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辭這話說的輕描淡寫,但一燈大師在漁樵耕讀心中,既是君,又是師,可說是奉若神明。聽得他出此狂言,不禁怒容滿臉,齊齊踏上一步,對其怒目而視。
顧朝辭嘴角噙着盈盈笑意,隻做不見。
就聽一燈大師一聲“阿彌陀佛”,四人知曉師父意思,便即退後。
過了片刻,一燈大師歎了口氣,看着顧朝辭,目光深邃悠遠,很是淡然道:“我聽郭賢侄說起過,你的諸般事迹。
你武功之高,竟連歐陽鋒都沒占到便宜,早已勝過老衲年輕之時,委實罕見罕聞。但老衲已屬方外閑人,武功高如何?武功低又如何,終究隻是一個罪孽深重之人罷了,又何談讨教二字?”。
顧朝辭微微一笑道:“晚輩此來雖是受了瑛姑指點,但這女人心思狠毒,晚輩再是魯鈍,不堪造就,卻也看的清楚明白。
我雖不知你二人有何仇怨,讓她對您如此恨之入骨,但晚輩再是不才,焉能爲其所用?
我隻是久慕大師聲名,實在不想錯過,故而才會應了她的話,要與大師見高低。”。
一燈大師神色間本就暗含愁苦,而今聽了這話,似乎想到了一件痛心疾首的往事,臉色更加難看,不禁謂然道:“都是冤孽啊!”
黃蓉一雙晶瑩澄澈的美目看着一燈大師,見他如此哀傷,咕噜噜一轉,心道:“瑛姑年輕時候必是個美人兒,莫非她昔日與一燈大師有甚情愛糾纏?不是與我爹爹。”
“哼,多半是她想嫁一燈大師,結果一燈大師卻不要她。嗯,定是如此,人家不要,她就要殺人家!”
她本以爲瑛姑在黑沼林研究五行術數,聽聞她是東邪的女兒,态度極不友好,是因與自己爹爹有什麽情愛糾纏,想要上桃花島找自家爹爹報仇。
而今又猜到一燈大師身上了,不由輕笑道:“世伯,這瑛姑年輕時,是不是喜歡伱,結果你不要她,她便因愛生恨了呀?”
她聰明活潑,來了一天,又跟一燈大師撒嬌使賴,說話又喜歡張大其辭,一燈對她甚爲喜愛。故而她心裏想什麽,就說了出來。幾人對她的口無遮攔,也已司空見慣。
這時,顧朝辭端起茶杯,剛喝了一口,聽了這話險些噴了出來,他對黃蓉神奇的腦回路,着實佩服,不過這話卻是說反了。
一燈沉思半晌,歎了口氣道:“我與瑛姑中間這番因果,我若不說,隻怕雙方有人由此,受了損傷,也大非老衲本意!”
又看了看四位弟子道:“你們隻是知曉瑛姑與我的淵源,爲何走到今天這步,内裏因由,你們原也不知其詳,今日好叫你們明白。”
于是就将第一次華山論劍後,王重陽帶着師弟周伯通赴大理皇宮拜會自己,與自己互傳神功。劉貴妃随周伯通學習武藝,兩人做下了夫妻之事。王重陽要一掌打死周伯通,自己勸阻之後,要成全二人。
周伯通如何不同意,直接離開,後來劉貴妃仍然住在皇宮,生下一子,有一高手潛入大理皇宮,自己如何狠心未曾相救,緻使她一夜白頭,又親手殺了自己兒子。
自感罪孽深重,本想自戕,但爲洪七公所阻,隻好舍棄皇位、出家爲僧,諸般情事,一五一十的都向衆人說了。
在這期間黃蓉幾次打斷,但都爲顧朝辭所阻,若是旁人黃蓉才不管呢,可她内心對自己這個大師兄頗爲懼怕,隻好不在插言。
漁樵耕讀看的啧啧稱奇,他們都曾見識了,黃蓉天不怕地不怕,竟被顧朝辭喝住。
黃蓉直到一燈說完,眼見他滿臉愧容,當即問道:“世伯,就因爲這個,瑛姑卻要殺你,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是她與老頑童對不起你在先,您又顧全朋友之義,同意成全老頑童與她。是周伯通自己不要她,她的兒子更不是世伯你打傷的,她憑什麽對你有這大仇恨,你又何必因爲這事耿耿于懷呢?
