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無知者無畏,”一旁的老闆娘晏燕嗤笑道,“什麽雞都敢吃,也不怕撐死你……”指了指院子裏的晾衣杆,轉身朝着另一間廂房走去,“前幾日你那個麻子同僚給你送了一件新的捕快服過來,已經洗幹淨了,别光穿着裏衣滿大街溜達,丢人!我去看看我家那傻小子醒了沒有,也給他講講童話故事,好讓他長長智慧……下次你要再敢丢下他一個人跑了,老娘就切了你的小雞,反正你是個沒種的,留着累贅!”
申小甲苦着臉笑了笑,也不辯解,走到晾衣杆前,腦海中浮現出馬志憨憨的模樣,眼眶有些濕潤,吸了吸鼻子,伸手一撩,從晾衣杆上掃下那件幹淨整潔的捕快服穿上,一邊啃着燒雞,一邊匆匆走向廳堂,擠出一張單純明朗的笑容,高聲應答道,“捕頭大人,稍安勿躁,小的剛才隻是有些鬧肚子,回來方便一下……”
醉月樓廳堂大門前,江捕頭看着嬉皮笑臉跑過來的申小甲,眼底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雙眼微眯問道,“你方才一直都在這酒樓裏?”
“對啊……”申小甲撕咬下一大塊雞肉,狼吞虎咽道,“原本是要直接回衙門的,可肚子鬧騰得厲害,就隻好先回來吃點止瀉藥,還請大人見諒見諒……”
“人有三急嘛,理解理解……”江捕頭盯着申小甲手中的燒雞,“肚子鬧騰還吃這麽油膩的東西?”
“吃了藥,已經好了,拉空了自然要補點貨……”申小甲扯下一隻雞腿,遞向江捕頭,眨眨眼睛道,“大人吃過午飯沒有,要不要來點?”
江捕頭嫌棄地瞥了一眼申小甲油膩膩的右手,擺擺手道,“不吃不吃,我現在哪有什麽心思吃東西啊……”沉沉歎息一聲,“這月神殺人的案子還沒一點眉目,衙門卻先損失一員大将,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啊,痛心!”
“噢?”申小甲佯裝毫不知情的模樣,撓撓頭問道,“有人犧牲了?是誰?”
“你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
“我以爲你已經知道了……”江捕頭左右掃視一眼,指了指衙門的方向,轉身走到街上,低聲道,“邊走邊說吧,衙門裏這會兒雞飛狗跳的,一堆事等着咱們料理呢……”
申小甲立馬跟了上去,将原本遞向江捕頭的那隻雞腿塞進自己嘴裏,含混不清道,“到底怎麽回事?”
“麻子死了。”
“啊?誰幹的?怎麽死的?”
“先前城西響了一聲雷,你沒聽見嗎?”
“聽是聽見了,但我那會在茅房裏,沒聽出是城西還是城東,晴天霹靂這年頭不少見,所以沒太在意……如此說來,麻子是被雷劈死的?”
“倒不是真的天雷,你讓他去城西找煙火鋪的謝老頭,結果非常湊巧地趕上了謝老頭家裏走水,整個鋪子變成了個大炮仗,炸得飛灰湮滅!”
申小甲停下腳步,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是我害死了他啊,是我把他推進了火坑!”
“怎麽能怪到你的頭上呢,這就是一場意外……”江捕頭也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直視着申小甲的眼睛道,“隻是我沒想到你是真不知道,雷聲一響,我就急慌慌地趕過去了,以爲咱們會在那邊見面呢,可到了煙火鋪卻沒見着你的影子,我直納悶呢,昨天晚上還有兄弟跟我說府衙裏你和麻子的關系最好,你怎麽會明知道麻子可能有危險還坐得住……”
“胡說!我跟府衙裏每一個兄弟都情比金堅!”申小甲聽到意外兩個字,登時攥緊了拳頭,頓了一下,目光懇切地看向江捕頭,帶着哭腔道,“大人,咱們雖然相處的時間短,但我看得出來,你也是把麻子當成自家兄弟的……麻子是爲月城死的,得厚葬!”
“沒問題,我一定讓人辦得比我自己的喪事還風光。”
“他家裏還有個瞎眼的母親,孤苦無依,撫恤金不能少,按大慶吏部慣例,當有銅錢十貫,麻布兩匹,米糧八鬥……一顆米都不能少了,否則麻子死不瞑目!”
“這也沒問題,我會親自把這些東西送到麻子家裏,親手交到他那個瞎眼老母親手上的……”江捕頭攀着申小甲肩膀,語氣親切道,“你說的這些我都可以答應你的,那是不是你也該滿足我的條件啊?”
