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翁眼見自己主動曝出名号,顧朝辭竟是面不改色,渾若無事,又陰陽怪氣,嘲諷自己,顯然沒将自己放在眼裏。
心下也是暗暗發狠:“目中無人的小子,等再過幾日,老仙飽飲蛇血後,再來與你好好計較一番!
我倒要看看,你這能耐能有多大!”
當下卻是強顔歡笑道:“哈哈,老夫與幾位朋友,同受趙王禮聘,推辭不過才踏足中土。
隻要一些世外高人,不與老夫一般見識。老仙這把老骨頭,想要埋在哪裏,自己大概,還是做的了主的!”
顧朝辭冷哼一聲,再不多言。
他如何聽不出來,對方這言下之意,那就是你顧朝辭,想讓我梁子翁躺在中原,那還不夠格。
彭連虎本就心思敏銳,對周圍局勢,更是洞若觀火。
他與梁子翁,靈智上人,沙通天等人,受完顔洪烈重禮相請,來中都聚會,是要辦件大事。
心知自己與沙通天經常合作,做些沒本錢生意,較爲親厚。與其餘幾人,都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關系委實一般。
這次見面,内心都是一個不服一個。
這參仙老怪,也是長白山一派宗師,生性自負,爲自己出頭,被顧朝辭當衆下了面子,能忍住不當場發作,就不容易了。
再想讓他伏低救人,估計就是白給了。
畢竟小王爺,中的是自己毒镖,若真出了事,王爺也找不到他的頭上。
看來,解鈴還需系鈴人。
他心有定念,當即越衆而出,剛走近幾步,就見顧朝辭,左手一拉小王爺手腕,右手已經虛按在了他後頸上。
彭連虎自然知道,對方勁力一吐,小王爺立時性命不保,當即停步,拱手肅然道:“顧公子,伱威名響徹江湖,俠名播于四海,武林之中,誰不敬仰?!
所謂女色禍人,自古皆然的道理,想必不用我等饒舌。
可你既然看上那小娘子了,帶走便是。
憑着你的名頭,誰還能難爲你不成?
不過你手上這人,乃是大金國趙王世子。如此一來,可就有些太不拿我等,當回事了!
若真撕破臉皮,我等攔你或許攔不住,嘿嘿,可你扪心自問,憑你一人之力,能安全帶走這父女兩嗎?”
楊鐵心與穆念慈自然聽出了,他這番話的言外之意,也都清楚,隻要躲在顧朝辭身後,不讓這些人有機可乘,那就是對他們三人,最大的幫助了。
顧朝辭也深知這些人,各個雄霸一方,自視甚高,若靠拿住一個金國小王爺。就想将這些人,完全制得死死的,那是不可能的。這中間界限,自己得把握妥當。
而且他的這番話,說的也是軟硬兼施,既捧了自己一把,也在拿楊家父女威脅自己。不由暗歎一聲:“這些人,能在江湖上,闖出諾大威名,果然不是好相與的!”
當即點了點頭,朗聲笑道:“你這手上功夫了得,沒想到嘴上功夫,又是更勝一籌!
不過,聽你這意思,這是威脅顧某人了?”
彭連虎也是一拱手,冷聲道:“不敢!”
他說是不敢,可到底敢不敢,誰都看的出來。
顧朝辭在場面上将話找回來,也就是了,微微一笑道:“那就好!”
蓦然間臉色突變,一臉肅然道:“關于今日之事,諸位也曾親眼所見。
顧某人本無心與人爲難,是這位小王爺,自己不知深淺,敢來我頭上讨野火,如今受些罪,也是自找的!
可我拿都拿了,你們想從我顧某人手裏,将人直接讨了去。
嘿嘿,單憑梁老怪,恐怕還不夠份量!”
