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和太孫像也就罷了,現在朱辰又拿出了這草原狼頭徽章。
這是巧合嗎?
朱棣是個多疑的人,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叩問自己,是不是有人想算計他,想算計他的皇位。
可不知怎地,這頭老虎看向朱辰,眼睛竟有些濕潤了。
像,真他娘的像!
老朱家的人沒有一個長得醜的,朱辰也不例外,劍眉星目,男兒氣概十足。
當年,太孫跟随軍隊攻破應天府,突然消失之後,整個應天府足足封城八日,就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城内,早已經被掀了個底朝天,就差把應天府掘地三尺了。
憤怒的朱棣爲了找到太孫,真打算這麽幹,卻被仁厚的太子朱高熾攔下,應天府這才得以重開。
可這事還沒完,朱棣連殺不少建文舊臣,屠了不知多少人的九族,見實在逼問不出太孫下落,此事這才告一段落。
自此,十一年來,太孫無故失蹤之事,無人敢提,成爲禁忌。
此後,朱棣找了十一年,大江南北都找遍了,仍舊是沒有找到。
老天,你這是見我老了,終于舍得把孫子還給我了嗎?
朱棣的眼眶越來越紅,心緒卻是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朱辰扭頭,才看見朱棣直勾勾盯着他,眼眶還紅潤,忍不住道:“老爺子,你怎麽了?”
“沒事,沙子吹眼睛裏了,我突然想起有些事還沒辦,改天再陪你打獵。”朱棣匆匆解釋完,就轉身下山了。
朱辰望着他腳步匆匆,收回了視線,可能老爺子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吧。
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狼頭徽章,朱辰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憑這東西能找到親人嗎?”
說實話,朱辰是不信的。
心中一狠,他舉起手,直接将狼頭徽章往山下一扔,徽章便消失不見。
“都來大明十一年了,也沒遇到親人,現在又妄想這些做什麽?還不如多獵幾隻野獸來得實在。”朱辰擡頭一笑,繼續上山打獵。
而這時。
朱棣行色匆匆,已經快步走到了山腳下。
他滿心都是激動,他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别躲了,都給我滾出來。”
朱棣一發話,又有十幾名錦衣衛從樹後走了出來,他們的臉色頗爲尴尬。
“還是什麽都瞞不過皇爺。”他們開始打圓場。
皇帝在外出行,哪能沒人護衛?萬一皇帝真有個什麽好歹,或者遭遇刺殺,那便是滔天大禍。
爲此,他們必須謹慎。
“查!我要你們徹查到底,就是把整個大明給我掀翻了,也要查清楚那孩子四歲以前的身世!”
朱棣眼眶微紅,眼神中的鋒芒卻是怎麽都藏不住,望着那些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不惜一切手段,一切代價,三天内給我查清楚,我要一個确切的答複!”
十幾個錦衣衛心神一顫,皇爺這架勢,是要來真的了?
他們有預感,三天内要是辦不好,皇爺必定給他們治罪,皇爺的手段,他們想想就打寒顫。
“謹遵皇爺之命!”十幾個錦衣衛連忙應聲答複。
爲首的錦衣衛見朱棣大步流星的離開,連忙道:“皇爺,我叫他們擡龍攆來。”
“擡個屁,龍攆有朕的馬快嗎?”
一路上回皇宮,朱棣便心神不甯,腦海裏那狼頭徽章揮之不去。
他心中五味陳雜,他在想倘若朱辰真是他的孫子,那這十一年來,這孩子到底受了多少苦?
這十一年的苦,朕又該如何彌補他?
朱棣覺得若能在人之将老的時候,找回自己太孫,這該是很幸福的事情,可朱棣又害怕,害怕這一切是假的。
害怕朱辰的出現,是有人故意爲之。
進了皇城之後,朱棣走到了禦書房,可忽然看見禦書房的大門外,正跪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很胖,足有兩三百斤左右,一身的肥膘,看着像是一個圓球,竟有幾分可愛,隻是跪在那頗爲費力。
兩側的守門太監低着頭,不敢多看,天家之事他們哪敢管。
這圓球正是大明太子朱高熾,朱棣的嫡長子,也是朱瞻基的親爹,今年三十五歲,死于四十七。
朱棣走過來,冷笑着:“怎麽着?我可沒那麽大面子,竟敢讓太子跪在我門前,要讓那些太子府屬官知道,還不得罵我虐待了你?”
