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彎腰躬身候在門外的瘸子老管家立刻迎上前去,将手裏提前預備好的錦衣披在金色夜叉的肩上,一臉谄媚道,“老爺,冷熱交替,當心染上風寒……”
“不礙事,即便染上風寒,這一趟也算是值了……”金色夜叉穿上錦衣,卻不系好,松松垮垮地敞着胸口,腳步輕快地走到莊園的池塘邊上,坐在一把紅木椅上,端起一杯姜茶,抿了一小口,對一瘸一拐艱難追至池塘邊上的老管家笑道,“還是你這條老狗貼心,姜茶溫度剛剛好,回頭給你多加點月錢!”
“老爺說笑了,這本就是小的分内之事,怎敢多要月錢!”老管家低着頭,束手立在一旁,恭敬道,“其實,往後像這種髒活,小的可以代勞,老爺不必自己勞心勞力……”
“欸,收買人心這種事當然還是要親自出面比較好,”金色夜叉擺擺手道,“隻要他昏倒前看見擋在身前的是我,這事兒就成了,阿嚏……”拿起一塊錦帕擦了擦鼻子,抓起一把魚料随手抛進池塘裏,“收天字殺手榜第一當狗,這戲不演得真一點怎麽能行,隻不過下次選地點還是不要選在河裏,确實容易着涼。”
老管家将頭埋得更低了一些,眼簾低垂道,“老爺其實無需這般做,隻要人夠多,不管是天字殺手榜第一,還是第九,都可以把他打得像條狗!”
“不一樣,你是沒看見先前那一刀,”金色夜叉搓了搓手道,“真是動人心魄啊,我都差點吓尿了,好在離得夠遠。要是哪天人家跑到這府裏來,就憑你手下養的那些臭魚爛蝦根本攔不住。現在有了這支箭,我這心裏才算踏實多了……不說這個了,那兩個廢物的屍體帶回來了嗎?”
“回禀老爺,已經按府裏的規矩處置妥當,後院的兩條老黃狗吃得飽飽的。”
“那便好,銀子也不算白花,少虧就是賺……沒想到人字榜這麽廢材,給天字榜的高手提鞋都不配!對了,雲橋姑娘到了嗎?人家忙活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得好生感謝感謝!”
老管家重重地咳嗽兩聲,“雲橋姑娘已經在前廳等候小半時辰了,少爺陪在一旁……”
感受到老管家後半句話語氣的怪異,金色夜叉頓時心中了然,捏了捏眉心道,“把雲橋姑娘請過來吧……警告那個混賬小子,不要打雲橋姑娘的主意,否則老子扒了他的皮!”
老管家點頭應諾一聲,轉身對站在不遠處警衛的下人招了招手,吩咐了幾句,瞟了一眼金色夜叉身上松垮的錦衣,小心翼翼道,“老爺,要不要我再幫您取一件衣服來?”
“不用不用,”金色夜叉搖搖頭,挺着袒露的胸膛道,“這樣就很不錯,正好我要跟雲橋姑娘說幾句坦蕩蕩的心裏話……”
話音剛落,一個身上挂滿金銀珠寶的肥胖少年出現在池塘右側的走廊上,扯着公鴨嗓子道,“雲橋姑娘,前面就是我家的池塘了,塘子雖然不大,裏面卻養着許多魚。其中還有一條鯉魚王,長約五尺,重十斤六兩,是我那個在京都做吏部尚書的三舅差人送來的,據說是海外異種,價值五百兩黃金,你要是喜歡,我一會讓人做成紅燒魚,咱們一起嘗嘗鮮!”
楚雲橋眼底閃過一絲厭惡,臉上卻是笑意盈盈,手中的櫻花團扇半遮嬌容,柔聲道,“謝過公子美意,隻是那鯉魚王如此珍稀,定是城主大人的心頭之愛,小女子無福消受,也無意消受。”
肥胖少年癡癡地望着楚雲橋的臉,吸了吸嘴角淌出的口水,磕磕巴巴道,“不必管那個老不死的……隻要你喜歡,别說是這一條魚了,就是整個城主府……我都可以找一個精美的小盒子裝好,親手交到你手裏!”
站在楚雲橋身後的桃娘盯着肥胖少年那副猥瑣的模樣,右腳微微上前半步,一隻手悄悄地摸向懷中古琴的暗格。
楚雲橋當即斜跨半步,擋在桃娘身前,臉上的笑意更盛了幾分,朝着池塘邊努了努嘴,嬌笑道,“公子……您還是先和城主大人商量過後再說做紅燒魚的事情吧,城主大人好像聽見您剛才的那些話了呢……”
肥胖少年循着楚雲橋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到金色夜叉正眼神冰寒地盯着自己,面色唰地一下白了起來,吐了吐舌頭,捂着肚子對楚雲橋拱手道,“雲橋姑娘,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先去方便一下,待會咱們再吟詩作對,把酒言歡!”