彭連虎何等聰明,自然知道,以對方威名,縱然要放人,也得有個台階,立馬遞了根梯子過去,振聲道:“梁公威名,你已知曉。在下彭連虎,江湖人稱“千手人屠”。
這位大師,也是大有來頭,一手“五指密刀”大手印,威震西南,法号靈智。
當然,辣手書生威名,人所共知。
你若覺我等分量,還是不夠,先讓小王爺服了解藥,再劃下道來,我等又有何懼?!”。
顧朝辭自不會讓楊康就此死了,隻是要放人,總得換點什麽出來。
畢竟自己本就要去王府找梅超風,這幾人又是王府客卿,一旦行動起來,說不得就得與其撞上。
而且從彭連虎等人反應來看,這“辣手書生”惡名昭著,遠超自己想象。
若上演一出,自己孤身深入虎穴,奮勇救回大宋忠良,楊家将後人妻子。
自己不但念頭通達了,到時候必然名揚天下,受人敬仰,這聲名狼藉的形象,自然而然會遠離自己。
若“辣手書生”再犯下大案……
嘿嘿,自己必可高枕無憂。
想到這裏,當即仰天打了個哈哈,曬然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千手人屠’彭寨主。
威震河北、河東數省的綠林魁首嗎!
兩年前,顧某在河北與那龍虎門上下,也好好交流過一番,也曾聽聞千手寨威名,本欲會一會你,隻是有事耽擱了……”
(彭連虎:龍虎門之事,果然是你所爲!還他媽交流?
幸虧你沒找老子,就你這種不講武德,極不要臉的做事風格,老彭我弄不好,就得栽了!)
“不過顧某原以爲,如你這等人物,也是武林中,響當當的字号!
嘿嘿,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竟是一個出手暗算,還打中自己主子的無恥之徒!
真是令人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顧朝辭這番話說将出來,可把彭連虎臊的滿臉紅紫,恨不得鑽到地底去。
此人也不知,是殺人殺多了,還是怎麽的,眼珠子本來就滿是血絲,此時臉再一紅,真是滿面紅光,極爲駭人。
若是周圍沒人,顧朝辭說這話,他隻當清風過耳,哪會放在心上?
可今日圍觀者衆,他又親口報了名号。
以後指不定,傳到江湖上,他的名聲成什麽樣了呢?
出手偷襲不說,還傷了自己人……
還他媽号稱“千手”……
真是一着不慎,名聲盡喪!
梁子翁一看,彭連虎此時神色,不說心如死灰,也是羞慚無地了。
心下明白,讓彭連虎聲名掃盡,下不來台,對他們這夥人名聲,也是大有影響。
遂捋着胡須,也是跨出一步,輕笑一聲道:“呵呵,顧公子,你今日行事與彭寨主,也是半斤對八兩。
以你如此威名,卻與一個出身富貴的小王爺一般見識,莫非傳出去,就很好聽了?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名聲,可彭寨主适才,也隻因回護小王爺心切,情急之下的小手段而已。
對我等來說,隻是鬧着玩罷了。
況且你也沒什麽損傷,又有什麽過不去的?
還是放開小王爺,我們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
“再者說了,大夥兒也都是,江湖上有字号的,若雙方都是心下不平,再約時約地了斷,也就是了,又何必非得當場見血呢?
諸位,意下如何?”
梁子翁本就擅長養生之道,鶴發童顔的樣子,頗有一副高人風範,風淡雲輕般,說出這番言語,頓時讓人如沐春風。
彭連虎更是投去了,甚是感激的眼神。
顧朝辭心中則是大罵不止:“這老逼燈,真是生了一張好利嘴!
輕飄飄的一句鬧着玩,就将事情蓋過去了。
莫非當年就是靠這,才從洪七公手裏活下來的?
今日你們人多勢衆,老子也有所顧忌,鬼扯下去,也沒意義!”
言念及此,雙目神光流轉,橫視衆人一圈後,朗聲道:“那好!
諸位話都這份上了,沖着幾位金面,這點梁子揭過去,也不是不行,但你做的了主嗎?”
梁子翁聽了這話,哈哈一笑道:“老夫這點薄名,雖無法與閣下相提并論,但是這點主,自是做得!”
顧朝辭微一颔首,正色道:“好!閣下身爲長白山的一派宗師,說話自然不是放屁!
