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州一處略顯偏僻的街道上,一個小小的攤位悄然無聲的開張了,店主是一對夫婦,五十多歲年紀,原本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期,應該避避風頭,等局勢穩定下來,才能繼續開業,但囊中羞澀,生活的壓力迫使他們隻能冒這個風險了。
一大早沒什麽生意,一直等到中午時分,這才陸陸續續來到他們這個小小的面攤,就在此時,一個略顯落魄的書生,蹒跚着步伐,緊了緊身上的薄薄的寒衣,來到了這個面攤。
店主老漢笑臉相迎,将那書生迎到了一個還算幹淨的桌子上,坐了下來:“客官想吃點什麽?”
“給我一碗素面就行了,多謝店家了。”或許是感冒了,那書生的聲音略顯沙啞。
“好勒,一碗素面,客官稍等。”
等店主離開,那書生從筷籠中抽出幾根筷子,放在手心擦了擦,随後頭朝外放置在桌子一邊,收攏這自己随身的包袱,耳邊傳來了隔壁的一桌客人低聲的交談聲。
“這裴家軍剛剛占據金州,怎的這麽快就又離開了?”其中一人詢問道。
“這個誰清楚?說不定是又要打仗了吧!”
“打仗,打仗,這天下就是被這些人弄亂了。”此人明顯有些不滿,“前天晚上,北城大火,我家的三間鋪子就這樣沒了?你說我到哪說理去?”
“噓!噤聲,可不敢這樣說,你不要要命了麽?”跟他同桌之人忙攔下了正要口無遮攔的那人,壓低聲音道:“再說了,人家裴家軍不是還親自派兵前去滅火了麽?要是沒有裴家軍,說不定,别說你那三間鋪子,就連你老家的宅子都被燒了。”
“沒事,咱都躲到這犄角旮旯的破地方了,難不成那裴家軍還能有順風耳不成?”那人說的興起,索性将手中的筷子放在了一旁,拍着桌子道:“再說了,我其實惱的不是裴家軍,而是田家那一群兔崽子,你說這田家在金州也算有自己的産業,光當鋪就開了四家,還有一些别的酒樓什麽的,你說這田家怎麽就這麽狠心想要燒了這金州?他們難道就不怕燒了他們自己家鋪子麽?”
“還能有什麽,不甘心金州丢了呗?你想想,就連金州知州身邊的心腹師爺都讓他們給收買了,他們田家在金州使了多少銀子?花了這麽多銀子,這才占領了金州,這才不到一個月時間就連本錢都還沒收回來,就被人奪了去,你說他們能甘心麽?不甘心又打不過人家,怕别人得了便宜,這才會想一把火燒的幹淨,省的别人占了便宜。”
“真是狗娘養的。”另一人恨恨地罵了一句。
“客官,您的面來了。”店家的聲音打斷了正在怒罵的兩人,同時也将聽得入神的書生拉了回來:“放在這吧,多謝。”
那書生接過面,仿若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一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這書生不是别人正是當初河南巡撫玄默的心腹幕僚王象雲了,當初在玄默去職,被帶到京師問罪之後,王象雲本着主仆一場,動用原本玄默的關系,以及自己的好友積極營救,隻可惜落了冒得鳳凰不如雞,他寫去懇求在皇帝面前說情的信件大多石沉大海,僅有的幾封回信也多是勸他不要再插手此事,甚至有人來信笑他自不量力。
也就在上個月月底,玄默被崇祯以勾結逆賊的罪名腰斬于市,親眼看到這一幕的王象雲徹底失去了希望,心如死灰的他決定回到故裏,從此歸隐田園不問世事。
王象雲乃是湖廣人,是以從京師出發,一路南下,雨淋日曬風餐露宿,終于來到河南,這個時候馮克斌正好在襄随之間翻江倒海,大鬧動作以圖将左良玉、湯九州等人吸引過去,雖說最終目的達成了,但卻間接攔下了一心歸鄉的王象雲,緻使他不敢繼續南下,隻得停留在新野等待官兵與馮克斌之間的戰事結束才敢繼續上路。
這一等就是半個月,身上的銀兩也漸漸消耗一空,身無分文的王象雲就此被幹出了客棧,流落街頭,後來甚至淪落到與流民爲伍,饑寒交迫差點餓死。
幸虧流民中有一秀才,見王象雲氣度不凡,像是讀過書之人,故而對他青眼相看照顧有加,給了王象雲一口吃的,這才将王象雲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接下來王象雲順勢也就是跟着這個秀才一路輾轉,最終來到了鄖陽。
等來到鄖陽,局勢暫時穩定之後,自視甚高的王象雲羞于一直接受他人恩遇,于是便婉言辭别了那老秀才,打算重操舊業,至少能混的三餐飽飯裹腹。
經過短短幾日的觀察,他看重了即将進入金州的李國俊。不僅僅是由于李國俊地位高,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原因,李國俊現在地位不穩,急需戰功表現自己,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立功急迫才能此顯出自己的重要性,投奔這樣的人,才有可能在最短時間内獲得重用。
一碗素面三兩口便已經塞到了口中,摸了摸還沒半飽的肚子,王象雲還在猶豫是不是再要一碗,就隻見不少人從身邊的街道上急急忙忙跑了過去,邊跑還便嚷嚷:“有大軍進城了,有大軍進城了。”
聽到呼聲,小面攤上正在吃面的幾人也都大吃一驚,紛紛仍下幾枚銅闆,丢下吃了一半的面,着急忙慌的回家去了,大軍進城可不是什麽好事,通常伴随着殺戮,與劫掠,這個時候待在大街上,是在不太安全。
那店主同樣在收攏器具,其中那老漢更是走到王象雲身邊,對他道:“客官,實在對不住,我們夫婦也要找個地方去避一避了,您看您是不是将面前結一下?”。
王象雲歎了口氣,他猜測此時進城的估計也就是裴家軍中李國俊率領的宣武軍了,雖說裴家軍這些年軍紀尚可,沒聽說有劫掠百姓之事,隻是這年頭兵災更甚匪亂,兵丁進城,跟土匪進城沒什麽區别,吃虧的都是百姓,也怪不得百姓們談之色變。
将随身的幾枚銅闆分出幾枚,放到了桌子上,王象雲道:“店家不必驚慌,我從鄖陽來,路上見過這些裴家軍的行事作風,他們行事極有章法,不會肆意害民,你們倒也不必過于驚慌。”說完,看着店家陪着笑口中連道是是,隻是手中卻沒有絲毫停息。王象雲也不在多話,起身離開了小店,朝着不遠處的城門口走去。
金州城外正在入城的正是李國俊率領的一萬宣武軍,雖說他早早便通過探子知道了金州已經被拿下的事實,然等到真正看到金州城上飄揚着的裴家軍大旗的時候,李國俊依舊難掩失落之色。
金州被拿下自然是好事,隻是卻不是被他李國俊拿下,那麽他李國俊的戰功體現在哪?沒了戰功,如何向大将軍交代?如何讓全軍信服?
李國俊心中五味雜陳,剛剛走進了金州,迎面便撞向正要跟李國俊交接的馬老三。
要說起地位,馬老三跟李國俊相比簡直可以說一個天上一個在地下,故而看到李國俊的時候,馬老三趕忙單膝下跪,行了一個大禮。
“行了,起來吧,咱們裴家軍沒這種禮節。”李國俊無精打采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