天下事再大,也擡不過一個理字,您再愛她,也不該如此逆來順受吧?”
顧朝辭向她點了點頭,心想:“這小丫頭出言深獲我心。”
想這瑛姑身爲南帝段皇爺的妃子,人家對她寵愛有加,就因王重陽來與其互換神功,她就和周伯通,給人戴了綠帽子。
還美其名曰,段皇爺爲了武功冷落她了,而且她内心也不喜歡對方。
顧朝辭十分反感這說法,就那麽幾個月,你就忍受不住寂寞,給人戴了綠帽子,還怪人家冷落你?既然不喜歡,那早幹嘛去了?怎麽不出宮,天天纏着人家教你武功。
後來東窗事發,段皇爺也未怪罪,反而成全她和周伯通,讓她們二人雙宿雙飛。
結果是周伯通自己覺得丢人,對不起段皇爺,死活不願意,自己跑了,這莫非能怪段皇爺嗎?
這種事換做一個普通男人,都不會容忍,可段皇爺身爲一國帝王,不但忍了,還要成全他們,這無論從哪方面也夠可以了吧?
人沒有一掌劈死她,都得說對她仁至義盡了。就這還将她留住在皇宮,未缺她吃穿用度,各種待遇與做皇妃時,無半分虧待。
這可倒好,她生下了周伯通的兒子,被别人打傷,先自認爲是段皇爺出手的,最後聽其說不是,又讓段皇爺救命。
裘千仞武功何等厲害,他明明可以輕易拍死這孩子,偏偏打的他活不成,短時間又死不了,就是要讓段皇爺大耗真力救人。
要知道一旦救人過後,五年之内,功力全失,以後每個日夜還得勤修苦練,日日行功。一旦有個差錯,不但玄功難複,還恐有性命之憂,人深思熟慮一下不應該嗎?
就這人家最後也是決定要救人,隻不過看到那孩子身上肚兜還是二人偷情信物,又一時傷心,說了句狠話:“你們二人偷情生的孩子,憑什麽要我付出那等代價救人!”
人段皇爺這話有錯嗎?人家願意救人是自己慈悲,不救這孩子更是人之常情。
試問有幾個男人能做到,付出那等代價去救,自己妻子和其奸夫所生的孩子?
而這女人還希望這個男人應該不加思索,就應該救人,這簡直可笑至極!
你自己不願意在等待,一刀将自己孩子捅死,還美其名曰要讓孩子少了痛苦。
從那以後,竟然以殺段皇爺,爲自己終生目标,真是不要臉到了極緻。
這女人就是被段皇爺,接到皇宮裏一直寵愛有加,沒經曆過社會毒打。
想到這裏,不禁憤然道:“大師,瑛姑将一切罪孽都歸結在你身上,固然有她本人性格怪癖之由,最重要的就是,你心地太過仁厚,亦或許是對她太過喜愛,才讓她太過放肆了!
若非被你如此偏愛,她哪裏能夠有恃無恐的資本?”
四大弟子惱他出言無狀,齊聲叫道:“顧公子!”
顧朝辭振衣揮袖道:“這本就是顯而易見之事,瑛姑如此對不起大師,何況大師那會身爲皇帝之尊,無論是賜她一杯鸩酒,還是一條白绫都是理所應當。
可是大師仍然忍痛割愛,願意成全她與周伯通。就是最後出家,仍然派人爲她準備好一切吃食用度,說實話,大師心胸如此寬廣,真叫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我相信當今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像你這樣愛她,也正因如此,将她慣的才不成樣子了!”
若是換了别人,顧朝辭肯定明說對方就是舔狗界的扛把子,但出于對一燈的尊重,話說的都很委婉了。
一燈大師低低歎了口氣道:“情是空,愛是空,恨亦是空,一切皆空!”