顧某就信你一次!
讓我嶽丈與妻子先走,再說放人之事!”
梁子翁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
顧朝辭轉頭對楊家父女悄聲道:“嶽丈、妹子,你們先回客棧!等會我來找你們,注意别讓人跟蹤了!”
楊鐵心父女,也是走遍大江南北的人物,這等常識自然清楚,此時他們在這,反是顧朝辭拖累!
可穆念慈知道今日之事,全因自己“比武招親”而起,面前的這些兇人,也都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大高手。
所謂好虎也架不住群狼,顧朝辭武功再高,孤身一人留在此地,也恐有差錯。
不由秀眉微蹙,眼神中滿是擔憂,柔聲道:“我知道你們這些高手人物,最看重顔面,但你一定要保重,千萬不可逞強好勝!”
說着已然暈紅滿頰,悄聲道:“我們可是已經訂了親了,你可要來找我!”
說完忙轉過臉去,大是羞澀。
說實話,顧朝辭對穆念慈的悲慘命運,心有憐意,倒是不假。
可要說直接産生愛意,那就有些胡說八道了。
他的最大目的,也隻是想依靠穆念慈與洪七公的淵源,來擺脫自己目前之囧境。
可眼見這姑娘臉泛羞暈,嬌波欲流,又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這等近乎表白之語來,也是一陣失神,暗歎一聲:“這個時代的女子,就是這麽簡單!
今日初次見面,她或許對我也沒多少愛意,但就因一個“比武招親”的名頭,這信義二字,就能壓的她,必須嫁給我!
可我對她,若一直存有利用之心,又與楊康之流何異?”
想着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柔荑,微微一笑道:“念慈,你放心,大風大浪我也經過幾遭,如今我還沒娶你過門,自不會爲了什麽面子,任性胡爲,你安心等我就好!”
穆念慈一聽顧朝辭喊她“念慈”,再一想,他又叫“朝辭”,霎時間羞的連耳朵根子都紅透了,隻想:“我現在改名,還來得及嗎?”
這時楊鐵心已然将鐵槍雙戟,收拾好了,輕咳一聲,顧、穆二人自然隻能含情脈脈、依依不舍的分開了。
顧朝辭目送二人快步離去,又神目如電,緊緊盯住楊康的一衆随從,那些随從,自然明白,他什麽意思,根本無人敢動。
這時隻聽彭連虎大喝道:“顧公子,人我等也讓走了,可以放了小王爺吧?”
顧朝辭哈哈一笑道:“彭寨主!
幾位名滿江湖,講究言出如箭,在下深表佩服。
放了這小王爺,我們各走各路,這話我原也信得。
可過了今日,你們若是存心報複,顧某人雖不妄自菲薄,但雙拳難敵四手,這可如何是好啊?”
顧朝辭這話說的,可将彭連虎氣壞了,心中暗罵:“他媽的,這家夥太不要臉了!”
直接怒道:“你也是名滿江湖之人,竟然說話不算數?”
又一看小王爺,語氣一緩道:“好了,有什麽話,等會再說,可你看小王爺,再耽擱就沒救了!”
顧朝辭轉頭一看楊康,他已然臉色發黑,嘴唇發紫,雖已暈厥,但人身子還是一抽一抽的,若非其從小修習全真教内功,恐怕已然斃命。
心下暗歎:“這彭矮子的毒,還是有些門道的!不知自己這所謂百毒不侵,扛不扛的住?”
顧朝辭也知道,火候已到,那就該提條件了,當即說道:“彭寨住,莫非你以爲,我是食言而肥的無恥之徒嗎?
我也不怕告訴諸位,顧某此來中都,是爲了辦事,幾位武功高強,我也深感佩服。
所以隻要幾位答應,在中都不與我爲難就行!
至于出了中都,諸位若放不下今日之事,顧某随時候教,這個你們應不應?”
彭連虎等人一聽這話,心下頓時一喜:“原來辣手書生這等狂人,對我還是忌憚三分啊!”
