬丈道,“我先走,你斷後!”
江捕頭白了申小甲一眼,左手化爪,猛地一拉,在門闩上留下五道深深的指印,大門卻是紋絲不動。
咄!一杆長槍忽地從庭院正前方的祠堂内飛出,筆直地射向申小甲和江捕頭二人之間的位置,深深地插在大門上,木屑橫飛。
一個身穿墨色長衫,黑巾蒙面的青年緩步走出祠堂,手中握着與門上那杆一模一樣的長槍,眼神冰寒地看着申小甲和江捕頭,語氣森然道,“想走?門都沒有!”
“怎麽辦?看樣子走是走不了……”申小甲回頭看了一眼墨色長衫,目光從四周蒙面黑衣人身上一一掃過,咽了咽口水,低聲對江捕頭說道,“你之前不是砍了三百嗎,再砍三百應該不成問題吧?我可以努力一點,解決剩下那十八個……這個頭頭不算在内,你得先想辦法把他切掉……”
“先不說我如今的狀态能不能再堅持兩天兩夜,就這眼前的三百與我砍掉的那三百也是大有不同。那三百是方家墨客刀手,一群烏合之衆罷了。而這三百蒙着臉不敢見人,個個下盤穩重,握刀有力,顯然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還有他……”江捕頭看了看門上的長槍,又側臉看向墨色長衫手中的長槍,眼中忽地寒光一盛,逼視着墨色長衫道,“要扮你就該扮得像一些,不該再用這兩杆長槍!”
墨色長衫提着長槍在庭院中央站定,冷笑道,“那隻是你的猜測,咱們又沒見過面,隻要你死了,沒人知道我今天到過這裏……”
“你們認識?”申小甲驚訝地張大嘴巴,眼珠子一轉,眨眨眼睛道,“能不能打個商量,你們在這裏慢慢叙舊……我這懷裏正好還有一些花生米,你們且先吃着,我再去幫你們打幾斤黃酒,咱們尋個有遮有擋的地方一起吃吃喝喝,那不比站在大雨裏頭說話講究多了嗎?”
墨色長衫一手拄着長槍,一手叉着腰,歪着腦袋看向申小甲,輕蔑地笑了笑,“你看我長得像白癡麽?”
“童桦,我隻想問你一句話,”江捕頭雙眼半眯起來,緊緊地攥着拳頭,聲音低沉道,“你到這裏來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那位的意思?”
“千戶大人,你怎地還是如此不開竅,居然能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童桦忽地一揮長槍,切斷絲絲雨線,收起臉上的嬉笑,正色道,“月城逆賊申小甲以辦案爲由闖進制墨坊方家,殘殺方家滿門三百餘口,天理難容,法理更難容……錦衣衛千戶江海奉命監察月城,與喪心病狂的申小甲激戰數百回合,終是同歸于盡!壯哉!惜哉!某奉裴指揮使大人之命,特來将千戶的屍身帶回京都,風光大葬!”
“精彩!”江捕頭氣極反笑,鼓掌道,“确實像是裴志那頭豬能幹出的事情……童桦,我待你親如子侄,力排衆議,把你從小旗官升至百戶,甚至還把外甥女許配給你……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嗎!”
“你給我的是我想要的嗎?這些東西我都不感興趣,從始至終,我想要的都是你的命!”童桦踏步向前,踩出一朵朵水花,面色陰沉道,“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年你拿着繡春刀走進我童家大門,也永遠不會忘記我爺爺那雙怎麽也閉不上的眼睛!江海,是你讓童家雙槍成了武林笑話!”
江捕頭苦澀地笑了笑,認真地盯着童桦,語氣柔軟道,“你知道那不是我想做的事情,也不是我能拒絕的事情,當年我隻能保住你的性命……而且你新婚那晚咱倆不是已經……”
“住口!你我生死大仇,豈會因你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抹掉,”童桦眼睛餘光瞄了一下身後的祠堂,硬生生打斷江捕頭的話,緊了緊握槍的右手,左腳一蹬地面,猛地前沖,狠厲道,“今日合該讓我消了此孽!”
