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懷擁黃蓉,登時隻覺一股甜香,圍住了他的身體、圍住了湖水,更圍住了整片天地。
正沉浸在這種分外美妙的氛圍中,神思搖曳之時,猛然聽到黃蓉這句話,心中也是一震,說道:“蓉兒,你知道我笨,他的名号,不是江湖上的人,叫出來的嗎?
怎是你送的?”
黃蓉伸指一點郭靖額頭,笑道:“靖哥哥,我就喜歡你這傻愣愣,不懂就問的樣子!”
“好吧,那我就說給伱聽!”
“我不是在臨安府,看見姓顧的,殺人了嗎?
他殺了人往北走,正好我也想要離開南方,就算得上一路同行了。
這一路上,他又打着行俠仗義的旗号,做了幾件辣事,在這期間,不但殺人,還不忘拷問武功秘籍。
雖說他這人再做這事時,還算隐蔽謹慎。可他内力雖強,武功卻是稀松平常,又狂妄自大,好似他已然天下無敵一般,往往隻是随意觀察一下,就開始拷問武學,這自然都被我,看在眼裏。
我看了他這股子狂勁,就想給他找點麻煩!就将這些事,講給了我的一些同行……”
“同行?”郭靖濃眉一挑插口道。
黃蓉咯咯一笑道:“就是叫花子嗎!我不是扮做小叫花嗎!”
“哦哦!”郭靖點了點頭。
“你想啊,叫花子多多啊,一傳十,十傳百的……
他這人哪,也是一個慫貨,在臨安殺人時,想必害怕京城衙門,隻是悄悄動手,壓根不敢留号。
可沒想到,一出了浙西路,那就臭屁的緊,隻要殺人,不分黑夜白天,大搖大擺就上門了,臨走還不忘用死人血,留名顧朝辭。
他這名字,有些叫花子也知道。
說什麽近年來,江湖上不斷有少林弟子被殺、黑白兩道的人物,慘遭毒手,基本都與顧朝辭有關。
我一尋思,這姓顧的内力驚人,武功稀松,想必出于這個原因,才對高深武學,念念不忘,從而輾轉各地,殺人奪武……”
說到這,她不知想起什麽,又“咯咯”一笑,接着道:“反正,我看他這麽喜歡出風頭,也就老實不客氣,幫了他一把。
給他起了一個“辣手書生”,我走到哪裏,就将他的事,說到哪裏。
這名号雖不好聽,但也很符合他長相行事嗎!你說對不對?”
郭靖聞言一笑,點了點頭道:“說的也是,他長得俊朗秀氣,很像讀書人,又下手狠辣,其實這名号,也是名副其實的!”
黃蓉見郭靖對自己很是認可,更是高興,繼續笑道:“我看他将人殺的精光,這樣一來,連找他報仇的人都沒有。
這怎麽行?
我就将他殺人滅門、拷問少林武學的事,一并講給叫花子們聽。
我聽我爹說起過,這少林寺的人雖然都是廢物,但武功頗有獨到之處。
我就想着,姓顧了犯了武林大忌,讓那群大和尚收拾收拾他。
可這次,我在城裏看到他,都吃了一驚。本想着,他偷學少林武功之事,近段時間,早已傳的沸沸揚揚。
少林那群和尚,他們再是吃齋念佛,也有耳朵,最起碼也得将這臭屁蛋,帶回去當和尚。
誰知那群秃驢,想必狗肉吃多了,真是浪得虛名之輩,連他都收拾不了。
還讓他在中都,耀武揚威不說,又騙了一個漂亮媳婦!
哼,真是越想,就讓人越不痛快!”
黃蓉語音清脆,笑語如珠,又神采飛揚,講的有聲有色,郭靖雖然沒親眼見到,腦海裏也構思出了一副畫面。
可這席話,将他震的也是不輕。
他怎麽也沒想到,讓顧朝辭念念不忘、恨之入骨的人,就在自己懷裏。
可聽到“騙了漂亮媳婦”之說,當即問道:“蓉兒,關于你所謂的偷學武功之事,顧兄弟也說了原因,真與假,我暫時……”
黃蓉纖手一揚,按了郭靖額頭一下,嗔道:“哼,什麽真與假?
這人骨子裏,就不是好人,你以後不要搭理他!
他指不定,對你存着什麽壞心思呢?”
