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竟然拒絕了?
他怎麽會拒絕,怎麽可能拒絕?
一個是去南洋舊港那等海外蠻夷之地布政,一個是官複原職入閣輔政執掌中樞,這個選擇是個傻子想必都拎得清楚,但是楊士奇偏偏選擇了前者!
别說金忠愣了,蹇義也蒙了,夏元吉同樣面帶茫然之色。
不過老夏頭隐約知曉内情,短暫錯愕後便有了些許猜測,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楊士奇,出言道:“士奇,你選擇去南洋舊港,可是有什麽隐情?”
面對夏元吉的詢問,哈士奇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其實這個選擇,對如今的楊士奇而言,根本沒有值得猶豫的地方。
短暫進入内閣輔政,如同以往那般遊走在權力中樞之外,這不是楊士奇想要的位置。
反觀前去南洋舊港布政,推行漢王朱高煦的南洋計劃,隻要事到功成,他楊士奇憑借這定南洋的開疆拓土之功,完全可以輕松重返朝堂進入權力中樞!
而且當今天子是一位胸有溝壑的英明雄主,與太祖高皇帝一樣都是馬上天子,端得是個殺伐果斷、霸道無匹。
隻要他在位一天,就不會容許,有人膽敢削弱皇權,重塑相權!
這一點,楊士奇看得很清楚。
與其繼續留在朝廷碌碌無爲,等着熬着當今天子駕鶴西去,不如去南洋舊港布政,立下定南洋之不世奇功,作爲自己将來執掌中樞的政治資本!
更何況漢王朱高煦選定了自己去南洋舊港布政,作爲南洋計劃的核心人物,爲此還一舉流放了上前人,送給自己做布政人手,他豈會同意眼前這三老的計劃?
“三位長者,士奇自感德才淺薄,還需要去到地方曆練一番,還請三位長者見諒!”
哈士奇起身向夏元吉三人鄭重一禮,再次明确表達了自己的态度。
與其進入内閣碌碌無爲,不如遠赴南洋開疆拓土,攜不世之奇功重返朝堂執掌中樞,屆時憑借自身威望與手段,通過内閣重塑相權,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夏元吉三人聽到這話,頓時面面相觑,良久之後這才苦笑着搖了搖頭。
倒是沒有想到,這楊士奇氣性如此之大,甯可去南洋布政熬資曆,也不願向漢王爺低頭。
沉默了片刻,夏元吉又将今日朝會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詢問哈士奇的見解。
當聽到漢王革除袁淳功名時,哈士奇頓時神情一肅,漸漸變了臉色。
漢王有意弘揚新學,這是金幼孜冒着危險竊取到的驚天隐秘,唯有自己與太子爺清楚。
即便是眼前這三位元老巨頭,那也還是被蒙在鼓裏!
而今日漢王抓住袁淳沽名賣直的機會,一舉革除掉其功名,就是一次對文官缙紳的試探!
功名是讀書人的命根子,沒了功名,他們也就沒了生活來源,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安心進學修德,反倒是要爲生計發愁。
但是,這并不代表着,讀書人有了功名之後,就可以爲所欲爲!
漢王朱高煦這是在投石問路,準備冒天下之大不韪,開始弘揚新學了啊!
一想到這兒,哈士奇就覺得脊背發涼,心底直冒寒氣。
然而他轉念一想,臉色頓時又變得古怪了起來。
難不成這位漢王爺,将自己調去南洋開疆拓土,還是爲了保護自己?
漢王愛我!
夏元吉三人見他臉色陰晴不定,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士奇,你有什麽話,不妨直言!”
“三位長者,朝會時可曾注意到太子殿下的臉色?”
此話一出,夏元吉三人頓時一愣,随即盡皆變了臉色。
如果他們沒有記錯的話,太子爺今日朝會時還出言質問了楊榮那個蠢貨,結果楊榮無話可說,最後太子爺氣得拂袖離去。
“朝會時我等集體請辭,抵制漢王革除功名,隻怕落入了太子殿下眼中,反倒成了結黨營私的小人了!”