黃蓉看他又打起了禅機,插嘴道:“師伯,我大師兄說的沒錯。
其實你心中很愛瑛姑的,如果不愛,就不會老是不開心啦。
我也認爲,瑛姑就是被你寵的太厲害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老頑童老不着調了,她當時還不是出于新奇,如若她和老頑童生活時間長了,還指不定什麽想法呢?”
她說到這裏,一拍手道:“師伯,我知道啦。這瑛姑還有一件心事,比害你更加要緊。”
一燈很是疑惑道:“何事?”
黃蓉道:“老頑童是給我爹爹關在桃花島上,她要去救他出來。”
于是将她苦學奇門術數之事說了,又道:“後來得知縱使再學一百年,也不是我爹的對手,在武功上也不及我靖哥哥……”
一燈一聲長笑,站起身來,說道:“好了,好了,她等着我與顧賢侄大戰一場,好來報仇,呵呵,她忒也将我瞧的低了,想要報仇,我有武功也好,沒有武功也罷,疏無二緻!
今日老衲就遂了她的心願,一了百了。”
遂沉着臉向四弟子道:“你們好好去接引劉貴妃,不,接引瑛姑上山,不得有半句不敬言語。”
四弟子知曉師父武功之高,就是有十個瑛姑一起來,也不是對手,但他明顯是準備不做抵抗,要以命就死,不約而同地伏地大哭,齊叫:“師父!”
顧朝辭霍然起身,看着一燈大師,俨然正色道:“顧某對佛法也頗有心得,大師在大理爲帝,所接觸佛法應是藏傳大乘佛法,深信輪回轉世之說。
也就是講究一人臨終時的意識如何,對一人來世的苦樂禍福有莫大關連。
最要者臨終者必須意識清明,對世上一切能看破、放下、自在,存有慈悲愛心,對于一生所作惡業能存忏悔之心,最好能得到自己所損害之人的誠心寬恕,與之和解修好,化敵爲友。
如此逝世時,能有安祥、喜樂、平和的心境,以良好的意識化爲意生中陰身,以期來世。
故而你希望瑛姑寬恕自己,得以心中安樂,平安就死,是藏傳佛教的正中教法。
那麽我就有一問了,大師你如今想要坦然受死,究竟是爲了自己還是瑛姑呢?”
一燈聽了雙手合十,低吟一聲“阿彌陀佛”,望着顧朝辭,目不轉睛的瞧了一會,目光柔和,充滿了悲憫之意,緩緩道:“賢侄好生了得,非但武功卓絕,竟連我所修佛法,都能知曉,難得難得。”
顧朝辭很是謙然道:“大師過譽了!”
臉色又突然一變,昂然說道:“但我說句不謙虛的話,在下所知之事、所通之理,這普天下也是無人能及!
但知易行難,我知道的再多,但不代表我都能做到。
就像現在,大師其實隻是想以命度人,讓瑛姑一腔仇恨都能釋放出來,讓她後半輩子不要活在痛苦中,這種舍己度人的大佛法,着實令人佩服。
六祖慧能更是曾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可這種境界高則高矣,但是古往今來,真正能達到又有幾個?
你所謂情亦空,愛亦空,恨亦當空,一切皆空,可大師您真的做到了嗎?
倒是神秀大師的‘身是菩提樹,心爲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教惹塵埃’。來得更爲親切一些,人皆可行,方能度人!
你若真的想着一死,就能度了瑛姑心魔,那才是一個天大笑話!
我敢保證,今天你死了,瑛姑也絕對活不長久。
以她的脾性不知得得罪多少人,我也明人不說暗話,若非看在她與大師有什麽淵源的份上,就算有十個瑛姑,我也一齊斃了!
你若真的舍不下她,就該留住有用之身,才好化解一切恩怨!
你若是執意要引頸就戮,在我看來絕非化解冤仇,隻是你自己爲了求得心安罷了!
這絕非大師這等高人所當爲!”
