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德清的路上,他也沒有休息過。
此刻,他更不可能休息。
先是動員了全體衙役和兵官,又從其他縣調集人手,大量趕到德清三縣。
緊接着罷免三縣知縣,進行封城,征辟驿站,客棧進行隔離區……
這些,餘學夔用一天一夜做完了。
待得病的病人,陸陸續續被送進這隔離區後,餘學夔看見他們病得喊疼的一幕,隻覺心都要碎掉。
他朝着那些瘦得隻剩皮包骨的病人走去,欽差團有人拉住了他,低聲道:“欽差大人,小心傳染。”
餘學夔眼神渾濁,喃喃道:“他們已經奄奄一息,沒有希望了,我若不過去給他們希望,他們還能活得下去嗎?”
“我輩讀書人,怎可見蒼生凋零啊。”
話罷,餘學夔走過去,緊緊握住了他們的手,大喊道:“大明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子民,撐住,有許多大夫已經趕往德清了!”
此時,浙江各地。
受欽差大人之命,各地官府紛紛召集大夫,往德清三縣趕去。
最開始,各地響應并不激烈。
可在聽聞德清已然快成爲一座空城後,整個浙江嘩然了,那得死多少百姓?
“醫者仁心,我責無旁貸啊。”
“此乃天災,害我大明,我若不去,這一身醫術付諸于豬狗之上。”
“德清是我們的鄉親,同胞,要救!”
在大是大非面前,華夏民族從來都衆志成城,這一點經過幾千年的驗證,即便是其他各國,都要對這點心悅誠服!
那些大夫紛紛開始應官府号召,一大批一大批的湧入德清三縣,開始治疫。
不少仁心之輩,自願沖進德清三縣,爲他們打下手。
浙江是富庶之地,此時也一車一車的糧食往德清三縣拉去,缺少什麽,浙江百姓們就拉什麽。
這是華夏精神,是衆志成城啊。
這種精神形成了我們的信仰,文化,将會永遠的流傳下去。
……
能上史冊的天災,都是大級别的天災,而這場瘟疫便是如此。
朱辰身在京城,雖也擔心浙江,卻也無濟于事,萬事隻能依靠餘學夔了。
而這段時間以來,朱辰當上了大地主後,生活改善許多,同時财産也越積越多了。
這些财産,讓朱辰多了一絲安全感。
每天倒也過得還算快活,日子逍遙自在,遇到認識他的人,還能喊上一聲案首。
隻是朱辰的日子好過,可有些人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錦衣衛诏獄門外,朱瞻壑正在苦苦哀求。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他抓着兩個錦衣衛的肩膀,怒喝聲中又帶着一絲哀求。
他害了娘!
他那一箭,非但沒能射死朱辰,反而還害娘淪落至此。
“世子,真的不行!”
“皇爺下了死命令,說誰都可以進去,唯您和漢王不行。”
兩個錦衣衛也爲難至極。
爲何朱棣會下這樣的命令呢?因爲韋妃知道朱辰的身世,知道皇太孫就在這應天府,所以朱棣怎麽會讓韋妃洩露出去。
當然,老爺子卻沒想到,朱瞻壑已經知道了。
眼下,朱瞻壑最該做的就是裝傻充愣,一旦讓爺爺發現他也知道了,爲了大哥,朱瞻壑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麽下場。
所以,這件事他隻能死死埋在心裏,不敢告訴任何人,哪怕親爹。
“那是我親娘,不讓我進去,我殺了你們!”朱瞻壑低沉道。
兩個錦衣衛還是不放行。
朱瞻壑絕望了,他知道自己怎麽都進不去了。
腦海突然蹦出一個想法,朱瞻壑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去找大哥!
對,去找大哥。
隻要他肯松嘴,隻要他肯向爺爺求情,自己不僅能見到親娘,甚至娘從這诏獄出來也說不定。
是啊,爺爺最疼大哥了,大哥一定能力挽狂瀾的。
大家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弄得這麽刀兵相見的。
“找大哥,我去找他!”朱瞻壑喃喃說着,快步離開錦衣衛,找朱辰去了。
在朱辰的鄰居家打聽了一下,就知道朱辰去城郊了,于是朱瞻壑快步的朝着那邊走,一邊走一邊顫抖。
“隻要大哥肯放了娘,以後他就是我親大哥了……”
“我不會再觊觎太孫之位,我隻想要回娘。”
“終究還是要向他低頭麽?”
終于,走到了那片麥田處。
隔着老遠,就能看見許多流民在幫朱辰幹活,而朱辰則坐在岸上,似乎還挺悠閑。
朱瞻壑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哪怕有萬般的不甘,也得低頭認錯,也得求他成全。
“十一年前赢的是你,十一年後爲什麽赢的還是你?”
“隻要你答應放了我娘,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不會再刺殺你……”
喃喃着,他越走近朱辰,他的身體就顫抖得越厲害。
那是不甘,又或者是害怕,仿徨?
種種情緒萦繞在心頭,朱瞻壑走過去,立刻揚起笑容:“大哥,你在幹嘛呢?”
突然的喊聲,讓朱辰回頭。
看見朱瞻壑,朱辰先是一愣,而後開口道:“原來是老爺子的親孫子啊,有什麽事嗎?”
朱辰想不通,他怎麽會突然來找自己。
朱瞻壑滿臉笑容,誠懇道:“大哥,對不起,那天我不該嫉妒你,我是來謝你給我送的狗肉。”
原來是這事兒啊——
朱辰想起來了,笑道:“沒事,以後你要喜歡,我經常請你吃也無妨。”
朱瞻壑很自來熟的坐下,控制住了所有的情緒,端起地上的酒,就給自己猛灌了一口,以此壯膽:“大哥,我今天來,不是爲了吃的。”
這一聲大哥,聽得朱辰有點别扭。
然而朱瞻壑卻喊的很自然,因爲朱辰真是他大哥,兩人之間,也流着同樣的血。
“我想求你一件事。”朱瞻壑沉默片刻,低聲道。
求我辦事?我有什麽事能幫到你的?
雖然心裏這麽想,但表面上朱辰還是一臉笑容:“既然你喊我一聲大哥,那就說吧,幫得上我會幫。”
朱瞻壑眼中閃過一抹希望,看向朱辰道:“你的刺殺是我娘安排的。”
“我娘嫉妒爺爺疼你一個外人,所以下手害你,我今天來,就是希望你能向爺爺求求情,放了我娘……”
“我給你跪下了。”
話罷,朱瞻壑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膝着地,跪在了朱辰的腳下。
這一跪,他再次屈服了,同樣渾身又開始顫抖了起來。
這一次,他顫抖得極爲明顯,不知道是心有不甘,還是滿腔怒火。
十一年前,他不如朱辰,隻能仰望着他,十一年後,他仍舊鬥不過朱辰!
朱辰的方方面面,都比他要優秀太多了,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是朱瞻壑一輩子都需要仰望的。
他的内心在低吼,大哥,我們是血濃于水的關系,我娘是你的二嬸,你不能不救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