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辭這番話擲地有聲,斬釘截鐵,固不待言,倘若旁人說這話,少林高僧早都忍不住,上演一出“神僧降惡少”了。
但顧朝辭藝驚四座,攜威落聲,這番話的分量,那就太重了。但少林衆僧委實心中氣苦,哪有這麽辦事的?
苦相與苦念一認得,顧朝辭那手彈指神通,心中念頭急轉不停,苦相遂與苦念耳語幾句,便進了寺中。
顧朝辭對這一切看在眼裏,也未在意。
這時戒律院首座心緣,剛安排了幾名弟子,将無痛和尚帶回寺中養傷。聞聽此言,頓時羞怒交迸,再也無法抑制,霍然轉身上前幾步,戟指厲顔道:“顧朝辭,你欺人太甚!
本寺弟子犯戒,自該由我方丈師兄處置方是正理。
就說你我雙方梁子,那是你殺本派俗家弟子在先,又偷學本派武功在後。
而今卻還打上門來,先傷我少林弟子,又要殺我弟子,無非仗着自己武功蓋世,又有黃老邪撐腰罷了。
但我少林寺立派七百年,中經無數險風惡浪,卻也沒人能将之,一舉剪除,我等又有何懼?
就說今日,伱再是無敵,但若不知進退,我少林寺千百名和尚,一擁而上,你還能把少林寺挑了不成,你又狂個什麽?”
心緣自也聽到了,自家師叔說“彈指神通”四字,瞬間就将顧朝辭與黃藥師聯系上了。隻是他這話說的硬氣十足,渾然不怕顧朝辭,但都打好了千百人,一擁而上的主意,到底懼與不懼,或是大懼特懼,實則顯而易見了。
慢說顧朝辭與穆念慈,看出他色厲内荏,就連少林衆僧都聽了出來,可心通方丈等人,卻不好再說什麽。
實因當日浙北一戰,顧朝辭大敗少林三大首座,殺戮少林八名弟子,又有數十人受傷,心緣最爲愛重的弟子,無癡也命喪當場。後來自作主張,擒拿穆念慈的二僧,也是戒律院弟子,屬于心緣門下。
隻是那兩名弟子确實犯了本寺門規,回寺之後,方丈心通又得聞,穆念慈曾被“九指神丐”傳藝,也不得不從重做出處置。
畢竟面壁思過三十年,這兩人基本已經算是死刑了。
試問,對着一面牆壁三十年,誰又能活過十年?畢竟達摩也就隻有一個罷了。
鑒于種種,可以說心緣幾名得力弟子,均壞在顧朝辭手上,而他自己又技不如人,當時便被對方羞辱過甚,心緣說出此等言語,誰不理解?
故而心通等少林衆僧,雖覺不妥,卻也不好駁斥于他。
但顧朝辭聽了這話,眼神在心通方丈、心玄首座臉上一轉,蓦地裏哈哈大笑,他貫注内力而發笑聲,直沖天際,音調悠長,有如龍吟,少林僧衆齊感耳中一震。
心緣大喝道:“亮兵刃!”
少林僧衆寺中諸般兵刃,早已備妥,隻是列隊迎客之際,不便取将出來,以免徒顯小氣。這時節一得首座之令,有從僧袍下撤出兵刃的,也有一些僧俗弟子,兵刃沉重,不好隐藏,隻能放置寺内,這時也回寺去取。
顧朝辭忽地笑聲一斂,橫視一周後,冷冷道:“好一個少林寺!”
說着腰腿不動,腳下仿佛踩了風火輪一般,就到了穆念慈身邊,拉起她的胳膊,轉身就走。
心通、心玄、心緣等隻道他笑聲一收,就要出手,可沒想到,他竟然轉身就走。
心緣大喝道:“你這是何意?”
這時顧朝辭與穆念慈緩步下山,剛走出數丈,呵呵一笑道:“少林寺人多勢衆,我顧朝辭勢單力薄,本領低微,一次性也确實殺不了一千人。那我隻能暫避鋒芒了。
不過從明天起,我會每天到你寺中,走上一遭,一次殺他十個八個,殺上幾個月,我看爾等這千百名僧人,還能剩幾個!?”
