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辭運掌成風、力去如山,鬥到此時,他也覺運勁從心所欲,對各種神功秘籍中的一些關竅,也好似豁然明朗、領悟更深。
黃藥師一代奇才,華山論劍時,才四十多歲,武學修爲已然登峰造極,是五絕中最爲年輕之人,而今功力愈加精純,真可謂功深老辣,穩如磐石,他雖将對方來招,一一化解,但心中益發震駭。
顧朝辭适才與歐陽克相鬥,他看得清清楚楚,單論武功造詣雖屬可觀,但在他眼中,亦不過隻算“過得去”而已。
不想這時的顧朝辭,攻勢加劇,種種匪夷所思的招數,沒頭沒腦向自己招呼過來,而且随着每一招使出,這武功都好似在逐步遞增一般,心下不由啧啧稱奇。
黃藥師心念動處,自己所使招數,也益發老辣潑利,隻聽得風聲飕飕,掌影在顧朝辭身旁飛舞,掌鋒到處,猶如斧劈刀削一般,已然柔極蘊剛,這正是“落英神劍掌”。
如此一來,顧朝辭漸漸不敵,登處下風。這《九陰真經》中的武功,一旦豁然貫通,招式無滞無隙,但他九陽神功,畢竟尚未大功告成,内力積厚雖厚,但不夠精純,武學中不少精微奧妙之處,使将出來,終究有些似是而非,不能盡臻其妙。
這“落英神劍掌”乃是黃藥師自創的得意武功,豈是浪得虛名?但他鬥到此時,越看越覺,顧朝辭并非隻會洪七公武學,有些竟似九陰真經中的招數。
這令他心下甚是不解,他當年得了《九陰真經》上下兩卷,雖未習練,但也遍觀其貌,其中所載武功,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過神奇,隻是一段怪文,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今見對方使出《九陰真經》中的武功,雖不能确定,他從何處得到的,但肯定與梅超風無關。她手裏隻有下卷,若無上卷紮根基,這小子再是天縱奇才,如此年紀,絕不會有這等造詣!
黃藥師心有思忖,就想着若盡觀其能,或許能夠讓他破解那段怪文難題。但所謂勁由心生、意與神會、身與心合、心到力至。
勁力大小就是由心念控制,他想引着顧朝辭盡展所學,手上自是一慢,内力也是一弱。隻過數招,反被顧朝辭壓在了下風。
黃藥師焉能接受如此情況,當下功夫又變,雙手中指連彈,真力“哧哧”作響,上下左右,縱橫捭阖,各種去力、回力揉雜一處,攻擊顧朝辭身上要害穴道。但顧朝辭雙掌起處,掌力左牽右推,将他從四面八方襲來的指力,一一撥開卸去。
黃藥師見他對掌力循環牽引之道,掌握都很是精深,不禁尋思:“這小子真的隻是看起來這大點?莫不是一個返老還童的老怪物吧?”
顧朝辭在遇上洪七公這種絕頂高手之前,從未輸于任何人,正因如此,雖會聽風辨形之術,但較洪七公這種高手差得太遠。
洪七公又指點顧朝辭,真正的聽風辨形之術,實因真正武學高手,出手往往虛實結合、虛實随意轉化,又能将内力藏住,不露虛實進行攻擊。這聽風辨形之術,若不到家,往往一招之間,便會爲高手所傷。
顧朝辭内功根底強,悟性又高,這一個多月下來,進展自是斐然。黃藥師“彈指神通”再是犀利,内力再是無形,但想傷到顧朝辭,所蘊勁力自是不小,總有風聲可辨,顧朝辭掌法精妙,掌力又厚,自抵擋的住。
轉眼間,兩人又過五十多招,黃藥師先前以八九成功力,盡能克制得住顧朝辭,可如今想要制人而不傷人,卻發現大不容易了。而自己生平對敵,亦不過以六、七成功力而已。能讓他全力對敵,也就與自己齊名的寥寥數人,心下已然駭絕。
但他乃武林中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于武學之道,更是無所不通,稍加思索便既了然于心了,不禁暗贊:“這小子真乃武學奇才也!”