幾人一有此念,都是與有榮焉。
彭連虎直接一擺手,很是大方道:“好,隻要你不與我等爲難,我等也不會上趕着找你!”
他心裏還有一句:“你這瘟神,在卑鄙方面都遠超我了,誰願意和你結仇!”
可顧朝辭聞言,卻是笑意盈盈,看着梁子翁與靈智上人道:“二位怎麽說?”
二人見此,也是點了點頭,沉聲道:“你放了小王爺,今日之事一筆勾銷!
我們各走各路!”
顧朝辭知道這幾人,都是成名人物,盡管爲人邪毒狠辣,私底下罔顧信義之事,那是絕對幹的出來,但今日圍觀者衆,肯定不會食言而肥、自堕威名。
畢竟武林中人,再是惡毒,基本信義還是要講究的。
若連信義二字,都當擦屁股紙,也就沒人和你玩了,江湖路也就走到頭了。
遂朗然一笑道:“既如此,那就多謝了,後會有期!”
說着揮臂一甩,将楊康如扔麻袋一般,丢給彭連虎,足下一撐地,已經一個空心筋鬥翻了出去,輕飄飄的落在了郭靖身邊。
他滿含笑意,拱手說道:“兄台适才仗義執言,爲表感謝,不知可否有暇,一起去喝一杯?”
郭靖适才看見自己黃賢弟,可一瞬間,人又找不着了。也隻能繼續在這裏看熱鬧。
可突覺身邊微風拂動,微微一驚,就見跟前落下一人,沒想到這位縱橫捭阖,睥睨群雄的大高手,竟邀請自己去喝酒。
他生性喜愛與人交朋友,可初來中原,隻和黃賢弟喝過酒、吃過飯呢。
又覺得人家武功那麽高,自己也沒幫上什麽忙,不由撓了撓頭道:“我也沒做什麽,再說我這人比較笨,不會說話,恐會得罪了你!”
顧朝辭伸手一拉郭靖,哈哈一笑道:“你可要幫我大忙的,一起走吧。
再說,誰要說你笨,這天下就沒聰明人了。”
郭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不笨,想着此時也無事,師父們又說,行走江湖,多交個朋友,總是好的。
也就沒有抗拒,憨憨一笑,以示回應。
兩人出了人叢,一上長街,大步邁開,比肩而行,好不潇灑。
至于顧朝辭說的,你要幫我大忙的,郭靖哪聽得出來,隻以爲說的剛才之事。
彭連虎一接到楊康,立馬給喂了解藥,将人交給仆從,急忙送回王府修養。
彭、梁二人,眼見顧朝辭,旁若無人與人談笑風生,均感面上無光,可想起種種,也隻能謂然歎了一聲。
但靈智上人卻是冷哼一聲,身形一動,騰空撲了出去,他身披大紅袈裟,又身材魁梧,這一躍起,就好似一頭紅色巨熊躍起撲食一般,隻是一個起落,就縱出了人叢。
身形一下落,腳尖剛一觸地,再次借力電射而進,去勢之快,好似離弦之箭,兩掌一提,迅疾拍出。
他距離顧朝辭、郭靖二人,本有四五丈距離,可他這一躍一進,力自掌生之際,便跨過了三丈有餘,相距二人也不過丈許距離,而且這兩掌既快且狠,蓦地裏又是一聲爆喝:“哪裏走?”
他嗓門宏大,這一聲好似半空打了一個霹靂,再配上他的魁梧身軀,當真是威風凜凜,直吓得一些看熱鬧的人,一顆心幾欲從腔子中,跳了出來。
這和尚發聲相喝,一方面是以音懾人,另一方面就是不願落下,一個偷襲罵名。
可謂是掌随聲出,兩不耽誤。
他前掌甫發,後掌繼之,又再次呼呼兩掌,這是手印宗絕學中的,一招“陽關三疊”。
以他的内力,這大手印一掌,已具開碑裂石之威,如今後力推催前力,三股掌力合于一處,那真是好似排山倒海一般,呼嘯而過。
此時正值飛雪漫天,可他掌風所過之處,隻激得空中、地面雪花飛舞消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