心通、心玄眼見心緣自作主張,他們都在靜觀其變,可聽到顧朝辭的話,不由得均各變色。江湖中人,什麽話是虛張聲勢,什麽話是言出必行,一聽即知。
各自心想:“顧朝辭武功雖說深不可測,但也不是閡寺僧衆的對手,可他孤身前來,自是有恃無恐,想來就是出于此因。
似他這等身手,若真的不顧身份體面,每天來偷襲,本寺何人能擋,本寺人衆再多,也難逃覆滅之途!”
又想道:“想那東邪西毒也是橫行霸道的主,但他們自重身份,也從未這般蠻不講理過,這人太過難纏了!”
一時之間,衆僧都不知如何接口,心緣氣的隻能找補了一句,怒聲道:“顧朝辭,枉你盛名在外,武功絕強,可你歸根結底,還是怕了本寺!”
顧朝辭聞言,陡然停步回頭,那對眸子精光閃閃,滿含鋒銳,射在心緣臉上,森然道:“秃驢,昔日我武功未成之際,單人獨劍面對你三大首座以及三座羅漢陣,也如入無人之境,今日我又何懼爾等少林鼠輩?”
“隻不過,面對無恥之人,顧某人就得長個記性了,放心,這時間不會很久,就知道我們到底誰會怕!”
少林衆僧都聽出了,顧朝辭的言下之意,他是要将穆念慈安頓好了,才要與他們大戰一場。不由得很是氣憤,敢情在你心裏,我們都是這種不講規矩……
群僧中有些人畢竟脾氣暴躁,不由的大聲呵斥,若非實在忌憚顧朝辭武功,看那樣子,恐怕早都忍不住,來個一擁而上了。
這時節的心通方丈,再也不能由着心緣激化矛盾了,長吸一口氣,肅聲道:“阿彌陀佛,心緣師弟,你退下!”
衆僧隻聽的耳邊“嗡嗡”作響,自然知道這是方丈以“獅子吼”神功說話,壓下衆人吵雜之聲。心緣見師兄面色凝重,隻能合十行了一禮,悻悻退了下去,卻再也不敢言出一語,畢竟他也知道輕重。
心通方丈吐出一口長氣,雙手合十道:“我輩不肖,尊駕武功委實驚人。老衲更是從所未見,聞所未聞。
閣下若真的欲滅我少林,那今日所做所爲,無可厚非。
倘若隻想爲自己與妻子出氣,誠如尊駕所言,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理。
老衲忝爲本寺方丈,萬人有罪,罪在一人,閣下的公道,該當着落在貧僧身上。
而且這一份份量,傳将出去,也比處置兩個普通弟子強的多了!天下敢對賢伉俪,動歪心思的人,也絕對不多了!”
他話音一落,便朝着顧朝辭與穆念慈,自行走來。
“方——丈”師——兄!”
少林群僧如何不知,這是方丈欲以自己一命,來換取少林尊嚴。
“諸位師弟,請傳老衲谕令,少林所有弟子,不得妄動一人!”
心通轉頭看了一眼幾位師弟,說出這句話,眼神中滿是堅定。心玄、心澄、心觀等首座知道師兄是要以命殉寺,隻得齊念“阿彌陀佛”。
一瞬間寺外得幾百人,也開始大念佛号,少林寺内也傳出“阿彌陀佛”,聲音之悲壯,俨然少林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少林僧每一張面孔都是一片慘白,豆大的汗珠,由頂門上沁了出來。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心通方丈之上,他周身也有一股無可比拟的莊嚴肅穆之氣,向四周進發。
心通方丈知道這種态勢下,有些事就得有所取舍。但交出自家弟子,由顧朝辭處置,那就絕無可能!
