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認錯,百官也都紛紛沉默了。
餘學夔跪在最前方,擡起頭來,望着龍椅之上的皇帝,蒼老的聲音喃喃道:“皇上,眼下不是讨論這些的時候,漢王之過,非您之錯。”
“當務之急,是該如何處理漢王造反一事。”
“是剿,還是安撫,這就得由朝廷來做出決策了。”
餘學夔發話,百官們也都紛紛點頭。
平日裏,餘學夔總是怼這個怼那個,和朱棣對着幹。
可在正經的大事情上,餘學夔從來沒有掉過鏈子。
這一點,是朱棣所欣慰的。
他望着跪地的老頭,開口道:“你說該怎麽處理?”
把問題抛回去,讓餘學夔回答了。
餘學夔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皇爺,若是讓老臣來建議,那麽老臣的建議是,派出一位大臣,前往山東,與漢王談判,安撫漢王,以免生靈塗炭。”
這,就是餘學夔的退敵方案。
要想大明天下繁榮昌盛,就不能内戰。
而且,内戰的話,以漢王那種好殺的脾氣,這一路來,不知道又多少百姓家要遭殃。
若是能夠安撫,自然是安撫最好,到後面在慢慢削弱他的力量。
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安撫?”朱棣微微皺眉。
“你也是這麽想的?”朱棣詢問道。
餘學夔颔首:“開戰的話,蒼生黎民怎麽辦?他們家破人亡怎麽辦?居上位者,不得不爲百姓着想啊。”
這話,沒說錯。
就連朱棣,一時間也找不到反駁他的辦法。
按照漢王的脾氣,他的殺戮不會停止,要是一直開戰的話,還不知道漢王要殺多少人。
所以,餘學夔的意思很簡單。
爲了百姓,絕不能開戰,隻能安撫!
去年,餘學夔去了浙江一趟,視察瘟疫,看到浙江那麽多百姓染上瘟疫而死,他就肝腸寸斷。
如今,又怎麽忍心,讓天下百姓再受苦難。
爲生民立命,爲天地立心,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不就正是他們這些士大夫該做的麽?
讀書人,讀的不是名利,而是爲國爲民!
若是連這種精氣神都丢掉了,那國将不國,民族分裂,等待滅亡。
朱棣沉吟了片刻,坐在龍椅上,似乎在斟酌。
身爲永樂大帝,兒子挑釁他,按理來說,他要狠狠的彈壓,讓漢王這小兔崽子知道親爹的厲害。
可是,餘學夔說得對,朝廷要顧及百姓的安危。
念及于此,朱棣颔首:“行,那就從你們中選出一個代表來,去和漢王談。”
皇帝發話,文官集團中的大佬們,頓時面面相觑。
派人去和漢王談判,談得好也罷,若是談不好,難免人頭落地,屍不還家。
這是九死一生的買賣。
但身爲讀書人,身爲朝廷大佬,國之大事,他們應該挺身而出。
楊士奇猶豫片刻,立刻站出來道:“皇上,微臣願意前往,安撫漢王。”
誰不怕死?
楊士奇讀書幾十載,年少坎坷,他也怕死!
但,他是内閣輔臣!
他必須承擔起這份責任,所以他毅然決然地站出來了。
蹇義也立刻站了出來:“我也去。 ”
蹇義更不畏生死。
夏原吉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還是讓臣去吧,臣對漢王很是了解,讓臣去,還能夠安撫漢王。”
接下來,不斷有文官站出來,請求皇上,讓他們前去。
這些,就是太子教出來的文官。
他們,不僅是讀書人,更沾染了太子爺的仁!
所以遇到這等九死一生之事,他們還願意站出來,還願意爲國效忠!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爲一句話而打破。
跪在最前方的小老頭,突然喃喃開口道:“皇上,讓老臣去吧。”
話音落下,四周肅然一靜。
楊士奇連忙道:“餘大學士,你老了,在家休養便是,朝廷大事,豈能讓你挂帥出征。”
夏原吉也颔首道:“餘大學士,用不着。”
他們都顧念餘大學士年紀太大,要是去了漢王那裏,被砍掉了腦袋,怕是連屍體都回不來了。
餘學夔搖了搖頭:“老臣已年近花甲,油盡燈枯,沒幾年好活了。”
“諸君皆是國家棟梁,豈能讓你們冒險?”
“我的上一任徐老,爲商稅改革一策,撞死于宮牆,其爲國爲民之心,日月可昭。”
“我既接替了他這個位置,又豈能不思國,不思民呢?”
“屍位素餐的事,我餘學夔幹不出來。”
說到這裏,餘學夔蒼老的臉上,略有幾分動容,那渾濁的眼神,竟然逐漸地凝聚了起來,變得堅定。
他喃喃道:“爲生民立命,爲天地立心,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這是我輩讀書人的初衷,老臣不敢忘。”
深吸一口氣,餘學夔高舉起雙手,随後重重地拜倒在地,滄桑的聲音回蕩在大殿内:“請皇上下旨,讓老臣前往山東,勸降漢王!”
朱棣站起身來,望着餘學夔,搖頭道:“老家夥,你平日裏天天跟朕鬥嘴,今天倒硬氣了一回。”
頓了頓,朱棣繼續道:“但是你年老體邁,還是在家安享晚年吧,這事用不着你。”
朱棣給拒絕了。
餘學夔擡頭,眼眶中忽然飽含熱淚,用最沉重的聲音呐喊道:“青州十萬百姓被屠,還怎麽讓老臣安享晚年?”
“那是十萬條人命,又有多少千家萬戶,家破人亡?”
“臣不是畜生,臣有血有肉,臣受儒家思教,安能坐享晚年?”
頓了頓,餘學夔看向了自己身上的紅袍官服,喃喃道:“隻要老臣一天還穿着這件衣服,就該爲民着想,爲國盡忠!”
話罷,他高呼道:“懇請皇上下旨,讓老臣前往山東,勸降漢王!”
其實,誰都知道,勸降的概率很低。
但,相比起生靈塗炭來說,哪怕概率很低,也要去試一試。
這是朝廷對天下的表态,也是對百姓的一個交代。
所以,必須要有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