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懷中揣着大把寶鈔,有些戰戰兢兢地再次走進了錢莊。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兌換現銀了,所以他此刻很是惶恐,很是不安。
原本錢莊門口那兩個慈眉善目的保安,現在落到沈二眼中,也突然變得有些兇惡了起來。
他原本隻是一家糧鋪的小夥計,跟着自家精明能幹的掌櫃,經營着那不缺生意的糧鋪,也算是吃喝不愁。
然而突然有一天,掌櫃上面的大人突然送來一大堆寶鈔,讓他們全都拿到錢莊去兌換現銀,而且還必須要快,必須全部兌換。
面對上面大人的這個任務,掌櫃隻能老實照辦。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今這個世道,商人地位低下卑賤。
要是沒有後台大人物撐腰,别說在帝都經商開店賺錢了,還沒等發展起來,就會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所以在京經商買賣的商鋪商賈,背後幾乎都靠着一位官員顯貴,生意做得越大,背後靠着的人物也就越顯貴。
這是帝都經商的默契與規矩。
隻是掌櫃的都沒有想到,那位大人像是瘋了一樣,換了一批又來一批,甚至還下令讓掌櫃到市面上低價收購寶鈔,再拿到錢莊去等額兌換現銀!
這他娘的不是在跟朝廷對着幹嗎?
尤其是跟監國漢王爺對着幹!
沈二他們不傻,雖然他們不太清楚錢莊對大明的重大意義,但是他們明顯感受到了錢莊開設後帶給自己的便利。
很明顯這錢莊又是監國漢王爺給老百姓推出的一項仁政,所以才會這樣大張旗鼓,興師動衆。
結果現在那位大人,卻要跟錢莊對着幹,借機賺取暴利,很是令人不恥。
掌櫃與沈二都很難接受這個命令,畢竟在他們心中,漢王爺就是老百姓的恩人,現在無異于要他們恩将仇報,他們哪裏做得到?
然而那位大人卻下了死命令,甚至還帶來了一個驚天的消息!
不隻是他們,還有其他商鋪商賈,都會拿着寶鈔去錢莊等額兌換現銀!
好像是所有大人們都聯合起來了一樣,要對大明錢莊對着幹,跟監國漢王爺對着幹!
得知這個驚天消息,掌櫃的即便再不願意,也隻能老老實實地執行大人的命令。
因爲他隻是一個小商賈,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們不過都是些地位卑賤的商賈,雖然手裏握着不少金錢,可是地位低得可憐。
想要在帝都經商賺錢,就不得不依附于官員顯貴,終日辛苦奔忙,大半利潤也都進了這些官員顯貴的口袋。
掌櫃的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所以不敢不遵從命令。
沈二隻是個爲了飽飯的小夥計,他同樣也隻能遵從命令。
所以這才有了接連好幾日的兌換寶鈔,甚至中間都沒有怎麽停歇。
來到錢莊兌換業務櫃台,此刻已經排起了長隊。
沈二觀察了一下,眼尖地發現,這隊伍裏面有着不少熟悉面孔。
要麽是帝都商鋪的夥計,要麽就是這幾日經常來兌換寶鈔的。
一想到這兒,沈二就越發感到膽寒,心底直冒寒氣。
看來那位大人說的都是真的,官員顯貴們都聯合了起來,在跟漢王爺對着幹!
這真是一群混賬啊!
心中咒罵了幾句,沈二也隻能老老實實地排隊。
他隻是一個小人物,沒有選擇的權力,也沒有反抗的資格,即便再不情願,也隻能老老實實的遵從命令。
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很快到了沈二,櫃台後的工人一見到他,立刻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又來兌換寶鈔?”
“額……是的,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
不知爲何,櫃台工人笑得越燦爛,沈二心底就越是發慌。
好不容易煎熬了過去,拎着那袋發燙的現銀,沈二逃也似的飛快離開了錢莊。
隻是他沒有想到,從櫃台工人說出那句話開始,他就已經被錦衣衛暗哨給盯上了。
是日夜中,沈家商鋪。
沈二與掌櫃沈圭憂心忡忡地看着眼前這堆寶鈔,臉色都很是難看。
“掌櫃的,怎麽又送來了這麽多,那些大人究竟想幹什麽……”
“閉嘴!大人們的想法,豈是你我可以揣摩的?”