他這番話衆人聽了俱是佩服不已,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聽明白了。就連農夫武三通都悟了,這就是再将一燈大師的軍,你若死了,非但是個懦夫,而且什麽都改變不了。
“是啊大師!”
郭、黃、穆、李幾人齊聲求肯。
四弟子卻不敢說是,隻能伏地磕頭。
一燈大師沉默半晌,很是黯然道:“賢侄說的也有道理,老衲如此死了,未見得就能度了瑛姑心魔,隻是她……”
顧朝辭一擺手道:“大師,瑛姑要來肯定也得明天了,到時候,我自有辦法降她。
隻是有得罪大師之處,還望海涵,切莫太過心疼!”
一燈大師有些微惱,不想顧朝辭竟然如此狂妄,剛才要殺瑛姑,而今還要降了瑛姑,但又一想他少年氣盛,武功之高又罕逢敵手,有此念頭,倒也是人之長情。
當下便微微一笑道:“那老衲就看賢侄施展了。若真的能讓她心魔盡除,也是一大喜事,隻是她也是一個苦命人,千萬莫要傷害于她!”
顧朝辭抱拳道:“敢不從命!隻是大師,晚輩生性好武,今日若不能與大師這等名家請教一番,委實心癢難過,恐怕今夜都要輾轉難眠了,還請大師能不吝賜教!”
黃蓉久已不耐,她也想看看一燈大師與顧朝辭對敵,因爲她發現,自家靖哥哥看着魯鈍,可武學悟性奇高,每次看高手比鬥,武功都能有所進益。
就說爹爹的“彈指神通”,靖哥哥竟然隻從爹爹與全真七子的拼鬥中,就悟了出來,使得像模像樣。爲了爹爹不生氣,自己根本不曾對他說起過。
隻是話到唇邊,殊難措詞,此際便拉住一燈的袖子,打圓場道:“世伯,我大師兄年輕氣盛,武功又高,你指點指點他,也好讓他知道老一輩高手的能耐,這樣一來,你也是幫我師父管教管教他嗎,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狂的沒邊!”
一燈笑道:“你這丫頭鬼靈精怪的,聽起來是讓我指點他,可我怎麽覺得,你就是希望你大師兄打敗仗啊?”
黃蓉立時桃腮飛紅,惱卻又惱不得,以一燈大師之威望,無論與誰開幾句玩笑,都會感到榮于華冕,實屬生平之幸。
而且她的心思也被人直接看破了,亦感手足無措,心中倒覺得甜甜的,因爲在她心裏,顧朝辭輸赢本就無所謂了,她隻要靖哥哥有長進那就夠了。
想着便看了一眼郭靖,兩人四目相觸,頗爲甜蜜。
顧朝辭自然知曉黃蓉想法如何,倒也不覺其異,這丫頭心裏永遠就隻有郭靖,隻要對其有好處的事,她都願意,這些又算得了什麽。但他精神也爲之一振,再次對一燈拱手道:“大師,盛情難卻啊!”
一燈雙目中神光流轉,見他如淵渟嶽峙,雙目溫潤,光華時顯,内功造詣已臻絕頂,微一颔首道:“罷了,十幾年不曾出手,也不知我這武功還記的幾分,且尋一靜處吧。”說着就向禅房外走去。
顧朝辭恍然黑暗之中蓦見光明,驚喜逾恒。他最愛與高手過招,而這四大高手,唯獨與一燈大師太難交手。
這老和尚十餘年青燈木佛下,凡心脫略殆盡,所餘的隻是那銘心刻骨,亘古常存的相思之情而已。成天哀傷度日,就想着死,又哪有心思何人打架。
但倘若自己這身武藝,與其不能痛快戰上一場,心中着實有不甘,而且他也想問問,那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到底還存不存在。
而這一切,都是先打上一場,才好開口相詢啊。一時間笑顔大綻,遇上瑛姑後,積郁胸中的怨氣也一掃而光了。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後山一處空地。
顧朝辭對着一燈拱手道:“大師,晚輩鬥膽讨教了!”