她見郭靖臉上仍有猶疑之色,當即秀眉微蹙,嗔怒道:“好啊,你跟他才認識半天,你就……
那你說吧,你是信我,還是信他?”
郭靖雖看不出來,她是佯怒還是真生氣了,但還是不加猶豫道:“自是信你了!”
“既然信我的話,是不是該聽我的話?”
黃蓉毫不客氣的,開始拿捏郭靖了。
郭靖雖覺這話,有些不對,但還是點了點頭,可他内心的倔強,還是讓他開口問道:“蓉兒,我肯定是聽你話的。可我想問的是,你剛才說,他騙漂亮媳婦,我想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黃蓉一聽這話,見他一臉焦慮,自然知道他重情重義,這穆念慈是他妹子,也不敢再賣關子,當即說道:“你穆家妹子比武招親時,在你到那的時候,我也就到了。
那姓顧的,是後面才來的。
我從張家口,一路跟你跟過來的,你也不知道吧!”
郭靖點頭道:“顧兄弟那麽大本事的人,都發現不了你。我這麽笨,肯定更發現不了了!”
黃蓉撒了撒嬌,見自己這傻哥哥不但不生氣,說起自己笨來,又很是坦然,不由輕笑道:“靖哥哥,你一點都不笨,誰要說你笨,他才是個大笨蛋呢!”
郭靖微微一笑道:“我的師父們都說我笨,說我不笨的,就是你和顧兄弟了。”
黃蓉一聽顧朝辭誇自己靖哥哥,輕哼道:“還算他有幾分眼光!”
“我一看他當時的眼神,就知道他對你穆世妹,根本不是出于真心,不像你對我,他絕對存有别的心思。
雖然我不知,具體爲何,但絕對不是看上你妹子,才去娶親的。
這個,你得跟你妹子說說。”
郭靖聽她言下之意,似乎十拿九穩,心道:“她計謀武功都遠勝于我,聽她的話,應該錯不了,若真是如此……“
可想了顧朝辭的說話做事,總是不願就此相信,再次問了一句:“蓉兒,你跟我詳細說說,如果顧兄……
這顧朝辭真的是個大惡人,我得趕快回去,告訴楊叔父和穆世妹!”
他本來一直叫顧朝辭爲兄弟的,現在感覺他有可能,是個壞人,自然直呼其名了。
黃蓉豈能聽不出一個稱呼,所代表之含義,當即輕笑一聲道:“說句實話,這姓顧的,倒也不能,直接說他是惡人、壞人。
他殺的人,基本都有取死之道,就算滅門,也是那家人實在太壞!
按他的話講,那些惡人都能滅了别人門,他滅門也是理所應當了。
可他這人做事目的性太強,所謂的行俠仗義,在他眼裏,都是有選擇的。
一句話總結他這人,就是無利不起早。
隻是他還堂而皇之,在你們面前,說什麽,大家都是我輩中人,簡直不知羞了!”
郭靖此時心念電轉,一直在回想對方所作所爲,與蓉兒言語相互一印證,長歎一聲道:“蓉兒,如你所說,他殺的人,倒也都是該殺之人。
關于奪取武學秘籍之事,雖說也不對,可你與他既無仇怨,爲何要将他所爲之事,傳的人盡皆知?莫非就因看不慣他?”
郭靖說到這頓了頓,濃眉緊蹙,一臉憂心,又接着道:“我聽王道長說,這樣弄不好,得引起武林浩劫。就是從他自己反應來看,他對這種傳聞,也很是頭疼了”。
他話音剛落,想起顧朝辭,一臉懊惱憂愁的樣子,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
黃蓉撲哧一笑道:“我爹爹常說,爲人在世,就是要活的有風骨,有氣節,随意所之,無拘無束,方是大丈夫行徑。
而這習武之人,通常分爲兩類,一等是爲了強身健體,一則卻是爲了揚名立萬,無論爲俠爲盜,卻都離不開一個‘名’字。
這姓顧的,殺人奪武之事,做都做了,卻生怕惹麻煩,承擔不起後果,便有選擇的進行隐瞞,玩起虛虛實實,兵家之道來。
這也就罷了。
可他将自己,又标榜成了,行俠仗義的一份子,雖說也是出于謹慎,可其連點江湖惡漢、光明磊落的品質都沒有,似他這種專務虛譽之徒,我瞧着便生氣。
隻是他這類人,比比皆是,平時倒也無可奈何。
但被本姑娘給碰上了,必然就得收拾收拾他,也好讓他知道,什麽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可他内力太過厲害,若真正打起來,我打不過他,就隻能動點小手段了。”
郭靖見黃蓉氣哼哼的樣子,微微一笑,又想起顧朝辭,對自己輕功表示贊賞,以及九指神丐,教過穆念慈武功之事,也産生了幾個念頭。
可又覺得,連王道長這種名門高士,都二十多年,沒聽過洪前輩音訊,他又從何得知?便将内心想法,對黃蓉說了一遍。
黃蓉聞言,過了半晌,伸出白蔥一般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着,悠悠道:“這世上有傾蓋如故,亦有白頭如新,所以我爹爹不願意,對我講江湖上的糟心事。
這人心,本就不可捉摸,它有時險于山川,但有時又像一灣淺水,清澈得讓你一眼見底。
就像靖哥哥,你的心就很是純淨,我從所未見,與你在一起,我就很踏實。
那姓顧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這人,滿腦門子心思!
