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陽。
裴小二已經在這座縣城内停留了三日。這三日一來,風雪一日大過一日,絲毫沒有減弱的迹象,裴小二的心也仿佛随着洵陽一起,被慢慢冰封起來。
裴家軍出現在漢中的消息一定會傳到兵部尚書,兼三邊總督洪承疇的耳朵中,後者但凡有一絲理智,便不會放縱裴家軍就這樣輕易得到漢中。
戰略這東西,說起來很神秘,其實一切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東西,根本就瞞不的人,裴小二必須在洪承疇做出反應前将一切做成定局,否則别看前線的陳天明鬧得歡,隻要洪承疇大軍一到,他們在漢中根本就站不住跟腳,肯定還會乖乖撤回來。
這幾日,唯一能算得上好事的,估計也就是馮克斌已經安全回到了鄖陽,現已經在鄖縣休息。說起來,馮克斌一共出動了兩次,但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曆經千辛萬苦,最終落得個遍體鱗傷。
此次也不例外,據報,當初找到馮克斌一行的時候,馮克斌身邊隻剩下九百二十三人,且人人都處于垂死的邊緣,要不是找到的及時,恐怕他們就餓死在大洪山中。
‘經曆此番磨砺,馮克斌也就能升任提督了,’裴小二盤算道,現在随着裴家軍規模越來越大,裴小二越來越覺得自己一人已經忙不過來,必須及早找到一個能夠鎮守一方之人。
從現在看來,劉長樂算一個,裴豬兒已經不能指望,李國俊還在磨砺,不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距離獨立鎮守一方還差得遠,王道直此次表現不錯,好好磨砺假以時日可能會有作爲。
這樣粗略來算,裴家軍能夠獨自鎮守一方之人,暫時隻有一個半。嚴峻的形勢迫使裴小二不得不将目光轉向了馮克斌,期望他能盡快成長起來,成爲自己的左膀右臂。
想着想着,裴小二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再山西分開的劉知足,倘若劉知足在此,恐怕也就不用裴小二煩心。
直到今天中午,飛揚的大雪這才慢慢止住,一縷陽光穿透烏雲,從天上照射了下來,仿若那佛光,驅散了人們内心的陰霾。
“走,今日動身,咱們趕往金州。”
天上的飛雪已經停了,但是山谷中的積雪最深甚至已經達到了齊腰深,更關鍵的是,厚重的積雪覆蓋了山道中的危險,一個個被冰雪覆蓋的危險坡地,人若是踩了上去,說不得會滑落深谷,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不過,裴小二已經沒得選擇,這個殘酷的末世,每個人都在拼命,你不拼命那便是将機會拱手相讓,未來笑道最後之人恐怕也就會變成别人。那些個貪圖安逸享樂之輩,遲早會淪爲他人的盤中餐。
胡世安應了一聲,轉身出門去收攏他帶過來的一千親兵。
親兵們沒有絲毫抱怨,默默收拾好自己随身的物品,沒一會收拾妥當之後,便随着裴小二出的門來。
洵陽知縣郭之奇聞訊急匆匆趕來過來,攔在了裴小二身前苦勸道:“大将軍,山高路滑,現在便出發太過危險。大将軍身系裴家軍姓命危亡,豈可輕易冒險?”
“不等了,秦嶺以北,洪承疇正在虎視眈眈,倘若讓他先我一步進入漢中,咱們怕要被堵死在鄖陽的大山之中,再也沒有發展的希望。”裴小二看着勸解自己的郭之奇,不容置疑道,“這個險,值得冒。”
郭之奇語塞,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裴小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紫陽縣。
李國俊已經圍城半月,期間前後進攻不下十餘次,然無一例外軍被城内的守軍打退了回來,自身損失不小。
不過,盡管李國俊沒能攻入城中,但連番的進攻依舊讓城中的守軍損失慘重,原本一千餘人的正軍以及征發的三千民夫,現在也已經損失過半,尤其是民夫,甚至開始出現了大規模逃亡,要不是守城的趙洪範發現的及時,當場處死了率先逃亡的二百餘名民夫,恐怕紫陽縣早已經被攻破了。
然而這一切都還算可控的範圍内,唯一讓趙洪範整日憂慮的不是别人,正是紫陽兵丁心中的支柱,田家家主田時震。
田時震本來已經病入膏肓,随時魂歸黃泉的危險。好在田起鳳及時攻下了金州,并在第一時間搜集了金州城内所有能夠找得到的大夫,将他們一股腦全都送到了紫陽縣。
不得不說,在死亡的威脅下,人的潛力還是無窮的,這些大夫被聚集在一起,日夜商讨救治田時震之策,一旦有任何偷懶,輕則被拉下去一頓大闆,重則直接掉了腦袋,最終在這些大夫的群策群力之下,竟奇迹般的真将田時震從鬼門關裏面又給拉了回來。
此後,田時震一時清醒、一時糊塗,趙洪範也不敢将田起鳳的具體情況告訴田時震,隻能暫時瞞着他,生怕田時震受到刺激,就此撒手西歸。
然而,自從李國俊率領大軍壓來之後,每日攻城不辍,城頭上的壓力一日遠超一日,遠看着紫陽縣的形勢随時都有覆滅的危險,趙洪範也頂不住壓力,趁着某天田時震清醒的時日,将所有的事實一五一十跟田時震全都交代了一遍。
本以爲田時震聽後會大發雷霆,爲此趙洪範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然而等了好久,預想中的雷霆之怒卻遲遲不見,趙洪範心中一沉,擡首望去,隻見此時的田時震緊緊咬着牙關,一言不發。
趙洪範膝行至田時震身旁,磕頭道:“仆罪該萬死,求家主保重身體。”
“不,此事錯不在你。”田時震虛弱道:“一切都隻怪那孽子,要不是他,田家有何至于淪落于斯?”
田時震說着仿佛耗盡了全部的精力,他閉上了眼睛,良久道:“你先出去吧,我累了。”
“是,家主保重。”趙洪範站起身,對着田時震鄭重一拜,随後緩緩退出了門外。
然而,就在趙洪範剛剛走出大門的那一刻,他沒注意到田時震蒼老的臉上早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鳳兒,你怎麽就不明白爲父的心呢?爲父早就看出來,你心思單純,沒有經過當初的爾虞我詐,你怎能是那韓源的對手?所以這才安排我田家兵丁盡數投靠那裴家軍,憑借那投獻之功,就算那裴小二千金買馬骨,也斷然能夠讓你後半輩子遠離紛争,衣食無憂。
誰料你竟然還這樣任性,以至于讓那韓氏有機可乘,你,你好糊塗啊!!!
鳳兒,此時此刻,怕你已經慘遭那韓氏毒手,不過你放心,爲父一定要爲你報仇。”
田時震口中呢喃,心早已變成死灰,唯一愛子生死不明,九死一生,他對于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了,他現在唯一活着的理由,便是複仇。
翌日,城外李國俊再次攻上了城頭,城頭上的守軍拼死奮戰,死傷慘重,這才勉強守住了城牆,不過盡管如此,城頭上依舊哀嚎遍野,所有人木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活脫脫像是一具具行屍走肉。
趙洪範再次禀報給了田時震,這一次田時震沒有将他趕出去,反而吩咐道:“傳我命令,城中富戶豪強每家出一百人前往城牆防守,其中我家,與韓家作爲表率,派遣五百家丁參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