少林今天丢的臉,已經很大了,若再交出弟子,縱然寺門不滅,以後又如何能在江湖上立足?爲此,哪怕以他自身性命來換,也無不可。
心通走到顧朝辭面前一丈處,雙手合十道:“居士,請動手吧!”說着雙眼一閉,一幅引頸就死的模樣。
顧朝辭心思敏銳,謀而後動,也知别說少林寺了,就是稍微有點血性的幫會組織,斷不會将弟子交給外人處置。但事情發展到了這等地步,總得有個交代。
既然方丈爲了本寺聲名,能有諾大魄力願意替死,那他又豈能再裝好人?不由笑道:“顧某對事不對人,莫說是你心通,縱是天王老子,也要讨個公道。
你既然大仁大義,願意承擔一切,那我就成全你。
但你若不做反抗,我倒成了壞人一般,你先出手吧!”
心通也知對方有着武學高手的傲氣,不願殺一個毫不反抗的人。微一颔首,凝氣斂力,渾身骨骼噼啪作響,這是少林金剛伏魔神通。
穆念慈本來歡喜無限,隻覺自己情郎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漢,爲給自己出氣,都冒着生命以及名聲受損之風險,對自己這份愛重之心,真是無以言表。
“傷在我身,疼在他心”這些話,當着這麽多人面,都說了出來,可見辭哥真的愛煞了自己。
但她眼見事态,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再也不能坐視不理。
這兩人身份都是非同小可,一個少林方丈,一個未來的丐幫幫主。别說丐幫幫主殺了方丈了,兩人就隻是交一交手,這在場的少林僧,焉能真的坐視方丈被戮,而不理?必然大動幹戈,半成人估計都得死。
若經此一事,日後少林中人,知道辭哥榮登丐幫幫主之位,又豈能不報仇?
按辭哥的方法,自然可以滅掉嵩山少林寺。但整個少林僧俗弟子遍布天下,如同丐幫弟子一般,都是數萬之衆,一旦開戰,兩幫之人,恐怕不會剩下五成。
想起師父洪七公,曾對自己耳提面命,說辭哥什麽都好,就是脾性不好,行事太過狠絕,讓自己看着點,恐怕就是預料到了今日。
她念及此處,忙忙閃身遮在兩人中間。沉聲道:“小女子雖人微言輕,但請兩位,且聽一言如何?”
心通知曉穆念慈乃是洪七公的記名弟子,按輩分說,與自己屬于同輩中人,身份尊崇,而本派弟子對她也曾有過失禮,自然不好拒絕,單手一伸:“姑娘有話請講。”
顧朝辭見穆念慈突然站了出來,不由的眉頭一皺,但還是點了點頭道:“念妹有話但講無妨!”
穆念慈一雙美眸滿是柔情蜜意,看着顧朝辭道:“辭哥你這份情意,真叫人畢生難忘!”
說着又神色一變,環顧四周,很是肅然道:“心通方丈與辭哥你,身份貴重,都是武林壁柱,武林命脈系于一身。
我雖見識淺薄,但随同義父走南串北,也見到方今天下異族當道,他們欺淩漢人,想殺變殺,要搶便搶。
一些當權者,更是虎視鷹揚,大有吞并我漢家天下之野心。值此種種,我漢家兒郎,無論出家方外之人,還是俗家之人,都該精誠團結,共赴國難!
現如今因爲小事,就自相殘殺,同室操戈,隻會讓親者痛而仇者快!”
說着又看向顧朝辭,語氣一緩道:“辭哥,你對念兒之心,念兒一切皆知。
但你是念兒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傑,天下武學高手,都沒有一人可比得上,那些凡夫俗子更是難以望其項背,你又豈可效普通江湖人士,爲一言一怒而争?
而且今日你爲了我,若引發武林大浩劫,到時死傷之人,非以千萬計,你又讓我于心何安?我豈非成了一個紅顔禍水?那大罪人的标簽,那是永遠也撕不下了,你真的忍心嗎?”
說着臻首垂地,再不言語。
但所有人聽了她這番大義之言,都是目不轉睛盯着她看,這是一個小女子能有的見識心胸?