雖說他對你與穆世妹,未必存有害人之心,但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因爲武功,以及那位北丐洪七公了!
你記住,你是今日方知,穆家妹子被洪七公教過武功。
可姓顧的,奸猾透頂,又長年行走江湖,你又焉知,他不是在故意裝傻充愣?”
郭靖心裏實則也有了答案,隻是有了黃蓉的肯定,更爲托底了,不由謂然道:“師父們常說,江湖上的血性男兒,可以爲朋友,不惜兩肋插刀;爲了道義,毀家纾難者,更是屢見不鮮。
可……”
黃蓉見自己靖哥哥一臉惆怅,輕笑道:“靖哥哥,顧朝辭這種人,才是真正的江湖上。
他或許可以在不危及自身、力所能及的時候,做出幾件英雄之事來,若想讓他冒險……
那就難了!
而且這才是世人常态。
真正那種可以不計生死、重義輕生的英雄好漢,從古至今,都找不出幾個來!
他顧朝辭又算得了什麽?
别說他的武功,根本不入流,就是天下第一,又能如何?
而且用我爹的話說,似他這種不夠光明正大,又沒有那種舍我其誰,敢作敢爲的氣度,永遠也成不了氣候!
你還能對這種人,有什麽期待可惜嗎?你就不要多愁善感了!”
郭靖搖了搖頭道:“我隻是覺得他相貌武功都是上上人才,我遠遠不及……”
“靖哥哥,你太謙虛了,你在我眼裏,相貌勝他一百倍,至于武功……
哼,他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世人隻是沒見過高手罷了,才将他吹的厲害,實則他連真正的高手,一招都接不住!
你隻要想學,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成爲真正的高手!
要想收拾他,簡直不要太輕松!”
郭靖聽黃蓉這樣誇自己,面上一紅,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想,武功能強些,好能保護你。隻是這事,勉強不來的。
隻是聽你一說,我都不知道,什麽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莫非他一直帶着面具生活嗎?
我在出來見你之前,他還約我,說晚上帶我去玩。此時,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黃蓉見郭靖濃眉緊蹙,從他懷裏直起身子,正色道:“靖哥哥,江湖上比顧朝辭,更壞更毒更狠的人都有,而且層出不窮。
不過聽了,你轉述他的那些話,結合他所爲之事,我就知道他是個什麽人了。
他這人不是惡人,心中也沒有什麽道義信念,隻會在什麽時候,做什麽事。
用俗話講,就是保身至上,隻要他不與我們爲敵,我以後也不給他找麻煩了!”
“至于,他晚上約你,我得陪你一起去,也看看,他想做什麽!”
郭靖搖了搖頭道:“不行,你不能去!”
可一時之間也說不出理由,頓了頓,道:“這顧朝辭和蓉兒你一樣,都是聰明人……”
郭靖一看黃蓉臉上神色輕松,顯然不将對方,看在眼裏。
當即扶正她的嬌軀,面色一正道:“蓉兒,我聽王道長說過,這顧朝辭内功深厚,武林中少有人及,你且不可大意。
他若知道,是你敗壞他的名聲,必不會善罷甘休!”
黃蓉不以爲然道:“哼,第一,他的名聲,不是我敗壞的,我隻是給他起了一個诨号,再将他所爲之事,宣揚出去罷了。
他既然做的,莫非我還說不得?
再者,我又沒有殺人,嫁禍于他,何談敗壞?
再說了,我跟他走了數百裏,都沒發現我,現在又能看出什麽來?
