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聽沈清說:“吃了,精神尚可。”
沈清一邊吃,一邊言簡意赅地回答陸平。
莫氏偏頭朝她看去,從她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沈清垂在桌面下的左手在幹什麽。
莫氏有點狐疑,不知道沈清幹嘛不讓她說實話。
但她想着沈清說都說了,今天的事已經夠糟心的了,她便沒有當面去拆穿沈清的話,免得大家等會兒又鬧不愉快。
陸平聞言,哦了一聲,松了一口氣似的,“隻要今天的事兒,沒傷到老二,他沒事就好。”
沈清低下頭去吃飯,沒再說話。
莫氏覺着氣氛有些冷,打着圓場,給沈清和陸旭分别夾了一塊肉。
陸平夾菜的時候,看了看沈清,不知爲何,他總覺得,這個弟妹不是簡單的人物。
陸平垂下頭,目光動了動。
飯桌上,沒人再說話。
沈清飯量不大,早早地吃完,便回了房間。
回去時,她還帶了一些清粥小菜進來。
房間裏。
陸泾靠坐在床頭,旁邊點着燭火,他手裏拿着一本書,正在看,少年的稚氣,在他沉穩的性格和渾身藥香中消散,他低頭看着書,神色很認真。
聽到有腳步聲,他才緩緩地擡起頭來,看到是沈清時,他臉上才出現了些許少年稚嫩的慌亂,到了夜晚,他和沈清這對‘夫妻’得同床共枕。
想到這個,陸泾就有些不知所措,略有些僵硬地問:“……你們吃完了?”
“嗯,娘給你準備了一些粥,我拿過來了。”
沈清跟他相比,倒是淡定得多,拿着粥,直接走過來,放在了床頭的小杌子上。
陸泾目光緊随着沈清,不知道爲什麽,沈清明明比他年紀還小一些,但總是很沉穩,好像都沒什麽表情,對待什麽事情都是淡淡的,不在意也不放在心上。
陸泾捏緊手裏的書籍,有點崇拜沈清的冷靜沉穩。
“先别看了,吃飯吧。”沈清把飯菜放好,回過頭來。
陸泾有些慌亂地轉過頭,把書籍往床上一壓,道:“哦好……”
沈清幾不可見地一挑眉,乍一見陸泾時,這少年有着不同于年紀的穩重。
但現在看來,少年人還是少年人,脫掉僞裝的穩重,還是稚嫩。
沈清眉眼松緩了一些,在另外一張小凳子上坐下,等陸泾吃完飯把碗收走,同時她整理着原身記憶中關于陸家的信息。
莫氏早些年嫁給了陸平的父親,可惜第一任丈夫早早去世,帶着兒子改嫁給了同村一個老光棍。
沒過兩年,第二任丈夫也死了。
在陸家村裏,莫氏一直有個克夫的名頭,她自己也忌諱,便沒再改嫁,一個人拉扯着兩個兒子長大。
陸泾年紀小卻聰明,早早便得了鎮子上夫子的親眼,沒收束脩,便收他爲徒。
陸泾也争氣,小小年紀就過了童生試,又過了府試,中了秀才,更得莫氏喜愛。
爲了供養他讀書,莫氏沒少往他身上砸錢。
讀書這事兒,從來就是花錢的事兒,莫氏開藥田掙得錢,大部分都砸在了陸泾身上。
陸泾中了秀才,莫氏也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在那之後,上門來給陸泾提親的人數不勝數,隻可惜陸泾沒多久就病倒了。
空有個秀才的名,實則是個病秧子,好人家的姑娘,哪肯嫁過來?
如果不是沈家圖錢,沈清也不可能嫁過來。
沈清思及此,忽然想起來,張氏哭鬧時說過的話,她要拿沈清去換錢,爲得就是陸旭的束脩。
看來,張氏是瞧見了莫氏對陸泾的好,以爲莫氏全是因爲陸泾讀書厲害才對陸泾好的,所以她拼了命的,也想讓自己的兒子讀書成器,好叫莫氏後悔,也讓自己揚眉吐氣。
張氏是爲兒子好,這點無可厚非,但拿别人的命,去換她兒子的前途,就不對了。
沈清回想了一下張氏的面相,面色黑沉,三庭五眼都比較劣勢,典型的苦命,恐怕未來不會太順她的心。
沈清思及此,便沒再多想下去。
既來之則安之。
她現在這暫住幾日,再想想以後怎麽離開吧。
沈清正想着,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盯着她看。
她猛地擡起頭來,便看見陸泾一邊吃飯,一邊看着她,好像在打量什麽。
陸泾沒想到沈清會突然看過來似的,猝不及防地和沈清的目光對上。
他愣了一秒。
下一秒,便有些慌亂地低下頭去扒飯,他那一向裝得沉穩的殼子,突然露出來少年人的腼腆和稚嫩。
沈清對一個孩子沒什麽防備,倒也沒多想,她猜得出來,陸泾大概在想什麽,便直接地道:“等會兒你吃完了,就休息吧,今晚我打地鋪。”
陸泾擡起頭來,看向沈清,沒料到她會這麽說,不由怔了一下,過了片刻,他才含混地嗯了一聲,低着頭,有些許不好意思地道:“你,你睡床吧,我打地鋪就行。”
“行了,你現在身體這樣,睡什麽地鋪?”沈清哪裏會和一個孩子計較睡什麽地方,更何況陸泾身體這樣,她也不可能讓陸泾睡地上。
沈清站起身來,瞥了一眼四周,便朝旁邊的衣櫃走過去。