沈圭沒好氣的罵了一句,臉色同樣一片鐵青。
沈二怒了,罕見回嘴道:“他們就是不安好心,以前是自己拿去兌換,發現情況不對,就讓我們去頂缸,出了事兒也跟他們沒關系……”
“你以爲我不知道嗎?我們不過是些卑賤商賈,還能怎麽辦?難不成生意不做了?”
沈圭長歎了口氣,頹然苦笑道:“我們這些小人物,除了乖乖聽話,還能怎麽辦?”
“掌櫃的,要不我們去……報官?”
聽到這話,沈圭臉色大變,狠狠甩了他一記耳光!
“蠢貨!你瘋了?報官?他們就是官兒!”
“還沒等消息傳到漢王爺那兒,我們隻怕就已經死了!”
沈二捂着臉,滿臉不服氣,嘟囔道:“我說的不是尋常衙門,而是……錦衣衛!”
錦衣衛!
漢王爺手裏的錦衣衛!
聽到這個名字,沈圭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傻小子,就算錦衣衛知道了,那又能如何?”
“漢王爺勃然大怒,要是宰了我們背後那位大人,對我們來說情況隻會更糟罷了。”
背後沒有官員顯貴撐腰,他們這沈氏糧鋪隻會被人吃得連渣都不剩!
想當初爲了搭上那位大人物,求得他出手照撫,沈圭可是送出去了大半家财,這才求了個在帝都安身立命的機會。
一想起這些心酸悲苦,沈圭忍不住紅了眼眶。
“孩子,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我們這些卑賤商賈,是沒有資格摻和這些大人物博弈争鬥的。”
“我知道你愛戴漢王爺,老頭子何嘗又不記得漢王爺的恩德,隻是我們背後那位大人下來死命令,老頭子爲了保全這家糧鋪,也沒有辦法啊!”
沈圭歎了口氣,将一些寶鈔遞給了沈二。
“明兒個再拿去錢莊兌換,剩下這些老頭子也去,這樣目标小一點……”
話音未落,驚變驟生。
一陣粗暴的砸門聲驟然響起,驚得二人面色巨變。
還未等他們開口詢問,下一刻房門直接被人一腳踹開。
隻見一隊披堅執銳的錦衣衛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将二人按倒在地,随即數柄明晃晃的戰刀架在了脖子上。
“囤積居奇,趁機謀利,擾亂國策,意圖動搖我大明江山社稷,你們二人想好怎麽死了嗎?”
錦衣百戶施施然地走了進來,目光冷冽如刀。
沈圭與沈二聞言,吓得當即面色慘白,惶恐到了極點。
“大人,小人……”沈圭慌了,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沈二見狀心一橫,當即喝道:“大人,跟我們無關,我們都是受人指派,正準備向錦衣衛報官……”
“哦?這就有些意思了,放開他們。”
錦衣百戶聞言一愣,随即大笑着開口讓手下放開了二人。
他蹲下身子直視着沈二,笑問道:“小子,别廢話了,本官知道你們是受人指派。”
“其他的廢話就不要說了,本官隻想得到一個名字,你們就什麽事兒都沒有。”
沈二終于松了口氣,看向了自家掌櫃。
聽到錦衣百戶這句承諾,沈圭惡狠狠地瞪了沈二一眼,随即頹然說出了一個名字。
“禮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張鶴大人!”
聽到這個名字,錦衣百戶朗聲大笑了起來。
張鶴,這可是一條大魚啊!
他随即喚來一人,低聲喝令道:“去禀報千戶大人,禮部郎中張鶴坐罪,即刻逮捕!”
這是條足以扳倒巨頭的大魚,他這個百戶去抓人,分量還不夠。
但是自家千戶聶興的分量,那絕對足夠了,宰了張鶴都沒關系。
想着,錦衣百戶忍不住桀桀怪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