楚雲橋呵呵一笑,輕搖幾下團扇,十分善解人意地吐出幾個字,“公子請自便!”
正當肥胖少年用手擋着臉匆匆逃到走廊盡頭的時候,金色夜叉不知何時站在了台階之下,一把揪住肥胖少年的耳朵,厲聲罵道,“孽障!說誰是老不死的?我真沒看出來啊,你居然還有做周幽王的潛質,人家爲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你也不差,城主府都能送出去,風流人物啊!”
肥胖少年哎喲慘叫一聲,連連求饒道,“父親大人快快松手,孩兒的耳朵都快被您擰掉了……沒說您,我說的是那隻瘸腿的老狗!”
金色夜叉冷哼一聲,松開自己的手,一腳踹走肥胖少年,寒聲道,“回頭再好好收拾你,最近你有些太放肆了,照這麽發展下去,早晚要坑爹……”扭頭面色溫和地看向楚雲橋,作了一個請的手勢,“雲橋姑娘久等了,怠慢之處還請見諒,咱們還是去塘子邊說話吧,那兒風景如畫,賞心悅目,是聊天談心的好地方。”
楚雲橋乖巧地點了點頭,道了一句“全憑大人安排”,跟在金色夜叉的身後來到池塘邊上。
金色夜叉坐回紅木椅上,歪着脖子盯着站在幾步之外的楚雲橋,皺了皺眉道,“你站着太高了,不好說話啊。”
楚雲橋掃了一眼四周,并未發現有其他椅凳,當即明白了金色夜叉的意思,咬了咬嘴唇,見一旁的桃娘又有些蠢蠢欲動,立刻低眉順眼地跪了下去。
“這就好說話多了嘛……”金色夜叉端起姜茶,吹了吹上面的熱氣道,“你今天操勞一場,本來就挺累的,再讓你站着說話,豈不是顯得我太不懂得憐花惜玉了,你說是不是?”
“大人請恕罪……”楚雲橋裝出一副惶恐的模樣,俯身趴在地上,“小女子讓您失望了……”
金色夜叉呷了一口姜茶,打斷楚雲橋的話,淡淡道,“無妨,讓你們兩個弱女子直面九命貓神是有些強人所難了……我隻是比較奇怪,你應該是學過怎麽用劍的,怎麽那一劍刺得那麽慢?不忍心下手?若是如此,那我就要跟你們的那位墓主說道說道,讓他換一個人……”
“大人,您誤會了……我楚國與申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小女子恨不得拆其骨,寝其皮,又怎麽會不忍心下手,隻是當時眼看大仇得報,一時有些恍惚,這才讓賊子逃過一劫。”
“是這樣?”
“不敢有半句虛言!小女子以九泉之下八百萬楚國英魂發誓!”
“行了行了,我就是随口問問,怎麽還發誓呢……”金色夜叉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面龐,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既然你跟我說了心裏話,我沈榮也坦蕩一回,其實我根本就沒指望你今天能殺了那個人,沒有期望,自然不會失望。”
楚雲橋擡起頭,怔怔地盯着沈榮,疑惑道,“您隻是想引那人出手?”
“殺姓申的是真,不過你們隻是其中一環而已,”沈榮抓起一把魚料,灑進池塘裏,盯着互相争食的遊魚道,“這一場局,環環相扣,從昨夜月神祭典鼓聲響起那一刻便開始了。”
“大人,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還請大人不吝解惑,想來墓主往後也會問起,到時候小女子方便回禀……”
“說來聽聽,我今天剛收了一條很厲害的狗,心情不錯,可以告訴你一些小秘密。”
“在月城裏,大人您可謂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人物,想讓一個人死很簡單,爲什麽要搞得這麽麻煩?”
“确實很麻煩……”沈榮一隻手撐着臉頰,無奈地歎道,“我向來習慣直來直去,也很不習慣這種彎彎繞地做法,但是沒法子啊,爛船還有三斤鐵,我必須要讓那小子死得無可挑剔,這樣以後才能全身而退。功勞,我要!黑鍋,不背!”
楚雲橋沒有繼續再問下去,雖然沈榮的話似是而非,但也隐含着許多信息,沒說出來的自然是她不能知道的。聰明的女人,懂得什麽時候應該閉嘴。她很聰明,自然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上,閉上了嘴。
沈榮贊許地瞟了一眼楚雲橋,站起身來,拍了拍手道,“你很聰明,這樣很好,能活得更長久一些……心裏話說完了,接下來說點正事,這麽急把你叫過來,是要你幫我走第二步棋,美人心計……你這麽聰明,應該不需要我教你怎麽做吧?”
楚雲橋捏着櫻花團扇,嫣然一笑,眉眼如春道,“書上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雖不是英雄,我卻算得上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