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喬淳的沉甸甸的語氣,裴小二恍惚間感覺自己回到了下午去傷兵營探望之時,剛開始探望輕傷營還好說,雖說營内呻吟聲不斷,但大家的精神狀态不錯,對未來有了更好的期盼。
尤其是當裴小二說道,在這次大戰之後,凡是身上有傷之人,每人發放五兩銀子的撫恤,其中有功之人優先的到晉升,其餘由于大戰落下殘疾,不能繼續從軍的,裴家軍也将繼續給他們一個合适的職位,贍養他們一生。
說到這,整個輕傷之人瞬間沸騰,要不是身上傷口提醒他們減少活動,他們能直接跳了起來。
在這一片愉悅氣氛中,裴小二來到了重傷營,與輕傷營相比,重傷營中的氣氛就顯得壓抑,沉重,而絕望,整個營地之中,甚至連呻吟的聲音都聽不到,傷病們一個個躺在地上,身下有的隻有一塊草席。
整個傷兵營的人現在做的就一件事,那就是等死,等草席上的人離開這個世界,就用身下的草席将他們一卷,直接擡出去就地掩埋。
裴小二一路走來,心情格外沉重,這些都是爲裴家軍,爲他裴小二拼命才落到如此境地,現在他們傷了,殘了,要死了,而他對于這一切卻無能爲力。
“傷兵營的兄弟們都直接睡在地上?”裴小二言語中蘊含着抑制不住的憤怒,傷病們已經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這些營官們怎能還在他們的傷口上撒鹽?
“大将軍,營中将士大多數都是席地而睡,況且軍中床鋪不夠。。。”傷兵營的營官乃是一個憨厚的中年人,裴小二這麽一問,立馬磕磕絆絆說道。
“床鋪不夠就能讓我裴家軍的有功之臣誰在地上?床鋪不夠你們就不會想别的辦法?你知不知道他們都有傷在身?你這樣做是嫌他們死的不夠快麽?”裴小二的語氣一句重過一句,直問的那營官啞口無言。
“去,将我的床鋪搬過來,給傷兵營的兄弟們睡,他們都是我裴家軍的功臣,豈能草率對待?”
或許正是那句‘他們都是裴家軍的功臣’刺激到了在場的傷兵們,傷病們本來麻木的雙眼恢複了些許色彩,愣愣的看着正中間的裴小二也不說話。
“兄弟們,你們放心,隻要有我裴小二一息尚存,我就斷然不會放棄諸位,你們都是好樣的。過一會,我會讓軍醫全力就隻傷兵營,不管花費多少精力,耗用多少藥材,我都義不容辭。
你們都好好休養,等你們好了,我給你們找一個清閑點的差事,一人給你們娶上一個一個婆娘,生個娃,讓你們的娃兒走在路上,都要昂着頭,不會被人小看。哪怕你們死了,你們的妻子,孩子,我裴小二養了,想學文的就讓他們讀書,想從武的就讓他們習武,總之是之如親子,諸位盡可放心。”
裴小二一番話說的群情激昂,傷病們一個個掙紮着想要坐起來,見狀裴小二趕忙上前攔住,卻被那傷兵一把握住,“大...大将軍所言...所言當真?”
“句句屬實,如有半句虛言管教我裴小二不得好死。”裴小二還想再說,卻被傷兵們攔下,道“大将軍,我們信你。”
信你,區區兩個字包含着士兵們無窮的信任,裴小二感慨萬千,多好的士兵,多好的戰士,朝廷卻棄之如敝履,不過彼之敝草,吾之珍寶,有如此戰士,大事何愁不成?
“大将軍,大将軍。”喬淳的聲音将裴小二從沉思中喚醒。
“說到哪了?”裴小二道。
“咱們輕傷人員一共一萬三千餘人,這些傷員經過治療之後,大多可以重回大軍”
“嗯,傷兵是咱們的寶貝,這些人都見過血,隻要身體康複,重回軍營之中,都是能充作中流砥柱之士,一定要多加重視。”裴小二接過喬淳的話題,接着道。
“是,”喬淳點頭。
“另外,此戰陣亡之人的子嗣到後軍中查找一下,凡是能找到的,都聚在一起,嗯,就叫童子營,有我親自統領,另外尋找幾個識字的秀才充當童子營的師長,教授童子們習字,不求能做出一篇多麽高深的大作,能識字即可。以後凡有征戰,戰死将士的子嗣皆照此辦理。”裴小二道。
“是,屬下明白。”喬淳點頭。
“諸位也都看到了,”裴小二忽然提高音量,目光炯炯俯視着在場諸将,“咱們此戰是勝了,不過卻是慘勝,是靠數萬将士們流血犧牲才換來的勝了,要不是我軍數倍于敵軍,此戰實爲勝負難料,試問這樣的勝了還值得沾沾自喜麽?”
諸将被裴小二說的皆慚愧低頭,是啊,自己數倍多于敵軍,但戰死卻也多于敵軍,還有什麽值得自得?應該慶幸才是。
見諸将自滿之心被壓了下去,裴小二這才轉變了語氣,态度也緩和了下來,“不過,此戰咱們畢竟還是勝了,望諸君再接再厲,趁勢拿下南陽,屆時咱們才算是真正的除舊布新,改天換地了。”
就在裴小二與諸将盤點得失之時,鄧玘部仍在向北逃亡,一路丢盔棄甲,狼狽至極,可即便如此,依舊無法逃脫背後緊追不舍的追兵,也就是到了晚上這才好一點,也黑路險,追兵們追擊的腳步仿佛也聽了下來。
“将軍,咱們休息會吧,下面的兄弟已經撐不住了。”跟随鄧玘逃亡的總共有八千餘人,剩下的人不是死在路上,就是跑散了,等湊到八千人,已經算是鄧玘深得軍心了。
鄧玘回頭,看向身後将士,夜深了,看不大清,不過臨近身邊的不少将士明顯已經到了身體極限,要是在跑下去,恐怕整個人就毀了,再加上軍中夜盲者不計其數,在黑夜中如同瞎子,路上因此而喪命者不知凡幾,不能在跑下去了,鄧玘想到。
“傳令下去,就地休息一個時辰,不許點火。”
“是。”随後曹應秋向身後士兵吩咐,“向後傳,就地休息,不準點火。”
“向後傳,就地休息,不準點火。”
“向後傳,就地休息,不準點火。”
命令一聲聲傳了出去,士兵們明顯送了口氣,也不管地面如何,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了起來。也幸好現在是夏天,夜間天氣不冷,要不然,在這荒郊野外睡上一覺,就能讓一半士兵染上風寒,喪失作戰能力。
鄧玘的精神一路上都緊緊的繃着,此時早已到了極限,陡然間坐下休息,精神有些繃不住了,竟直接睡着了。一旁的曹應秋見狀,不忍叫醒他,将他擺了一個舒适點的姿勢,自己也閉眼休息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鄧玘猛然間從睡夢中見驚醒,卻見天色已經漸亮,頓時大急,連忙将一旁的曹應秋叫了起來,“快起來,别睡了,這裏不安全。”
曹應秋打了一個機靈,猛然間清醒了過來,同時有急急忙忙将一旁的士兵叫醒,這才來到鄧玘身旁。
“咱們修整應該有一個半時辰,該死,快走。”鄧玘懊惱道。
随着鄧玘一聲令下,整個川軍随即又開始了急行軍,隻是耽擱了一個半時辰,他們還能走的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