申小甲怔了一下,茫然道,“還要談條件?”
“那是自然,”江捕頭摸了摸自己的兩撇胡子,呵呵笑道,“不談條件,那不是跟說着玩似的嗎?”
“什麽條件?要是太苛刻了,那就當我剛才是在放屁吧,畢竟我和麻子也不是太熟……”
“一點都不苛刻,你一定可以辦得到……月神殺人這案子吧,有些邪乎,我的壓力很大啊,這才剛走馬上任,如果不能快速破案,往後還怎麽在月城立足……所以我要你在七日之内幫我找出真兇,還月城安甯祥和!這對别人或許有難度,但我聽說你十歲便協助衙門老爺屢破奇案,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七天?”申小甲皺了皺眉道,“是不是有點太長了,怎麽能讓冤魂等那麽久,恐會生出更多事端來。”
江捕頭側目看向申小甲,豎起大拇指道,“有自信!那你以爲多少天合适?”
“三天吧,”申小甲伸出三根手指頭道,“三天之後,小的必定給江捕頭一個滿意的答案。”
“但願吧,醜話可說在前頭,三天之後若你不能破案,到時候我可真要發飙,很可能會把你當成那個答案以慰冤魂……”江捕頭忽地指着街道右側一家茶寮,低聲道,“那邊有個提着籃子的老婦和抱着大公雞的少年從剛才就一直盯着你看,你們認識嗎?”
申小甲順着江捕頭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江捕頭所說的那兩人對自己怒目而視,大口咬下烤雞的翅膀,淡然道,“勉強算是認識吧,我手裏的這隻雞就是那位姥姥養的……”
“這就難怪了,那眼神恨不得把你當小雞烤了……”江捕頭語重心長道,“小甲,我不得不說你兩句了,咱們做捕快的,要行得端,坐得直,偷雞摸狗的事情不能幹!”
“是那隻雞自己飛到我屋子裏的,而且把雞放進爐子裏的也不是我……”申小甲三下五除二将烤雞啃得隻剩下幾根雞骨頭,随手扔給路邊的野狗,撇撇嘴道,“我隻是個無辜的吃客,你去酒樓吃飯會問盤子裏的魚是從哪家池塘裏撈起來的嗎……”
“倒也是這麽個道理,”江捕頭拍拍胸脯道,“沒事,他們要是找你麻煩,你就直接報我的名号,定能震懾這些小肚雞腸之輩!”
“那就先行謝過大人了……”申小甲表情怪異地笑了笑,一腳踏進府衙大門,活動了幾下手腕道,“這些小事暫且不提,我人在府衙内,想來他們也不敢做什麽,還是先替大人排憂解難吧!”
江捕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客客氣氣道,“那就麻煩小甲兄弟了……兩具屍體都在仵作房内,工具也都給你備好了,就等着你大顯身手!”
申小甲點了點頭,從懷裏摸出蠶絲手套戴上,徑直邁向仵作房,剛走出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江捕頭,疑惑道,“你不跟我一起嗎?”
“不了不了,我已經聽說過你驗屍的手法,今晚我家夫人要給我做熘肥腸,我想保持好胃口,就不在一旁給你添亂了……”江捕頭搖搖頭,指了指府衙斜對面的一家,輕咳一聲道,“走了許久的路,肚子有些餓了,我先去吃碗面,等你查驗完屍體再來找你。”
“好吧……”申小甲聳聳肩膀,回轉身子,昂首闊步地朝着仵作房走去,嘴角勾起一個譏諷的笑容,聲若蚊蠅地嘟囔道,“我還以爲你很勇敢呢,不敢吃雞也就算了,連死人都怕,到底也是個銀樣镴槍頭,呸!”
江捕頭冷冷地看着申小甲走進仵作房,輕蔑地笑了笑,輕聲嘀咕一句,“我可不是不勇敢,總要給你點自由發揮的時間,這樣你才好自己鑽進套子裏……”扭動幾下脖子,大步跨出府衙,走到面館前,朗聲道,“兩碗羊肉面,一碗多放蔥花,一碗不要蔥花。”
正在扯面的老闆擡頭瞧了江捕頭一眼,谄媚地笑道,“得勒!大人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先給您煮上……”
“不急不急,”江捕頭掃了一眼面館内所有位置,選了一個最裏面的邊角落坐下,将佩刀拍到桌上,眼簾低垂道,“我等的人還沒到,你還是先給别的客人做,什麽都有個先來後到嘛……等他到了再端上來,這面涼了可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