九陽神功、降龍十八掌、九陰真經,三者俱爲不世奇功,隻消精通一種,使足以橫行天下。
但這三種神功,玄奧精微之處甚多,一般人縱使浸淫終生,也未必能有所成就,若是習之不當,反遭其害。
即使顧朝辭天資聰穎,若想完全融會貫通、大功告成,沒有十年八載,斷無可能。
但洪七公在掌法造詣上,較之黃藥師猶有勝之,不但将自己掌法傾囊相授,也将《九陽真經》中的高妙拳理,以及自己所通拳理,對顧朝辭祥加解釋、傳授。
顧朝辭天賦異禀,對幾種神功,領會益多,至與洪七公最後一戰中,内功、輕功、掌法已漸呈融合之态。
此際得遇黃藥師這等大高手,一番激發之下,更何況他并無傷人、毀人之意,又存有一探究竟之心,此時之作爲,與明師指點、傳功、督導,殊無區别。
顧朝辭以九陽神功之心法與九陰真經、降龍十八掌之訣要,一一印證,先前種種幽玄難解之處,大有領悟,種種神功如水乳交融一般,招數之犀利,身法之神妙,豁然天成,一招一式,少了斧鑿痕迹,多了武學大宗匠之手筆。
此時顧朝辭與黃藥師疾轉不已,忽東忽西,倏上倏下,真所謂“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顧朝辭将九陰真經中的精妙身法,盡數施展出來,黃藥師身法更是如鬼似魅,奧妙難言。
此時月至中宵,将四下照的如同白晝,穆念慈先前,還能大概看清楚兩人身影,到了這時,兩人本都身着青衣,就見是兩條影子,蹿高伏低,仿如有形無質的青煙,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隻覺頭暈腦脹,哪敢再看?
隻能不禁替情郎,捏了一把冷汗,兩手手心,都是濕漉漉的,那顆心更提到嗓子眼兒了,随時都要蹦出來的節奏。
兩人均是出手如電,又過了四十多招,黃藥師心想:“這小子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得了這身内力,而今卻連掌法中最爲高深的,循環牽引之道領悟到了如此地步,不能再打下去了,讓他打到三百招,若被老叫花知道了,以後哪有臉再見人!”
他身随心動,内力催發到了極緻,當即雙掌飛舞,忽拳忽掌,拳勁掌力攻左擊右、攻前繞後,似實而虛、似虛卻實,腳下也是飛足連踢,似幻似真,這正是黃老邪的“東風絕技”。
這一下情勢突變,顧朝辭接了數招,當即感到口幹舌燥,隐隐不支,就聽黃藥師大喝道:“好小子,再接這招!”
一言甫畢,突然兩掌齊出,快似電閃,當真來無影、去無蹤,而且對方含勁于内,風聲也無,根本不知他要打哪裏。
顧朝辭大驚之下,也是雙掌齊飛,一招“見龍在田”應手而出,掌力洶湧,随即左跨一步,就是丈餘,以防來招。
但黃藥師隻微微一笑,左掌拂出,将顧朝辭這股剛猛掌力,卸向旁處,身形一閃,緊随其上,右掌徑拍顧朝辭肩頭。
好在顧朝辭出招,留有餘力,右手疾拍,黃藥師腕上脈門。
豈知黃藥師掌勢飄忽之極,掌勢扭動,掌面翻轉,直拂過來,顧朝辭一招擋空,暗叫一聲:“遭了!”腳下一動,再向右側閃,以避對方掌勢,雙掌欲要再出。
但黃藥師如影随行,掌勢又變,化直拂爲斜劈,顧朝辭掌還未及拍出,黃藥師手掌,已然抵在他腹部,覆蓋了“中庭、鸠尾、巨阙”等多處穴道。
顧朝辭一驚之下,神功急催,欲待繼續出掌拒故,卻覺幾處穴道,同時一麻,真氣運行已然不暢,情知對方留勁不發,若他掌力送出,自己神功還未大功告成,髒腑登時震碎。
何況自己縱使神功大成,若被黃藥師這種人物,制住要穴,也萬萬經不住這一掌,隻得放下雙手,挺立不動。可也不由佩服:“這天下五絕果然都是名不虛傳,他竟在一招之中,臨時多次變動攻勢,好生厲害!”
其實顧朝辭也是有所不知,黃藥師這一招之中,實乃包含了無數招式之變化,而且就這一招,更是“落英神劍掌”中的絕招,他精研十年,本拟在二次華山論劍時,用以争勝奪魁,虛虛實實、後招連綿、無止無斷,又豈能那麽簡單?