金忠一怔,随即明白了楊士奇的深意,頓時苦笑了起來。
蹇義同樣歎了口氣,“太子殿下胸中自有丘壑,應當不會受小人蒙蔽,我等這麽做,也是爲了大明江山穩固啊!”
漢王這次試探,動了讀書人的功名,那下次試探隻怕會直接對名教子弟下狠手了!
這大明天下的億萬學子,可都是名教子弟,學得都是儒家聖言,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大明還不鬧翻了天才怪!
“士奇,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夏元吉捋着胡須,問到了點子上。
楊士奇當即點頭,“三位長者不妨去見一見太子爺,聽聽他的意見,畢竟不管漢王爺再怎麽鬧騰,入主東宮的還是太子殿下,我大明朝的儲君也是太子殿下!”
聽到這話,三人頓時眼前一亮,寒暄幾句後,當即起身告辭離去,急不可耐地趕往東宮太子府。
哈士奇看着三位元老巨頭的背影,臉色很是複雜與無奈。
他知道漢王爺準備幹什麽,但他卻是沒有說,而是把這個選擇交給了太子殿下。
畢竟知情人,就隻有他與太子殿下,别無他人。
哈士奇看得很透徹,他想在南洋開疆拓土立下不世奇功,自然離不開漢王朱高煦的鼎力支持!
所以,爲了他的政治抱負,他不能與漢王爲敵!
那新學遲早都會現世,最後被天下缙紳群起而攻之,扼殺在搖籃之中。
自宋元以來,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嶄新學說,不過都被打上了“歪理邪說”的标簽,還未來得及發展宣揚,就直接被斬斷根基了!
畢竟,程朱代表着名教,背後站着的,不止有朝廷,還有這天下間所有讀書人!
“漢王爺啊漢王爺,希望你不會引火燒身,玩火自焚!”
乾清宮,暖閣。
刑部尚書張胥正與漢王爺大眼瞪小眼。
朱高煦打量了幾眼這位頗有賢名的剛正忠良,直接問出了一個要命的問題。
“張胥,忠君否?”
聞聽此言,刑部尚書直接蒙了。
這尼瑪想幹嘛?
故意找茬想收拾自己是不是?
張胥神情一肅,正色道:“下臣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
“很好。”朱高煦聞言點了點頭,“那你覺得,官員坐罪,什麽程度才革除功名?”
刑部主管刑罰律令,将革除功名這一條寫進大明律,那才算是徹底定了下來,老朱家的後世子孫也有充分理由收拾那些文人缙紳。
然而張胥不僅直,而且剛,頭鐵地跪倒在地,朗聲高喝道:“漢王殿下,這差事下臣辦不了!”
開玩笑,這差事能辦嗎?
得罪了漢王殿下,大不了革除功名回家種地!
但是一旦将革除功名寫入大明律,那他張胥就會得罪全天下的缙紳大夫,不但自己活不下去,還會連累後世子孫,甚至還會被寫入史冊遺臭萬年!
文人手中的筆,可比武夫腰間的刀,更加陰損毒辣!
聽到這話,朱高煦冷笑道:“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
“漢王殿下,臣得提醒您一句,您不是君,我大明唯有天子與太子可稱爲君……”
張胥話音未落,一道低喝傳來。
“那孤呢?!”
隻見一個大胖胖滿臉怒容地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正是當朝太子朱高熾!
張胥:“???”
太子爺?
他怎麽在這兒?
不是說這兄弟二人已經水火不容了嗎?
張胥一愣,看着太子爺那張鐵青的胖臉,腦海中陡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你大爺!
這倆兄弟唱雙簧呢!
我這是被算計了?
不,不對!
嘶……
文武百官都被這兄弟二人給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