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很認真在打官司。
沒有勝算的官司可以打,委托人立場不堅定,訴求不純粹的官司,鄭緻和不想打。
鄒蔚君的保證,鄭緻和相信。
——但事情到最後,鄒蔚君未必能做主呀。
鄒蔚君沒能沒聽出來鄭緻和真正在意的是什麽,身爲同行的聞櫻聽出來了。
聞櫻站起來朝着鄭緻和鞠了一躬:
“鄭律師,别人怎麽想我不知道,這個官司我是要打到底的,它關系着我個人的名譽,對我來說很重要!爲了《少年偶像》的銷量,我能接受自己一時被罵,但要說爲了賣書主動犧牲名譽,這種事我辦不到,打官司是我自己的訴求,讓鄒阿姨出面是我個人有些顧慮,寫作的事我想和真實生活做切割清楚,暫時不打算讓太多人知道‘逆流的魚’是我筆名,這也是我爲什麽沒有親自委托您的原因。”
這樣一番話,不像是鄒蔚君或是出版部其他人教聞櫻說的。
能聽懂他在說什麽,回答的思維又很清晰,難怪小小年紀就能搞文學創作了。
得了聞櫻的肯定回答,鄭緻和滿意點頭:“我現在知道你們維權的決心了,現在咱們來談談證據這一塊吧,聽鄒女士說你手上有些東西?”
聞櫻事前也不知道鄒蔚君委托的律師是鄭緻和,和鄭緻和說話,讓她有點大學時上專業課被老師提問的感覺,她說話變得更謹慎了:
“我和編輯小鲵的聊天記錄,我都是截圖保留的,我知道QQ聊天記錄當作證據可能有點薄弱……但我還有一些别的東西。”
聊天記錄能證明不是聞櫻故意拖稿,不願意交稿,而是她并不确定QQ号是否還是小鲵在使用。
“加上前段時間我忙着期末考試,上網的時間不多,後來主動給小鲵留言,想要和她商量7月刊之後的連載,小鲵都沒回複我。等我考完試,《愛格》七月刊上市了,雜志單方面宣布和我解約,我再聯系小鲵時發現已經被對方删除了好友。”
删好友,又不影響聞櫻之前保留的截圖。
法庭認不認可聊天截圖當證據不好說,至少聞櫻在被删好友之前盡量保留了“證據”。
聞櫻把所有的證據都拷貝在光盤裏了,現在她把這個重要光盤直接給了鄭緻和。
鄭緻和當即把光盤放進電腦。
他很快意識到聞櫻保存證據的手法有點專業。
一開始還有點疑惑,不就是幾張截圖嗎,用U盤存儲顯然更方便,爲什麽要用光盤?
讀取内容後,鄭緻和明白了,U盤存儲量不夠大!
聞櫻不是單純截圖。
她拿攝像頭對着電腦屏幕,錄下了自己截圖時的操作。
如果旁邊再有個人,這操作是自己給自己公證?
這樣做當然很麻煩。
但有視頻佐證,又比單純的QQ聊天截圖更有可信度了。
如果說錄像截圖讓鄭緻和覺得聞櫻有點小聰明的話,當鄭緻和點開文件裏的第二份證據,着實就非常驚訝了。
看着聞櫻提供的這些證據,事件的另一當事人鄒蔚君,亦是一臉意外:
“你怎麽會想到……”
鄭緻和欲言又止。
聞櫻一臉無辜:“偵探小說不都這樣寫嗎?我這叫未雨綢缪,誰知道會不會有人想欺負我年紀小,現在不就是派上用場了麽!”
偵探小說這樣寫,不代表你一個小姑娘可以這樣幹啊。
誰會把生活過成小說?
而且欺負你的人,一定是眼睛瞎掉了。
鄭緻和嚴肅認真的表象下,是瘋狂吐槽。
“下次别做這種事了,你這證據不一定會被認可,畢竟常規途徑——”
鄭緻和斟酌着說法,聞櫻笑得腼腆:“不一定有用,但多少也能起點作用是不是?能幫上鄭律師,我也就放心啦!”
聞櫻語氣真誠,鄭緻和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小姑娘都信任他,他難道還不信任自己?
這個官司他都打不赢,那他的律師證肯定是九眼橋買來的假證。
本來想闆起臉教育下聞櫻,讓聞櫻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看着聞櫻的小圓臉,鄭緻和心中一軟:這是個聰明的小姑娘,面對這樣的小姑娘不能一刀切批評,應該從側面引導,讓她走上正途。
“暑假結束,你好像就高二年級了,聽鄒女士說,你在蓉城省重點上學,你做事的思維清晰,将來想不想學法呀?”
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勸人學法,千刀萬剮。
這是非常著名的“勸學金句”,很多人隻知道有這麽兩句話,并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說。
醫生和律師,是兩種需要前期積累的職業。
醫生的苦,在本科念完要考研考博,好不容易畢業能工作了,從住院醫往上熬吧,熬夜廢了肝,寫論文揪秃了頭發,一眨眼居然三十多歲了,人生過半,掙得還沒有醫藥代表多!
病人等着救治時,是家屬眼中的白衣天使。
病人但凡有點差錯,那就瞬間成了醜陋的白衣惡魔,草菅人命的劊子手。
律師也差不多。
聞櫻在網上看過一個笑話,說2019年了,在魔都怎麽樣才能用3000元的月薪請到一個司機呢,下面的回答五花八門,有一個讓法律人看了心酸落淚:3000元請不到一個專職司機,但可以請到一個過了司考,會開車,會外語,24小時随叫随到的律所實習生!
話是這樣說,并不意味着醫生和律師這兩個職業不好,事實上這是兩個需要智力和毅力并存才能熬出頭的職業,一旦熬出頭,社會地位和各種資源随即就來了——普通人普通智商,不用在這倆領域死磕了,大概率是沒辦法熬出頭的。
鄭緻和勸聞櫻學法,不是要坑聞櫻,相反,他是很瞧得起聞櫻,認爲聞櫻聰明!
聞櫻望着年輕的鄭緻和,兩輩子的時光交疊在了一起。
鄭緻和勸她學法。
還沒有變秃的鄭緻和。
——她的同門師兄鄭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