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并非迎向那支黑箭,而是以和黑箭幾乎相同的速度後退閃避。
手無寸鐵,擋是擋不住的,隻能暫避鋒芒。
“光陰似箭,沒有人能躲得過光陰,也沒有人能躲得過我的箭!”
在老曲向後倒退的同時,一個身穿素黑錦袍的青年緩步走出樹林,手持一把紫檀木制作而成的萬石弓,星眸冷凝,面色霜寒地盯着老曲,傲然道,“血未盡,箭不停,請君一箭穿心!”
“明槍易躲,暗箭才難防!”老曲終究還是慢了一絲,眼見黑箭離自己越來越近,身子立馬後仰,腳尖一轉,側身向左側溜去,撫須笑道,“你的箭太光明了,殺人的箭不該是這樣,難道你師父隻教了你射箭,沒教你怎麽殺人嗎?”
“天字殺手榜第一的師父自然不會隻教射箭,”黑袍青年冷笑一聲,“他教我殺的第一人便是他自己。”
老曲臉上的笑容登時凝固下來,不是因爲黑袍青年的話,而是那支黑箭尾端的幾片黑羽突地燃燒起來,飛行的軌迹也随之改變,斜斜地朝着他的心口位置激射而來,速度比先前更是快了幾分。
退無可退。
那便無需再退!老曲沉沉地歎息一聲,終于出手。
這十年來,他從未出過手,就算有一些不講道理的客人将飯菜扣在他的頭上,他也是滿臉堆笑地隐忍,隐忍得都忘記了自己曾經是一個殺手,一個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絕世高手。
先前柳葉飛刀救下申小甲也隻是露了一小手,因爲那把短劍不值得他出手。
然而,現在他不得不出手了,這支從南方而來的黑箭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當年他可以憑着自己的步法躲過那支箭,此刻卻不行,當年的箭不會轉彎,直來直去,這支箭卻是如影随形。
說是出手,老曲便是真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然後抓住了那支離自己心髒僅有三寸的黑箭,冷冷道,“既然躲不了,那我也就不躲了!”
沒有見血,箭自然不會停下來。
好在老曲的右手足夠粗糙,滿布老繭,無論黑箭與老繭如何摩擦也再難前進分毫。
老曲捏着黑箭,在地上滑出一條長長的線,終點是那一汪蓮花搖曳的泉池。
黑袍青年看着落入水中的老曲和黑箭,眉頭微微皺起,從身後的箭囊又取出兩支黑箭,搭在弓上,猛地一拉,弓如滿月,箭頭在陽光下寒光閃閃。
锃!一聲弦鳴,兩道黑芒急射而出,筆直地射向那汪清泉,池上的幾朵蓮花瞬時化爲齑粉,飄飄灑灑。
嘭!嘭!兩支黑箭鑽進泉池的刹那,炸起了兩股浪花。
而後便是第三股浪花炸起,嘭!
老曲從浪花裏飛躍而出,身上并沒有多出什麽血窟窿,隻是手上多了一把刀。
一把刃如寒月的刀!
一把沒有刀鞘的刀!
刀身微微震顫,發出陣陣清音,像是在訴說與主人重逢的歡喜雀躍。
“寒月!九曲長歌飄寒月,果然是一把好刀!”黑袍青年盯着老曲手裏那把寒氣逼人的刀,眼中滿是克制不住的激動,握着萬石弓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原來你把它藏在池底,難怪你會出現在這裏,好算計!”
老曲飄落在距離泉池邊緣不遠不近的地方,泉水剛剛沒過他的膝蓋,蕩漾着他臉上意味難明的表情。
橫刀胸前,老曲的左手輕輕撫過刀身,寒月的顫鳴立時消失。
“好久不見了,老夥計!”老曲眼神中充滿了無限的懷念,似乎此刻天地間其他的事物皆已消散,隻剩下手中的這輪寒月。
黑袍青年舔了舔嘴唇,再次從箭囊裏取出三支黑箭,強挽弓,手背上青筋暴露,一臉興奮道,“曲九叔,你欠下的債該還了!一箭之仇,就該以箭報還!”
老曲擡起頭,癟了癟嘴道,“吳青,你要先搞清楚啊……當年是你師父要射我,可不是我要砍你師父!以牙還牙,以箭還箭,我把他射出來的箭還給他,這也有錯?雖然不小心插在了他屁股的中間位置,那不也是因爲他不配合嘛!”
“天下最快的武器隻能有一樣,要麽是寒月刀,要麽是黑羽箭!”吳青松開弓弦,射出蓄勢待發的三支黑箭,寒聲道,“因爲你和你的刀,我師父和我這個天下第一殺手成了笑話!十年了,這個笑話該結束了!”
“看來講道理是講不通了!”老曲沉沉歎息一聲,盯着那三支風雷滾滾的黑箭,砸吧一下嘴巴,緊了緊握刀的右手,淡然道,“那就打吧!打到你肯講道理爲止!”
吳青不停地從箭囊裏取出黑羽箭,不停地彎弓,額頭滲出一顆顆汗珠,直至射完最後一支箭,也耗盡全身最後一絲氣力,面色蒼白地笑道,“我有十支箭,你卻隻有一把刀!”