這中氣十足的聲音,聽得前面的圓球渾身一顫,而後趕緊轉過來跪着。
朱高熾滿臉擔憂:“爹,是我不對,不敢見血,在宗室面前丢您的臉,可您也别離開皇宮啊,兒擔心您。”
不見他還好,一見他朱棣就冒火。
朱棣兩手撐腰,嗤笑:“擔心我?擔心我,你他娘跪在這裏丢我的臉?邊上多少太監看着,你這太子跪在我門前,算哪門子回事啊。”
“給我起來!”
一聲怒吼,朱高熾吓得連忙翻轉,趕緊撐着站起身,唯唯諾諾的站在朱棣面前。
朱棣盯着他:“知道再過三天是什麽日子嗎?”
朱高熾心中咯噔一聲:“不知……兒給忙忘了。”
眼見朱棣的神色瞬間變得如同老虎般可怕,像是要吃人,他冷汗直流,朱高熾實在是記不起來,再過幾天是什麽日子。
現如今大明由他監國,老爺子隻愛打天下,不愛守天下,所以大批的政務都落在了他的頭上,哪有那閑工夫記日子啊。
但很顯然,徹底惹怒老爺子了。
朱棣氣得冷笑連連:“忙忘了?哈哈,你這爹是怎麽當的?再過三天就是瞻基的忌日,十一年前,他就消失在那天!”
朱棣有規定,他一邊找自己的孫子,一邊又怕孫子去了那邊吃不飽喝不好。
所以規定朱瞻基消失的那天,被定爲他的忌日,朱棣兩父子每年都要帶上大量的紙錢去燒。
哪怕朱棣不在應天府,他也會給孫子燒錢,怕孫子在地下不好過。
這麽一提醒,朱高熾頓時怔住了,眼中閃過一抹悲傷:“原來是瞻基的忌日啊。”
“你這爹怕是早把那兒子給忘記了吧?”朱棣氣笑了,那模樣越發恐怖,要吃人。
他又想起了十一年前的往事,攻破應天府那天,本該是天大的喜事,可卻弄丢了太孫。
朱棣脾氣上來,誰都攔不住,指着朱高熾怒罵:“給我滾,瞻基攤上你這樣的爹,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當年要不是你,太孫會失蹤?”
“滾,有多遠滾多遠!”
“最好給我滾出皇宮,永遠都别回來!”
皇爺大怒,他的聲音如雷,吓得朱高熾顫顫巍巍,也吓得四周太監宮女連忙跪倒在地,頭都不敢擡。
附近,沒人還敢站着,該跪的都跪了。
“兒臣告退。”朱高熾很狼狽,連滾帶爬的離開了。
原本想找皇上道歉,卻沒想到引起他這麽大的怒火。
朱高熾走後,朱棣掃視四周太監一眼:“老朱家的事,誰都不許往外傳給那幫文官聽,否則朕不留情。”
待皇帝走進禦書房,一個老太監這才小心翼翼看向身邊的小太監道:“去告訴漢王爺,老爺子又發太子的火了,讓他趕緊進宮伺候着,這是個絕佳機會。”
這麽做的好處在于,漢王爺能刷刷好感度,萬一老爺子一高興,就要廢太子呢?
而這群太監,也早就被漢王爺收買了。
幾個月前漢王爺跟随皇爺北征回來,宮裏不管宮女太監,見人就給金豆子,撒了一大把,誰沒得過他的好啊。
另一邊。
朱高熾回到東宮,一邊進家門,一邊眼眶已經通紅。
想到老爺子說‘瞻基攤上你這樣的爹,倒了八輩子血黴’,他的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
這是戳心窩子的話啊!