他以如今年歲,得到高手指點,也就一個來月,就能逼的黃藥師用出這招,也足以自豪了,洪七公若知有徒如此,也必引以爲傲,大吃三天不可。
顧朝辭心念動處,就見黃藥師撤掌回臂,哈哈一笑道:“好小子,當真了得,二十年不在江湖走動,老朽了老朽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說着連連搖頭,言下甚是唏噓。
顧朝辭拱手一抱拳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對晚輩多方指點!”
黃藥師一擺手道:“留情倒有,指點談不上!小子,我有幾句話問你!”
顧朝辭面容如常,很是鎮靜道:“黃島主有話但問!”
黃藥師眼神一凝:“你認得我?”
顧朝辭灑然一笑道:“不認得,但知曉!”
黃藥師微一思忖,點了點頭,很是漠然道:“老叫花将打狗棒都傳給你了,對伱說說我,也自正常!”
這時的他,聲音清朗,顯然不在刻意隐藏了。隻是梅超風直到現在兀自未醒,穆念慈早都查探過了,見她好似睡着了一般,也不敢擅自救醒。
而今聽到這神秘怪人,竟是黃藥師,懸着的那顆心,才回了肚裏,便走到了顧朝辭身邊,兩人站在一處。
顧朝辭神色一正道:“黃島主果然法眼如钜,睿智無兩,晚輩佩服!”
黃藥師也從臉上,将那張人皮面具,扯了下來,這本來面目露了出來,見他形相清癯、風姿隽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顧朝辭見他這等形貌風姿,心想:“也難怪能生出,黃蓉那等鍾靈毓秀的女兒來!”就聽他道:“你的武功好的很哪,老叫花就那麽大本事,也能調教出你這等人物來?你跟他學了多久?”
顧朝辭摸了摸鼻尖,很是澀然道:“晚輩在一月之前,拜入恩師門下?”
黃藥師瞬間勃然變色,怒聲道:“你這小子,當真胡說八道!一個月?
你是欺負黃老邪,眼瞎心盲嗎?”
穆念慈一聽這話,趕緊幫腔道:“黃前輩,這是真的,我們是和黃師妹,一起拜入七公門下的,他沒有騙你!”
黃藥師看了看穆念慈,再看了看顧朝辭,有些不敢置信道:“你說的黃師妹?是誰?”
穆念慈便将黃蓉與他們,一起拜入,洪七公門下的事,簡略說了一遍。
黃藥師得聞女兒消息,提着的心,也放下了肚裏。但也瞬間猜到了,女兒跟自己,都不好好學武,而今卻主動拜師洪七公,明顯都是爲了那個叫郭靖。心下不由蘊怒,火氣蹭蹭上漲,面色一緊,殺氣騰騰。
一瞬間,這荒山上的氣氛,也變得有些緊張詭異了。
穆念慈見他本來還好好的,一臉平和,臉色突然這麽臭,不由腹诽道:“難怪他叫東邪,果與常人不同!”
顧朝辭倒很能理解,這是老丈人,第一次聽到女婿的通病,畢竟自家的小白菜剛長好,就有……
這種“飛醋”,老父親基本都不可避免!
黃老邪再邪,在這點上,也與俗人無異!
黃藥師對這個還未見面的郭靖,憋了一肚子氣。倒也不至于,發在顧朝辭與穆念慈身上,心緒稍一平複,看着顧朝辭,很是肅然道:“你以前師父是誰?你的内功與九陰真經,跟誰學的?”
顧朝辭便将“九陽神功”是怎麽回事,複述了一遍。
黃藥師聽完之後,擡頭看着天上明月,直看了半晌,當才長歎一聲,很是謂然道:“王重陽啊!王重陽,嘿嘿,黃老邪自負不世奇才,比起他來,也真的差遠了!
天下第一,嘿嘿……
罷!罷!罷!”
又想起什麽,扭頭看向顧朝辭,問道:“那這九陰真經中的武功,也是從他那裏學的嗎?”
顧朝辭見他眼神犀利,神光湛然,心中一凝,默然半晌,方道:“這事晚輩不太好說,我手段用的不太光彩,說出來怕前輩笑話!”
黃藥師眉頭一挑,凝聲道:“怎麽個不光彩法?”
顧朝辭沉吟道:“不知前輩可否聽過林朝英?”
這時就聽“櫻咛”一聲,穆念慈轉頭一看,竟是梅超風正好蘇醒過來。
黃藥師聞得“林朝英”三字,也是一怔,繼而點了點頭,很是慨然道:“我雖未見過她,但從王重陽那裏聽過她,她很厲害。”
梅超風一經醒轉,初聽黃藥師的聲音,整個人都有點懵,這時再一聽“王重陽”三字,哪還不知,這定是師父到了,一般人哪有資格,直呼王重陽其名?