十支箭,錯落有序地射向老曲,每一箭都帶着令人駭然的呼嘯聲,就像是化作了一頭頭兇狠的猛獸,咆哮着奔向老曲,封死了所有可以閃避的方向。
若是常人早已吓破了膽,隻能動也不敢動地坐以待斃。
但老曲不一樣,他手無寸鐵時便敢直面黑羽箭,更何況現在手裏還有一把刀。
“破你的箭,隻需要一刀!”老曲深吸一口氣,右腳猛地向前一踏,周身殺氣凜然,長袍迎風飄展,舉起寒月刀,斜劈而下,暴喝道,“一笑月寒煙暝,人間萬事都休!寒月第一式,煙暝!”
話音剛落,寒月刀卷起泉池裏的水形成一道寬若門簾的水刃,斜斜地劈向那十支尾羽燃燒的黑箭!
水火不容!
嘣!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在老曲和吳青之間炸響,緊接着便是黑羽箭火焰被澆滅的滋滋聲。
箭落滿地。
濺落滿地。
但水刃濺落滿地之後,藏在其内的刀光卻未消散,仍舊帶着摧枯拉朽的氣勢劈向吳青,剛猛強勁!
吳青握着萬石弓的手不禁又一次顫抖起來,與先前的興奮不同,這次是一種令他覺得有些可恥的情緒,害怕。
一個殺手要是在殺人時心底産生了害怕的情緒,那麽這個殺手這一輩子也就完了,自此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怎麽可以害怕!
他是吳青,一箭南來,鐵血無情的吳青!
他是天字殺手榜第一的吳青!
吳青羞惱地嘶吼一聲,左腳後撤半步,橫弓平舉胸前,緊咬牙關,硬抗那一道冷似寒月的刀光。
萬石弓與寒月刀齊名,自是不懼這一道刀光,兩者相撞,刀光消散,弓上留痕。
可握弓的吳青卻是見識到了刀光的恐怖,驚懼之下,竟是連連退後數步。
最激烈的戰鬥,往往結束得也最快,殺手之間更是一招便能定勝負,也決生死。
誰弱誰輸,誰輸誰死,怯弱也是弱。
噗!吳青噴出一口鮮血,左腿半跪在地上,右手拄着萬石弓,挺直身闆,面如白紙道,“好霸道的刀!好陰險的刀!”
老曲收起寒月刀,摳了摳鼻孔,斜着眼看向吳青,表情古怪道,“陰險不應該是殺手的必備素養嗎?做第一,你還湊合,做殺手,你太嫩了!喂,你師父真是你殺的嗎?我表示十分懷疑,那老家夥的箭是沒有你快,但比你會殺人!”
吳青像是被人揭開心底瘡疤,一邊強提一口氣,擡起左手悄悄摸向箭囊底部,那裏還有一支箭,可以搏命一擊的箭,一邊紅着眼道,“等你死了,可以自己去問他!”
老曲興趣索然地撇撇嘴,鵝行鴨步地走到申小甲旁邊,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你箭囊之下還有一箭,但我勸你還是不要射出那一箭,你會真的沒命的……”指了指地上的申小甲,清了清嗓子,“你看……這小子已經死了,咱們兩個也沒必要拼命嘛,還是各回各家的好,你繼續做你的天字殺手榜第一,我還是當我的跑堂,井水不犯河水。”
吳青掃了一眼申小甲的胸膛,閉目凝神,雙耳微動,也并未聽見第三人的心跳,睜開雙眼,呼出一口濁氣,收回摸向箭囊的左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漬,撐着萬石弓直起身子,轉身走回樹林深處,寒聲道,“這一戰是我輕敵了,等我傷好之後,會再來找你,擊敗你,打殘你,也會饒你一命,不拖不欠!”
“這倔驢脾氣倒是跟你師父一模一樣,你想跟我打,我就一定要跟你打嗎?天真!”老曲瞥了一眼吳青的背影,一把抓起申小甲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朝着月城方向走去,嘴裏哼唱道,“老九老九,天下少有,大口喝酒,關門打狗……”
當吳青和老曲都離去之後,蓮花泉池右側的某個山巅之上,一名坐在石亭内,戴着金色夜叉面具的男人往山下望了一眼,喟然歎道,“好快的箭!好狠的刀!不好殺啊!”
坐在金色夜叉男人對面的布衣書生從棋盒内捏起一枚黑色棋子,幹脆利落地放在棋盤上,微微笑道,“大人不必憂心……三步棋,必置他于死地!”
“哪三步?”
“痛打落水狗,美人心計,趕盡殺絕!”
“什麽狗?”
“當然是天字殺手榜第一,先打一頓,再收下當狗!”
金色夜叉面具頓時眼睛一亮,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快步朝着山下走去,一臉振奮道,“好計謀!我立馬就去!收天字殺手榜第一當狗,想想就刺激!”
布衣書生瞟了一眼急匆匆離去的金色夜叉面具,輕蔑地笑了笑,又從棋盒裏捏出一枚白色棋子放在棋盤上,搖頭歎息一聲,“聰明人總是孤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