江捕頭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一時想不明白,眼見童桦握槍刺來,竟也不知道閃避,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
申小甲見狀眼皮一跳,急急地推了江捕頭一把,聲如炸雷地喝道,“發什麽愣,趕緊想辦法殺出去,人死了想得再通透都沒有用!”
刹那間,長槍險險地從江捕頭右臂劃過,飛出一縷鮮紅,沖散在雨幕中,消失殆盡。
童桦瞟了一眼申小甲,面色一沉,右腳一扭,急停下來,雙手握槍,橫掃向申小甲的腦袋,槍影如鞭。
江捕頭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腳步一錯,擋在申小甲身前,探出右掌,綿綿地纏在童桦的槍杆上,以某種奇異的陰柔剛勁一振,一推。
童桦雙手虎口登時開裂,連退兩步,正好來到釘在門上的那杆長槍前,活動了一下左手,一把握住槍尾,奮力一扯,左右手各握一杆長槍,耍了兩扇槍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手持雙槍再次奔向江捕頭,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再來!”
右手槍剛猛,左手槍綿柔,剛柔并濟,極爲難纏,猶如對敵兩位心意相通的槍法大家,令人防不勝防。
童桦的雙槍傳自祖上槍王童淵,曆經千年變遷已是不全,這才使得童家沒落,後在江捕頭的幫助下,補齊了其中一部分缺陷,已稱得上是世上數一數二的槍法。
若是一般人很難撐下三個回合,隻可惜這一次雙槍的對手是同樣熟悉這套槍法的江捕頭。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江捕頭對申小甲使了一個眼色,抓起破爛的衣衫前擺,用力一撕,扯下一尺五寸左右的布條,在雨中絞成一根布棍,斜斜一甩,劈向童桦右手的長槍,低喝道,“纏!”
啪!布棍撞上槍杆,一半彎折而下,一圈又一圈地如蛇般纏繞在槍杆上。
童桦隻覺得右手那杆長槍如陷泥沼,竟是抽拔不出,眉頭微皺,左手快速遞上一槍,直刺江捕頭的胸膛。
江捕頭左腳一扭,側身一閃,左手握拳,剛正地印在童桦左手槍的槍杆上,再喝一聲,“崩!”
未及童桦反應,江捕頭順勢背對着童桦往後猛力一撞,喝出最後一個字,“靠!”
咚!左手槍立時飛出,掉落地面,童桦也撞得踉踉跄跄倒退十餘步,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當江捕頭吐出一口濁氣,想要對童桦說些什麽的時候,不知何時溜到大門口的申小甲雙手死死地扣着門闩,吃力地向後拉扯,漲紅了臉道,“打不開!門外估摸至少有十頭牛拉着……”
一語驚醒院中人。
“殺!”
聞聲而動,喊殺震天。
這一次動的不隻是江捕頭和童桦,還有三百一十八把墨色長刀。
江捕頭迅速與申小甲會合,踢飛一名飛身劈砍申小甲的黑衣蒙面人,順手奪過那把墨色長刀,橫砍另一名黑衣蒙面人,鮮血飙射四濺。
申小甲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着漸漸朝自己所在之處彙聚而來的黑衣蒙面人,聽着江捕頭越來越沉重的喘息,隻覺得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擠出一張難看的笑臉,扭頭看向江捕頭,剛要說幾句鼓舞士氣的豪言壯語,卻看見一名黑衣蒙面人悄無聲息地滑到江捕頭身後,高舉長刀斜斜劈下,立刻急聲道,“小心!”
還未等江捕頭側身躲避,童桦卻是右手舉槍刺來,隻不過這一次目标并不是江捕頭。
噗!長槍擦着江捕頭右側腰邊劃過,槍頭完全沒入那名偷襲的黑衣蒙面人心口,紮出一朵盛放的血花。
“祠堂右方有一道側門……你們可以從那裏出去!”童桦拔出長槍,接連再次刺破兩名黑衣蒙面人的咽喉。
江捕頭一臉迷惘地看向童桦,機械地砍倒兩名黑衣蒙面人,被申小甲推攘着與童桦一起朝側門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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