頓時激動的大叫師父,又連滾帶爬,到了黃藥師身前,跪倒在地,邊磕頭邊哽咽說道:“師父,師父,徒兒給您老磕頭了,磕頭了,磕頭了!”
這是荒山,風吹雨打的,土質何等堅硬,她磕的那是砰砰直響,讓人聽着都疼。
顧朝辭知曉黃老邪脾氣古怪,自不能直接說,九陰真經是從梅超風手裏奪來的,那樣弄不好,得出大事,正想“合情合理”叙述來由,沒想到梅超風,醒的這麽巧。
但見梅超風這樣,也不由尋思:“黃老邪那樣處置徒弟,可這幫徒弟一個個,卻都對他敬愛有加,至死不悔,也真是奇了!
這到底是什麽屬性問題,還是人格魅力、師恩如海之故啊?
這種事也就如今這種時代了,前世,縱有這種師父,卻到哪裏,去找這種徒弟啊?”
他正自思忖,就見黃藥師對着梅超風,很是森然道:“你适才爲了我的聲名,竟不顧自己性命,倒也是有心了!”
梅超風連忙爬起,抱住他的兩腿,嗚咽道:“師父,師父,弟子不成器,與别人聯手對付西毒門人,給您老丢臉了!”
她久經江湖,又對師父很是了解,自然知曉師父,爲何要救歐陽克的原因。
黃藥師一對精光閃亮的眸子,直射在梅超風身上,表情很是冷峻,她瞧不見,也就罷了,穆念慈倒替她,頗爲擔心,生怕這“邪人”一掌擊下,打死了她。
黃藥師面色雖冷,但見她又像小時侯一樣,一犯錯就抱住自己大腿撒嬌,再看她雙目已盲,披頭散發,将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心中一痛,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你做了大惡,也吃了大苦!
唉……玄風呢?怎麽一路上,隻有你自己?”
梅超風凄聲道:“玄風師哥,十年前就被人殺死在蒙古大漠啦!”
黃藥師一聽這話,眼神一寒,冷聲道:“誰殺的?”
梅超風就将“江南七怪”與他們怎生結怨、相遇,大漠荒山惡鬥,郭靖又是怎麽殺了陳玄風,講述了一遍。
黃藥師這時的心情,簡直五味雜成,他對陳玄風這個真正叛徒,實則很是痛恨,但他這人,脾性古怪,很是護短,容不得外人,欺負自己弟子。
剛才歐陽克擺蛇陣,欺負梅超風,又仗着西毒的勢,還隐隐然,敢不将桃花島,放在眼裏,便想給他個教訓。
但見顧朝辭打斷了對方胳膊,自己是何等身份,也不好再次出手了,但剛才那一抓一扔,勁力也使得恰到好處,不但要摔他一下,還要撞掉一嘴牙,可見黃藥師的心眼,也不是很大。
而今聞聽郭靖殺了自己徒弟,還與自己女兒瓜葛頗深,就如吃了蒼蠅一般難受,不由哼了一聲道:“你先起來!”
說着看向顧朝辭道:“你提起林朝英,這是何意?”
顧朝辭振聲道:“晚輩機緣巧合之下,有幸曾在終南山古墓,見到一部分九陰真經,正是王真人爲了壓服林朝英武學所留,所以就被我,給偷學來了!”
顧朝辭說這話,面色如常,眼神堅定,一如既往。黃藥師聽了這話,立時哈哈大笑,半晌不能自制。
但黃藥師笑的暢快,梅超風心裏卻愈是發寒,她清楚,師父若知九陰真經,是從自己手裏流将出去,自己絕無好下場。
但也不禁尋思,顧朝辭說的是真是假,能瞞過師父嗎?
卻不料,黃藥師笑聲一斂,大爲歎服道:“林朝英實乃當世奇女子,她當年武功不及王重陽時,卻靠智計,就赢了一陣,讓其百思不得其解。
還是我爲王重陽解了疑惑,沒想到,後來的林朝英,在武功上,也能逼的王重陽自毀諾言,了不起啊了不起!”
話音剛落,又話鋒一轉道:“王重陽武功再高、成就再大,卻辜負了一位奇女子啊,也不知他可曾後悔過?”