一燈雙手合十,微微一笑道:“聽聞賢侄身兼九陽神功、九陰絕學、降龍十八掌等絕學,老衲能得以見識,也是幸甚,請!”
二人凝視良久,均不搶先出招。
衆人眼見二人相隔六尺,對峙而立,好似山峰聳峙,均屏息斂氣,心中怦怦亂跳。
這時顧朝辭道聲:“有僭了。”一掌擊出,勁力乍吐,空中霎時顯出氣流摩擦之聲。
一燈久不出手,見這一掌威勢駭人,也不硬接,掌中蘊氣,揮臂一格,想以借力打力之法向外引去。
顧朝辭蓦感掌勢一偏,心中詫異,心神一凜,凝力不發,掌勢稍偏,掌力便定在空中,反腕一轉,掌力複向一燈右肩擊去。
一燈這一招精微奧妙的借力打力之法,居然沒将他的掌力引向旁出,也是一驚。
由此可見顧朝辭非但内力雄厚,而且倏忽之間收發自如,顯然對勁力的運用造詣也是頗爲精深,長袖一擺,搭他胳膊,意欲再運神功。
但顧朝辭掌至中途,掌力蓦然折向,一股勁風直撲一燈面門,這一式變招迅疾無俦,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勁力用法。
一燈大師滿臉贊許之色,贊了聲“好”,一掌迎了上去,他也想試試顧朝辭内力雖然深厚,但真正又能發揮出幾分。
砰的一聲,兩人掌力相交,一燈大師被震的退了一步。此時的他臉上笑容,卻已斂去無遺,神态凝重,如遇勁敵。
他的武功、内力雖然絕不弱于顧朝辭,但掌上功夫卻終究不及“降龍十八掌”來的凝重厚實,這硬碰硬的對掌終非敵手。
衆人無不睜大雙眼,凝神谛觀這武林難得一見的比武,唯恐漏過一招一式,而成終身之憾。待見兩人出手轉換招式之間渾然無間,宛若一招,均看得目眩神馳,啧啧稱奇。
漁樵耕讀更是饒有興緻,他們均知自己師父本是佛家武功,可得了全真教主先天功後,融合佛道兩家之所長,必然就是如今的天下第一。
但一燈大師生平極少顯露武功,是以他武功究竟高到什麽程度,幾人亦茫然無知,隻能以淵深似海、神妙莫測來形容了。
而今得見師父親自出手,無不熱血上湧,隻盼顧朝辭能多支持幾招,亦可略窺師父絕藝之端倪,大飽眼福,自己從中亦可受益匪淺。
但沒想到,自己師父竟然被顧朝辭逼退了一步,齊齊駭然。
場上郭靖武功最高,隻有他才明白,一燈大師退了一步,其實什麽也代表不了。
而這時顧朝辭再次一掌直推而出,一燈食指倏出,嗤的一聲,内力激射而出,指力雄渾醇厚,竟然直透掌風而入,“哧哧”聲響,聲勢猶烈,顧朝辭大駭,飄身避開。
這一下,登時群相聳動,齊聲驚呼道:“一陽指!”
一燈眼見顧朝辭武功如此非凡,他再是出家之人,也不想真的被一個小年輕給拿捏了,自然要使出自己最爲精熟的一陽指神功了。
這一陽指後招無窮,變化多端,隻見一燈右手食指嗤的一聲,指力淩空向顧朝辭點去。
顧朝辭左手由内而外劃個半圓,将一陽指力卸開。一燈又以中指直戳,顧朝辭側身卸勢,右手還了一掌,一燈也不硬接,側身閃避,又以無名指劃了一個“一”字,橫掃而來。
顧朝辭縱身躍起,一燈倏然間以小指輕挑,指力由下而上,顧朝辭身在半空,雙掌下倷,抵消了對方指力。
而這時一燈雙手疾如飙風般,變化手勢,雙手大拇指捺将過來。
五指中大拇指最短,因而也最爲遲鈍不靈,然而指上力道卻是最強。
兩人本來相距幾尺,而今已然相隔丈餘,他這兩指指力未到,那股無形勁氣摩擦而過,就聽“哧哧”之聲,聲勢之大,遠超前幾招。
顧朝辭右掌擊出,掌至中途,左掌按在右掌上,兩股巨力一起擊出。
漁樵耕讀眼見師父,怎麽使出了最爲簡單的一陽指指法,不禁有些疑惑。
“砰”的一聲,顧朝辭掌力尚未襲體,已然被他的無形指力,激得四下迸散,勁風直透而入。
顧朝辭不意自己如此剛猛的掌力,居然被他這指力如此輕松攻破,而一燈指力迅疾渾厚,仍然直沖顧朝辭前胸。
好在他出掌留有餘力,眼疾手快,雙掌擺動,再次擋住指力,霎時間掌力指勁激的周圍嗤砰倏響。
一燈朗然一笑道:“七兄收的好弟子,這行有餘力,你是悟透了!”