朱高熾扶着門框,就在房門口坐下,眼淚止都止不住。
“造反那會,您要兒子,天天喊我熾兒,現在不要我了,就叫我滾。”
“您在外打仗,我監國容易嘛,就您心疼孫子,我不心疼我兒子,那是我兒子啊。”
“您一想瞻基,就拿我發洩,十一年前的事我又好受過嗎?”
“十一年來,因爲瞻基的事,您也冷落了我十一年,不是打就是罵,兒子怎麽做,都讨不了您的好。”
攻破應天府那天,朱高熾身邊好幾個孩子呢,邊上還有數百将士護送,嚴防死守。
當時皇宮中正在殘殺建文舊朝的宮女太監,遍地鮮血。
朱高熾不敢睜開眼睛看,閉着眼走,也沒想過這麽多人看着,身邊的兒子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是罪人!
想到這些,朱高熾悲從中來,他肥胖的臉昂起頭,淚水不斷往下淌。
“兒啊,爹對不起你啊,是爹把你弄丢了,爹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兒啊,你要是能聽到爹在喊你,那就趕緊回來吧,别再讓爹和爺爺擔心了。”
“你要能回來,爹給你磕頭了啊,兒啊。”
“老天爺,閻王爺,把兒子還給我吧,太子我也不當了,把我兒子還來,還我。”
朱高熾說着,腿一軟就倒在了地上,把腦袋埋到地底,痛哭流涕,仿佛是在祈求老天,又仿佛在跪他兒子。
朱瞻基一消失,他爹朱高熾的日子可謂雪上加霜,處處被老爺子看不順眼,除非……
除非太孫回來,那麽這一切都将洗牌!
太子妃張氏走出來,看見這一幕,眼眶瞬間就紅了:“哪有老子給兒子磕頭的道理,趕緊起來。”
話罷,連忙跑到朱高熾身邊,把朱高熾給扶了起來。
朱高熾看向太子妃,一把鼻涕一把淚:“你實話說,瞻基的事,你是不是也怪我?”
“說真話?”
朱高熾重重點頭。
太子妃也不避諱:“你現在知道對天嗷嗷這麽兩嗓子了?十一年前你爲什麽不敢睜眼看住瞻基。”
“是,我就是有怨,我兒子沒了,我是他娘,我能不心疼嗎?”
朱高熾沉默了,他果然是罪人。
他現在做夢都想兒子回來,可惜,也隻能是夢了,因爲兒子很可能已經被老天收走了。
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朱高熾長長歎息一聲:“走吧,去外面住幾天,老爺子叫我滾呢,不然再過會,聖旨就該下來了。”
話罷,催促幾個太監連忙去搬東西,太子在皇城外,還有一處宅子。
太監們見此,也偷偷抹淚,一邊幫太子搬東西,一邊偷偷跪在牆角,向老天祈願:“太子仁厚,是好人,老天爺睜開眼看看吧,讓消失的太孫回來吧。”
太子一行,迅速搬東西,坐上馬車,離開皇宮。
宮道内,馬車正好遇上了進宮奏報的紅袍楊士奇。
楊士奇,内閣輔臣,明初重臣,有三楊之稱,又是太子府屬官,臨死前輔佐過五朝皇帝。
即便是在永樂朝,也深受朱棣信任。
就是這麽一位大佬,卻是太子府屬官,信服于太子。
太子表面看着像肉球,可從太子府出來的屬官不計其數,文官集團哪個見着太子不尊敬的?
甚至乎,他們敢怼朱棣,也不會對太子不敬,所以朱瞻基老爹權勢也大得吓人。
那些王爺的子嗣,朱瞻基想欺負就欺負,估計也沒人能拿他怎樣。
可以說,隻要太孫還活着,這身份,這寵愛,那都是獨一份的。
楊大佬得知太子都被皇爺罵得卷鋪蓋走人了,頓時心中有些不忿:“太子與國有功,國事無一錯漏,臣現在就去替太子求情。”
哪怕他性子謹慎,這會兒也憋不住了,他快步朝着禦書房而去。
而馬車内的朱高熾歎息一聲:“沒用,老爺子什麽脾氣?走吧。”
于是,馬車繼續朝宮外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