總之,我必須跟你去,他若對你不利,你讓我一個人擔心嗎?”
郭靖見黃蓉這般說,想了想,隻能點了點頭道:“那好吧!
不過若有什麽危險,你輕功不錯,一定不要管我,先保護自身,你記下了嗎?”
黃蓉聽了,卻是低聲道:“你這樣說,我可要受不了啦!
有什麽危難了,你讓我一人走了。
你自己有了不測,難道讓我一人獨活嗎?沒了你!我還活的成嗎?”
她語聲雖輕,可聽的郭靖心中一震,不覺感激、愛惜、疼憐等諸般心緒,齊齊湧上心頭。
想到自己也是堂堂男兒,用顧朝辭的話說,彼亦人也,我亦人也!
自己隻要時刻和蓉兒在一起,死生何懼?突然間勇氣倍增,泯然無畏道:“對,咱倆就去會會他!”
黃蓉見自己靖哥哥豪氣沖天,美眸中都隻有一個他了,輕輕靠在胸前,微笑道:“靖哥哥,其實你也不用擔心,隻要你不瀉我的底。
任他姓顧的,再是聰明,諒他想破腦袋,也不知到底是怎麽回事。”
郭靖雖覺這樣不夠光明磊落,可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懷裏的黃蓉,輕聲道:“我曉得。”隻是心下已然有了一個念頭。
兩人也沒将顧朝辭之事,太過放在心上,說過就算。
黃蓉這一高興,就給郭靖,唱了一首辛棄疾的《瑞鶴仙》。
郭靖雖不懂曲中詞義,可黃蓉語音嬌柔,況且這是心愛之人,爲自己一人唱曲。
相比這份情義之重,之真,之純,聽不聽的懂詞義,反倒不是那麽重要。自是心神激蕩,難以自持,隻覺這番光景從所未有。
黃蓉見郭靖聽的沉醉,更是高興,又給他講了,辛棄疾是個力圖收複失地的好官。
郭靖雖然常聽母親說起金人殘暴,虐殺漢家百姓,但終究自小生長蒙古,沒有親眼所見,這家國之痛并不深切,當即說道:“我從未來過中原,這些事,你以後慢慢講給我聽!”
黃蓉自是點頭答應,又說起她是怎麽戲弄侯通海、黃河四鬼的事!
郭靖聽了,自是拍手叫好,當然也勸黃蓉,不可再爲他,以身犯險。
兩人說到興處,郭靖也将楊鐵心與自己父親結拜、結識丘處機,江南七怪大漠傳藝之事說了。
江南七怪與丘處機醉仙樓,鬥酒較藝之事,郭靖聽師父們說過多次。
給黃蓉說将起來,哪有絲毫魯鈍之像,口齒很是伶俐,說的眉飛色舞,仿佛是自己親眼見到一般,讓黃蓉聽的也是如癡如醉。
兩人說着說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眼見暮色四合,天色已暗,黃蓉從郭靖懷裏脫了出來,說道:“好啦,我們先不說了,該去會會這辣手書生了!”
郭靖點頭稱是,兩人将小舟劃到岸邊,上岸回城,向客棧而去。
……
顧朝辭這時,剛從趙王府踩完盤子回來,坐在屋中坐椅上,輕揉眉頭,動念不停。
這王府門外把守森嚴,也就罷了,可當他躍上牆頭,看到府裏護衛,也是成群結隊,面目肅然,巡視四方,很是嚴密。
那還隻是在一面牆上,能看到的,隻是粗略一眼,便知幾隊護衛,就有上百。
想是白天所爲之事,出現的後遺症。
可經此一事,他也深刻體會到了一點。
他自恃擁有上帝視角,面對熟悉劇情,好似是在打那些,有着固定通關模式的遊戲,着實有些草率了。
雖然這次破壞原劇情,後果不嚴重,那些護衛再有幾百個,他也沒放在心上。
可他知道,等日後若再胡亂搞下去,自己這個亂入的小蝴蝶,一切先知優勢,都将蕩然無存了。
正在這時,就聽得屋外,傳來兩聲“咚咚”敲門聲。
“辭哥,郭世兄回來了!”
正是穆念慈的聲音。
顧朝辭心神回轉,朗然一笑道:“念慈,你又不是外人,進我屋子,哪需如此客氣!”
說着已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将門打開。
就見門外站着三人,正是穆念慈與郭靖,他身邊還有着一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