說着長袖擺動,右手食指疾點而出,而這一次與之前招數大爲不同。
顧朝辭見他食指微微晃動,來勢迅急,勁風飒飒,自己上半身正面大穴,卻已全在他一指籠罩之下,竟不知他要點的是那一處穴道。
正因不知他點向何處,這十二處大穴皆有中指之虞,當即身子向右一沖,伸掌按向一燈左腰。
一燈當下使出的,正是融合先天功之後的一陽指,這門武學最爲高深,精要之處在于“一指多穴、後招無窮、連綿不絕、無孔不入、精準無匹”。
一燈腳下一點,向上縱出八尺,手指攻勢不斷,連綿點出,反指向顧朝辭左腰。這一指所蓋罩的要穴更廣,左腰、左胸、左肩十八處大穴,盡處于這一指威力之下。
顧朝辭現在也看出來了,一陽指精準無比的單一點穴法,本是純陽指法,而今變成了一指可以變化攻擊多處穴位的掃打籠罩式,已然剛中有柔,想必正是融合先天功以後,一燈參悟改進出來的。
一驚之下,吐氣開聲,左掌圓勁,右掌直勢,使招“潛龍勿用”,擋在自己身前。這一招純是防禦,便如在自己與一燈之間布了一道無形堅壁,力來則擋,力不至則消于無形。
一燈見他使出這招,暗暗點頭,他也不知自己籠罩式攻擊,能否攻破對方防禦,但指力繼續向顧朝辭左側擊去,指力又進半尺,還離對方有六尺距離,突與顧朝辭一招勁道相遇,隻感指力不得存進,立給反彈出來,心下暗贊:“這孩子内力果然了得!”
顧朝辭見一燈變招,雙掌也接連劈出,好似大斧鑿山一般,一燈大師見他掌力剛猛之極,不敢相接,平地輕飄飄的倒退數步。
這先天功一陽指指力招式無滞無隙,要說招數,可說便隻一招,然而這一招卻永遠出沒無窮。隻見他身法一展,腳下繞着顧朝辭身周遊走,頓時指力彌空,嗤嗤作響。
顧朝辭更是不敢怠慢,使動“九陽神功”展開降龍十八掌,雙掌翻飛,氣勢如虹,霎時間在身周舞起一個,似乎有形有質的圈子,将自己籠罩其中。
一燈大師指如疾風,中宮直透,但每一指都似刺在棉花上,居然刺之不入。
但他的“一陽指”功夫實己到了登峰造極、爐火純青的地步,當即招式一變,食指凝如山嶽,指發如電,又由籠罩式打擊變爲單一式打擊。
此時指上發出的那股罡氣似是溫淳平和,但沛然渾厚,似蘊萬鈞之力,無可與抗。霎時間風雷滾滾,顧朝辭周身布下的無形勁氣,被一燈大師這股指力刺得嗤嗤聲響,四下迸散。
在場諸人無不感到勁風撲面,面皮隐隐生疼,紛紛後撤。
一燈腳下愈轉愈快,到得後來,宛若繞空飛旋般,圍觀之人相視駭然。
郭靖黃蓉親眼見過黃藥師大戰“天罡北鬥陣”,那身法也就不過如此了吧,但未必有一燈大師這般深厚的功力。
頃刻間,顧朝辭拳出如山,掌劈似斧,一燈身法似電,出指如風,變招迅捷無倫。攻如雲龍探海,飄忽不定,守如淵停嶽峙,風急浪大也無可動搖。
二人武學皆臻化境,顧朝辭身負九陽神功、降龍十八掌等種種絕學,随手之間,都是力發千鈞。
一燈大師亦是集佛道兩家之所長,在功力上比顧朝辭多了四十年,更深得先天功與一陽指之秘奧。