說着雙手負後,舉目望天,風吹衣袂,風度翩然。
顧朝辭聽了這話,心裏陡然有了主意,自覺去古墓,或許無需動武,也能達成目的了,不禁會心一笑。
梅超風一聽這話,立馬意識到,顧朝辭這通胡說八道,竟然讓師父給相信了,立馬從懷裏掏出《九陰真經》下卷,說道:“師父,這本經書,弟子和陳師哥偷出來,今日還給恩師,還望師父處置!”
黃藥師低頭一看,從她手裏,接過《九陰真經》随手翻了兩翻,正是亡妻筆迹,不禁長歎一聲道:“唉,你們啊,這本下冊所載武功,又有什麽了不起的,而且真正絕學,需要上乘内功做根基,方能學有所成。
你們不通道門内功,學的什麽勞什子,橫練功夫,摧心掌,九陰白骨爪,通通沒用,都是給人家用來破的,如若當真有用,玄風何至于,死于孩童之手?
你若好好習練,桃花島武功,如今成就,未必不如現在。
你們也是什麽都不懂,隻以爲得了這《九陰真經》,就能橫行天下了?
現在弄的一死一傷,得到了什麽?就得了一個“黑風雙煞”的诨号嗎?”
說到這已然疾言厲色,卻見梅超風已然伏在地上,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心中不由一軟,柔聲道:“這也怪我,當初得了這經書,潛心研究那段怪文,忽略了你們,如今爲之奈何?那叫郭靖的小子,當年還隻六歲,又與你小師妹,關系匪淺,你說玄風這仇,怎生去報?”
梅超風低頭細語道:“師父,弟子這仇不報了,我與江南七怪,還有那小子的恩怨,早于前日,已然當着小師妹的面,一筆勾銷了,不敢再勞動師父挂心!”
說着也不知因爲什麽,又伏下身子,放聲大哭了起來。
穆念慈幾次見梅超風,都是兇厲異常,連西毒歐陽鋒,也不放在眼裏,剛才黃藥師,未曾表明身份,明知不敵,也敢出手力搏,此時卻哭的好不傷心!
這等模樣,連穆念慈一個局外人,都有些情緒低落,落淚不止,
黃藥師眼見愛徒大哭不止,又披頭散發,哪有昔日嬌美明豔的樣子,自己夫人也因此早逝。
再想起自己六個徒弟,死了一個,瞎了一個,另外四個,雙腿都被自己震斷,成了殘廢。如今也不知,究竟是生是死,過的如何?
一時間觸景傷情,堂堂當代武學大宗師,桃花島主黃藥師,深夜站在這荒山野嶺,也是虎目含淚,很是蕭索。
顧朝辭見這師徒倆,一個放聲哭,一個無聲勝有聲,也是心有思忖,顯然人活一世,無關本事高低,總有煩惱之情。
饒是黃老邪這種邪性之人,亦不能免,自己這種沒心沒肺之人,活的卻比他們快樂多了。
顧朝辭眼見黃老邪神思愁苦,心緒不甯,而今也與他過了一手,收獲頗豐,還想早些回去,再揣摩揣摩呢,當即說道:“黃島主,今日與賢徒重逢,令愛也是平安喜樂,可喜可賀啊!”
黃藥師聞聽這話,心裏那股滋味,當真難言,亡妻遺物,失而複得,愛女消息也有了着落,的确可喜可賀,但其他消息……
但這番話,又不足爲外人道,隻得點了點頭,歎聲道:“超風,你眼睛壞了,以後就跟着我吧,我重新收你與玄風,入我門下。至于那些,你還未了結的江湖恩怨,嘿嘿,就讓他們來找黃老邪吧!”
穆念慈真替梅超風高興,連忙說道:“梅大姐,快别哭了,黃前輩重新收你入門了!這是多高興的事啊!”
說着想要扶起梅超風,她本就心軟,眼見梅超風一個瞎眼女人,這幅樣子,很是于心不忍,也幸虧她不知道,自家情郎當初怎樣對待一個瞎眼女人了。
梅超風也是急忙,摸了一把眼淚,又給黃藥師,連磕了幾個頭,很是肅然道:“超風代玄風師哥,給恩師叩頭了!
敢蒙恩師不棄,重新收錄門牆,超風雖死無憾了!”言落方才站起身來。
顧朝辭當即說道:“黃島主,我們該走了!”
