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輝愁容滿面的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胸中有什麽東西郁結住了,隻覺得難受。兒子們這些天備的車馬,都停在外頭了。看似一應俱全,競輝心裏好像還缺了什麽,就是想不起來。
按照之前的謀劃,趁着天色微亮,一家子趕緊出城去吧。鳳華城的調度,就屬清晨換班的時候最爲松散,這些,都是兒子們測算出來的。
頭先,已經有幾輛運财物的車,先一步出城去了。冒着風雪,送出去了十幾輛車,每一輛車,都跟着幾個老家人,還有一些近親遠親的子弟陪同。
那些走了的車馬,沒有傳來什麽不好的消息,看樣子還算順利。不知,最後的這些人,能不能順利出城?競輝心裏思忖:今天早上要走的這兩三車,都是家裏的人,因爲老太太事情多、身子又弱,須得萬分小心,所以留在最後。再者,先前的人,也是出去試探的,萬一有什麽不測,後邊大部隊也能及時的調整。……應該是萬全的了吧。
東西都清的差不多了,人也出去了大部分,這整間兒大院子,忽然就沒了人迹。競輝有點恍惚,這還是那個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競府嗎?真像是沒有人住過的空屋子,燈火也熄了,主人也沒了……興盛了百來年的競府,一下子就成了這樣的荒蕪樣子。
看着這個空空如也的諾大的老房子,競輝心裏有點憋屈。他突然不舍得這間老屋子,想着,他能不能不走?或者,将兒孫們送出去,自己留在這裏,和這個院子共存亡。
雖說錢财是掙夠本了,出去要多少個這樣規格的新院子也是有的,可競輝就是想要這間老的、原來的。這個老臣,在腦子裏迅速的回放那些來時的經曆。
幾十年了,競輝一直是個本本份份的老臣,在自己的崗位上,從沒有出過錯的。身邊的同僚,哪一個不是稱贊他、欽佩他堅持原則、不忘初心?幾十年裏,大把的銀錢從眼前過,競輝從來也沒眨過眼。城裏人哪個不知道競輝的名聲?那可是一世的美名啊!榮耀可傳後世的美名!
誰知,勞苦清廉一輩子,換來的那些美名,頃刻間化爲烏有。
想到這裏,競輝喉嚨裏一股腥甜。
仲渠!都是這個老家夥!簡直就是用半蒙半騙的手段,将他的一世清名給毀了!競輝心裏好恨啊……看着滿院子的寂寞,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恨仲渠,還是在恨自己。
競輝分明的知道:這一條通往黑暗的路,是沒有回頭的餘地的。是誰逼他走上這條路的?是仲渠!
如果沒有第一張暗裏運行的契約,他就不會陷入到這個網羅裏!
有一,就有無窮。
這個“無窮”,真是難以承受的重!競輝想到了自己的兒女,他們的名聲,算是毀了……以後怎樣,還不知道。如果能夠逃出去,可能會有生路。他們手上有足夠的錢!可以夠一家子花生生世世。
既然擁有這麽多錢财,爲什麽競輝反而比之前當個清水官兒還慌張呢?爲什麽現在他擁有一切,卻感到一無所有?競輝迷惑了,他英明一世,到了老了,怎麽糊塗了?到底什麽是對的?
……
競輝孤坐在台階上想:如果,可以重新做選擇,他競輝絕對可以看清這樁遮天改命的陰謀!那些無用的錢财……他過眼了幾十年的錢财……他會像早年一樣,依然眨也不眨的讓錢财過去!絕對不伸這個手。
隻是時間,将他抛在了這裏。
他再也不是那個享有美名的競輝大人了。一生積攢的美譽,一瞬間就……
競輝前前後後,幫仲築園攬了大大小小九十多起工程,收來的回扣,也不知道有多少金刀……開始的時候,競輝不是沒想過退出……可是,以仲渠爲首的那些仲築園的人,一邊誘惑、一邊用各樣的把柄要挾鉗制競輝,勒令他像是牽線木偶一樣,給他們開路。
内裏有多少偷工減料、偷梁換柱的事情?競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知不覺,把良心都給消費殆盡,他也裝作渾然無知。
周圍多少雙眼睛盯着競輝啊!沒想到,他一個正直的人,操作起這些瞞天過海的手段,竟然如此輕車熟路……果然,當一個“好人”決定做壞事的那一刻,他就會尤其知道,該如何避過那些關鍵的“眼目”。
這掌管工程的事情,本身就是個肥差,鳳華城主華暖兒,就是看在仲渠清正廉潔的份兒上,才将這個事情交給他。接管的時候,多少雙嫉妒的發紅的眼睛,恨不得将他競輝吞噬?
饒是被盯着盯着,最終,他還是被腐蝕了。
競輝想過了:這隻能怪這些陰影、黑暗……太過強大,和他自己沒關系。要是這世間,真有真善美,爲什麽不能将他和這些惡隔絕?爲什麽會有誘惑存在?爲什麽他禁不起誘惑?
這顯然不是他的錯!
這份肥差落在競輝手裏之後,有好些想從中做梗的人,還有知道競輝和仲築園之間勾當的人,都被仲築園的人悄悄擺平了。他們的合作,簡直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缺!
華暖兒那裏,就沒有收到過消息。
所有面子上的人,都一直覺得競輝是個良臣。
直到乞丐屋坍塌。
舉城震驚。
華羽台這邊,因爲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攢下的各樣事情,翻了好幾番。華暖兒手底下的人,恨不得一個人拆成十個人用,樁樁件件都是要緊的,哪一個都不能錯過關節時機。
有些事情,掐住時機很重要。錯過了時機,就等于姑息養奸!
這場冰雹子,就像是一個困住人的冰雪結界。一旦這個結界破碎,很多被困住的蝼蟻蛀蟲,就會躍躍欲試,逃離結界。
盡管手底下的事情多如牛毛,華暖兒還是想到了競輝這一茬。她已經将這件事情緩了太久了,一直懸着心……這間事情,給她的打擊不小,讓她見識了——一個良臣是如何腐朽的。犯罪就是犯罪,華羽台可不能放跑了這隻晚年犯罪的蛀蟲。
競府的外頭,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
“老太太有點頭疼。”祿琴的聲音,從車子裏傳出來。
“怎麽頭疼了,這個節骨眼上……”大小姐競美加真是沒了主意,想了想又說:“看看之前魯大夫開的那些丸藥還有沒有,撿一些輕緩的吃吃,好歹出了城,想辦法再看看。”
“是。”祿琴在車裏回應。
第109篇陰翳浮現,雖遲但到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