好在二人隻求切磋,不爲傷人,勁力都是一沾既過,然兩人内力渾厚,皆是當世無匹,舉手投足之間無不自帶風雷,隐隐中更是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場外除了郭靖,都已然看不清二人二人出手,隻覺驚雷滾滾,飛沙走石,仿若天神行法一般。
衆人在旁瞧着,但見兩人相隔一丈,聽着兩人掌來指往,真力激得嗤嗤聲響,竟籠罩了數丈方圓。這時旁人就是想要上前相助,武功不濟者,也都無從插手。而場上之人,也就郭靖才有資格,上場相助哪一方。
轉瞬之間,二人翻翻滾滾已拆了一百餘招,直打的飛沙走石,狂風呼嘯。
這時的顧朝辭額頭見汗,汗水被内勁一哄,形成一縷縷的白氣。按道理以他内功之深,這些招,不該冒汗。
可他前日爲了救助李莫愁,大耗心力,傷了元氣,兩天時間,根本不曾恢複。若是遇上旁人,自然沒有絲毫影響,但遇上一燈大師,無論是手腳乃至心神,根本不敢怠慢,出汗很是正常。
而穆、李兩女本還爲自家情郎擔心,但見一燈大師頭頂也是猶如蒸籠一般,一縷縷的熱氣也是直往上冒,看樣子也并不輕松,懸着的心也都放回了肚裏。
但郭靖武學修爲最高,一直在凝神觀戰,見兩人掌來如震雷行地,指去若長虹經天,所出盡是淩厲狠辣,攻守兼備的妙招。不停在與自己諸般所學相印證。
這時間看了一燈的一陽指法,竟又對九陰真經中的一些未曾領悟的奧秘,有了很深心得。
可眼見兩人頭頂冒氣,不禁濃眉緊蹙,他對顧朝辭的内力最爲清楚,一百招安能流汗?而一燈大師如此修爲,更加不會了。
但他曾經見過歐陽鋒與黃藥師比拼内力,歐陽鋒頭上冒白氣,而黃藥師不冒,顯然并非兩人運力過度之故,而是内功心法所緻。
大師兄與歐陽鋒大戰千招,都未流汗,就算一燈大師武功再高,隻對戰百招,也不該冒氣,顯然是他損了元氣。
而一燈大師冒氣則與歐陽鋒其實一樣,隻是内功心法屬性問題,絕非疲累所緻。
想着再一看漁樵耕讀,他們看見師父冒氣,也都臉色未變,顯然這是運轉本門功法時應有表現了。
郭靖猜的不錯,一燈所學乃是佛門内功,門下四弟子亦是,他們一旦用力運轉内功,頭頂就會冒白氣,跟是否疲累壓根沒有任何關系,隻是外人不知詳細罷了。
黃蓉、穆念慈、李莫愁、漁樵耕讀幾人也看不清二人招式,更加也看不懂,二人武功精妙之所在,隻能看個熱鬧。
幾女身邊不缺高手,還則罷了。
可漁樵耕讀那是急的抓耳撓腮,他們知道,錯過今日,何時還能看到師父施展神功啊!
而李莫愁見識了兩人這場比鬥,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白,變了幾變。
她今日可算真正見識了,這世上頂尖高手的實力,到底是個什麽層次。
她以前以爲師父就是天下第一,可見了這二人出手聲勢,莫說是師父,就是祖師婆婆複生,想要勝過這二人一招半式,恐怕也絕非易事。師父又何論天下第一?
自己以前所想,純屬惹人發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