饒是心通與顧朝辭兩人,都是當今武林,身份最爲貴重之人,一時間竟都生起了一股羞慚之感。
心通是因爲百餘年前,少林寺參與國家大事,對付異族,結果生出一場禍事。若非一位神僧出手,少林幾百年基業,險些颠覆。
從那以後,前輩高僧定下規矩,也就不再管天下之事,管他異族當道,還是漢人當家。
但此時被一個小女子說的,臉色發紅,大爲羞愧,早已散去全身功力,不由躬身合十行了一禮,正色俨然道:“姑娘所言振聾發聩,又能以德報怨,更顯宅心仁厚,難怪能得洪七公老俠看重,貧僧受教了!”
少林衆僧眼見顧朝辭若有所思,那對穆念慈好生感激,齊念“阿彌陀佛”,眼神中滿含感激。
縱然心緣也不例外,突覺自己那兩名弟子,欺負這樣一個女子,委實不像話,三十年面壁,好像也不重了。
顧朝辭也想到了,自己馬上要接任丐幫幫主了,殺了少林方丈,那仇恨必然要轉嫁在丐幫身上。自己能滅少林道統,但滅不了少林所有人,到時侯他們也會潛入地下,你偷襲我,我暗算你,無休無止。
自己上少林,目的就是要讓少林俯首認栽,奪了易筋經,也要爲穆念慈出氣。如今那幫助自己進入藏經閣,得到《九陽真經》的心玄已然出面,自己還了他人情。
也逼得少林方丈要以命了斷恩怨,好似也可以乘機收蓬,還能舊事重提。
言念及此,朝着穆念慈笑着道:“是大和尚自己要以命想抵,并非我存心要殺他,你怪不得我!”
顧朝辭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口頭上從來都是不肯認錯的。
穆念慈笑道:“我哪有膽子說你的不是。”
她見顧朝辭口風一送,心裏也大松了口氣。畢竟她話說的漂亮,但也生怕自家這情郎牛勁上來,來個不管不顧,那誰能阻攔的了?
但顧朝辭話音剛落,轉眼看向心通,話鋒一轉道:“心通方丈,這第二件事,我未婚妻既然開口,那我就當過了。本來第三件事,我看在心玄大師面上,也不想提了。
可心緣賊秃,想要以多取勝,圍攻于我,那就得舊事重提了!”
心通合十:“還請施主示下!”
顧朝辭很是悠然道:“江湖傳聞《易筋經》在我手上,貴寺未做任何解釋,我被人圍攻追殺,那我不能白受這份罪,今日就想見識一下這門神功大法!”
“居士,此事并非我等所傳,難道就因爲我等未做解釋,你也要怪罪我少林嗎?”
心通此時的語氣很是微妙,有不忿也有些許委屈。
顧朝辭他那副表情,也很是無奈,遂搖了搖頭,鄭重說道:“方丈,衆位高僧!
說實話,我此來也有讨教貴派武學的意思,今日之事,我也可以不做宣揚,對少林寺威名不會有絲毫影響,幾位大師,聽明白了!”
少林寺和尚看顧朝辭,此時這幅斬釘截鐵的樣子,顯然其所說不假,但見識《易筋經》如何個見識法?一時間都是心有思忖。
顧朝辭見他們神思不屬,又道:“聽聞少林寺種種陣法,也是武林一絕,尤其大羅漢陣,衆位高僧何不施展開來,讓我也開開眼界?”
衆僧看着他那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都是大感頭疼,都在想這是個武癡還是…
心通搖了搖頭道:“居士有所不知,羅漢大陣乃我少林護寺大陣,非本寺存亡攸關之時不可輕動,又豈能用來比武切磋呢!”
顧朝辭一聽,這幫人覺得自己不滅少林寺了,所以還要藏拙,正想發作。
卻見一個中年和尚,迅疾奔來,附于方丈耳朵上,低聲輕語起來。
顧朝辭雖然站的離了三丈開外,可對這和尚,言語聽的清清楚楚。
方丈聽了這番話,眼神也是一亮,看向顧朝辭道:“施主,本寺還有幾位高僧前輩,一直在本寺潛修,如今聽聞閣下光降敝寺,有心一見,不知你意下如何?”
顧朝辭哈哈一笑道:“還望方丈帶路,顧某求之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