她打開衣櫃,看了下,裏面有另外一套換洗的被褥,她又找了一張草席,貼着另一邊的牆根,打了個地鋪。
處理妥當後,她便回來道:“好了,你趕緊吃,等會兒我把碗筷送出去,你早些休息。”
沈清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全部處理了,根本不給陸泾再說話的機會。
陸泾張了張嘴,最後倒也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便繼續去喝粥,但仔細看,他的耳尖在燭火下,隐隐有些發紅。
他覺得,娘給他娶的這個媳婦,還挺體貼的。
沈清沒料想到陸泾在想什麽,她就是單純覺得,沒必要去欺負陸泾一個病人。
待陸泾吃完飯,沈清将碗筷送了出去,順便用院子裏的井水,簡單地洗漱了一下,便回來在地鋪上躺下了。
她吹滅蠟燭的時候,跟陸泾說了一聲:“睡吧。”
語畢,便自然而然地吹滅蠟燭,翻身睡了過去。
她太自然了,一個小姑娘,和男人單獨同屋而眠,好像也沒什麽尴尬扭捏之處,跟她相比,緊張扭捏地反倒成了陸泾。
陸泾盯着床帳,黑暗之中,聽覺愈發敏銳。
聽着沈清那低沉綿長的呼吸聲,陸泾握緊了手掌又松開,重複了好幾次,大約是沈清太不當做一回事的态度,過了一會兒,他也放松下來,沒方才那麽在乎了。
他剛醒過來,身體還很虛弱,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便睡着了。
而在萬籁俱寂,所有人都睡着的時候,張氏踩着夜色,翻過了山頭,到了山那邊的沈家村,敲響了沈家門。
……
天還未亮,雞鳴響起,沈清便醒了過來,她是修煉之人,一貫喜歡早起修煉。
但這次一睜開眼,看着黃泥胚的牆壁和茅草鋪就的屋頂,她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穿越了。
雖然不知道她這穿越到底是怎麽回事,但她已經來了,便既來之則安之。
在草鋪上頓了幾秒,沈清便起身,她昨晚和衣而睡的,起來後随意打理了一下,撫平身上的褶皺,便走了出去。
她起來的已經夠早了,但出了門,沈清才發現,莫氏早就醒了,正在竈房裏做飯,飯都快做好了。
沈清聞聲走到竈房門口時,莫氏看到她還有些意外,“閨女,你咋這麽早就起來了?”
“睡醒了,就起來了。”沈清看她一個人又是燒火又是做菜的,走過去,幫忙看火。
莫氏聽着她那敷衍的回答,看得出來,沈清不是個喜歡說話的性格,但見沈清坐在竈台邊幫忙添火,便知道沈清還是挺乖的姑娘,莫氏便笑了笑。
沈清往竈洞裏添了一把柴,見莫氏一個人在桌案前忙碌,便問道:“您怎麽起來的這麽早?”
莫氏一邊擀面餅,一邊說:“早上旭兒要去上學堂,那學堂在鎮子上,遠着嘞,得起大早,我就早點起,讓他吃了再去。”
沈清低低地哦了一聲,看了看莫氏有些佝偻的身影和鬓邊白發,其實莫氏是個挺要強的女人,一個人拉扯兩個兒子長大,給大兒子娶妻生子,又照顧小兒子讀書,确實不容易。
但她也算是盡量一碗水端平了。
陸家這樣的人戶,供養一個孩子讀書都已經很困難了,在這種情況下,她也沒不讓陸旭讀書,還是早早交束脩送去了學堂。
沒有張氏口中那麽偏心。
沈清思及此,垂下了眼睛,但不知爲什麽,她剛一低頭,右眼便猛地跳了幾下。
左眼跳财右眼跳災……
這預兆不太好。
沈清蹙了一下眉,但古話說得好,算命一說,算人不算己,她無法給自己占蔔什麽。
想了一下,她從衣袖内兜裏摸出來幾個銅闆。
這是沈家給她的陪嫁。
陸家爲了找她沖喜,給了聘禮五兩銀子,全被沈家私吞了,就給了她這十個銅闆。
沈清扯了一下唇角,不知道原身是親生的還是撿來的。
她拿出來六枚銅闆,指尖摩挲了幾下,随意一撫,給自己簡單地占了一個出行。
結果是順利。
看樣子應該沒什麽。
沈清把銅闆收起來,和莫氏一道繼續做早飯。
沒一會兒,陸平和陸旭便都起來了。
莫氏已經将早飯做好,正和沈清往堂屋桌上端,看到他們過來,莫氏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呵呵地道:“快去洗手,來吃飯了!”
陸平應了一聲,一邊說:“娘,你咋不叫我起來呢。”一邊帶着陸旭去洗漱。
莫氏笑呵呵的,“給自家人做個飯,誰做不是做?趕緊來吃吧。”
陸平欸了一聲,帶着陸旭洗漱過後,進了堂屋,看到沈清在幫忙,陸平便先打了聲招呼:“弟妹,辛苦了。”說着,他拍了拍陸旭的後背,“叫小嬸娘。”
陸旭眨巴眨巴眼,好像有點不太樂意,但還是不情不願地喊了一聲:“小嬸娘。”
沈清略略一笑,算是打過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