黃藥師微一颔首,幾人正要離去時,顧朝辭忽然想起一事,雙手一抱拳,俨然正色道:“黃島主,晚輩妻子,得蒙黃師妹,傳授了一些彈指神通,與落英神劍掌上的功夫,晚輩又從妻子手裏,學了點彈指神通功夫……”
黃藥師一擺手,打斷他的說話,朗然一笑道:“我這女兒啊,自幼在我身邊長大,甚是頑劣。她傳授的武功,對你來說,幾乎沒用,就是我親自将這幾門武功所有精微奧妙之處,傳授給你,對你的武學提升,也沒多大用了。
你以後需要的,就是找準自己的武路走下去,精益求精。
就像讓我去學“降龍十八掌”,或者老叫花,去學我的武功,也都學不了了。
這也并非學不會的問題,而是不适合自己。學來了,在造詣上,也越不過對方去,學來又有何用啊?
至于這兩門武功,她既然能傳給這丫頭,肯定也考慮到了,你這位大師兄,你們就放心用吧,不用多慮!”
顧朝辭與穆念慈同時一抱拳道:“多謝黃島主!”
黃藥師點了點頭,又神色一正道:“我也有件憂慮之事,想要說出來,請你這位,未來的丐幫幫主,替我分憂啊。”
顧朝辭雖心有疑惑,但還是連稱不敢,道:“晚輩洗耳恭聽。”
黃藥師聲音一凝道:“我這女兒生性好動,喜愛玩鬧,我總不能一直将她關在桃花島,這江湖上又是魚龍混雜,波瀾詭谲,我深怕她有甚意外,是以欲托未來的丐幫幫主,處處照拂她一二,我也就放心了。”
顧朝辭自不會接這話,連忙擺手,很是謙然道:“黃島主說笑了。
黃師妹冰雪聰明,武功不凡。兼且仰仗島主威名,這小小江湖,又何足道哉?
晚輩縱想幫襯,也無從着力啊。”
黃藥師微微一笑道:“她的武功也不過略得我些皮毛,縱有老叫花指點,也離武功不凡,差了十萬八千裏!
至于聰明,倒有一些,但有時渾渾噩噩的,反而大有厚福,有些小聰明的,非但起不了作用,反而會自害其身,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正是如此!
蘇東坡不是有句詩嘛,‘惟願我兒愈且魯,無憂無慮到公卿’,他這一生,不就是吃夠了,太聰明的苦頭嗎?
而且她娘不也……”
說到這,他默然收聲,半晌無言。
顧朝辭聞聽此言,也是心有所感,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一點不假!
黃藥師何等人物,竟然因爲這個,需要對他一小輩說這席話,不由歎聲道:“島主學識之豐瞻,拳拳愛女之心,真讓晚輩動容。”
黃藥師聽他說話,頗有意思,哈哈一笑道:“什麽學識,我不過閑極無聊,亂翻古書,亂評古人,聊以自慰罷了!
“至于說到我的威名嘛,那就可能,成了爲她引來麻煩之源頭了,那丫頭脾性和我一樣,素來不肯讓人。
時間一久,人家知道她的出身來曆,不敢明着對她下手,但少不得,要生出許多事端來。而且我終究老了,哪天若是不在了……
這就是我緣何,托你照應的緣由了。”
顧朝辭聽他這話,頗有些交代後事之感,雖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再推辭,一抱拳,俨然正色道:“島主放心,莫說我與黃師妹一師所授,本就責無旁貸,島主愛女之心,可昭日月,若哪天,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在下定然盡心盡力。”
他這話,是否心口不一,無人看的出來,但黃藥師見他神情誠懇,頓時一點頭道:“那就這樣,我就先走一步了,我們有緣再見!”
說着一把拖起梅超風,猶如足不點地般,隻是倏然間,便已去的遠了,很是灑脫。
顧朝辭突然想到什麽,大叫道:“黃島主,令愛這會行程,應在太湖歸雲莊一帶。”
黃藥師朗然一笑道:“多謝明告!”
緊接着又傳來一句:“小子,今日我放走了歐陽克,或許對你有所影響。你可得小心了。
須知,這江湖并非隻有一個歐陽鋒,有多厲害,而是這江湖,遠遠比你所想的,要險惡的多,如今你武功雖高,威名還是不夠!
切記切記,你可千萬不要,還未坐上丐幫幫主之位,就飲恨而亡了,那我拜托你之事,豈非都是空談了!”
顧朝辭也是朗聲一笑道:“多謝島主指點,在下定不白受請托!”
“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