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華城裏的米價變貴了。好多存糧吃完了的百姓家裏,已經斷糧揭不開鍋了。有些年邁的空巢老人餓死凍死在了家裏。
這些事情原本是沒有渠道能報上來的,是華夫人之前命嚴錄安排在城中各處的百夫長報上來的。
這個消息令整個華羽台文書武将都陷入一種集體的沉默。
“開倉放糧。”華夫人下令道。
“是。”嚴錄聽聞,立刻去執行了。
華暖兒先前,每年将城裏收到糧倉的七成的糧食儲存起來,以備饑荒等天災使用,兩成分給鳳華城中的富商大賈,将養生息,擴充經營,一成留給城裏的日常調度運營之費。
如今的時節正是将這糧倉裏的七成糧食開放應急的時機,隻不過不知道能撐多久。
與此同時,一群大鹽遺民,約有五千人,他們尋到了華夫人,也就是他們大鹽國的公主。
這批人中間,有一個領頭的,叫儲聚,就是他傳信,集結了這些遺民。
這些遺民原本都是四散在各個國家的,如今集結了起來,一起湧到了鳳華城外的栖霞山腳下。目前,也隻有那裏是風和日麗的,這些趕來的人正好在那裏休養生息。
城外的守長将儲聚遞上來的文書,傳給了華羽台,華夫人看了文書才知道是大鹽遺民。華暖兒心裏亂亂的,她并不知道這些遺民用意何在,正好趕上城中多事之秋,攪得她心裏愈發煩亂。
想到大鹽遺民,華暖兒突然想起來,之前父王華寒在世的時候,給她講了一個故事,說這米價和戰亂的聯系。當有天災戰亂的時候,米價是随着這動蕩持續變化的。戰亂越頻繁,天災越嚴重,米價就會越高。反之,米價就會越平緩,越親民。
大鹽啊,父王啊,都已經随着時間,塵歸塵,土歸土了。饑荒,戰亂,天災人禍這些還是存在,一直都存在。
華夫人和莫半褐從葉興的昭星館回來以後,就變成了少年少女的模樣。兩個人變回了十五六歲的年紀。
要不是有城主的令牌,以及有嚴錄和劉隽等人的擁護,華羽台的這些人,根本不敢認他們少女樣貌的華暖兒華城主。華夫人原來可是花白頭發的老婦人阿。
這些文官武将雖然心裏有種種的疑惑,但是并不敢擅自揣摩其中緣故,所有人都早知道鳳華城主是個有隐秘背景的人,哪裏敢多言議論。一切如舊,華羽台還是照常的議事,隻不過單單是城主由老婦人變成了一個豆蔻少女。
另一邊,華夫人手中經營的副業,鳳華城的幸運織屋,已經全權交給了喬梵打理,喬梵時隔三五日,便差人來華羽台上報,有時候,喬梵自己過來華羽台。
隻不過問題還是那樣,沒有任何起色,店裏的布依然嚴重不足。貨進不來,也發不出去。喬梵的心态有些崩潰,華夫人對于織屋的事情倒是看的很淡,畢竟她這裏的事情,樁樁件件的分量都比織屋的分量重。
喬梵這小丫頭過來,最大的用處,也隻是和華夫人散散心,唠唠家常而已。
今天晨起,從華羽台回來,喬梵就受刺激了,華夫人竟然由老婦重新變成了一個少女,和自己的年歲相差無幾,看着比自己還要更妩媚嬌俏些。喬梵對着鏡子,瞧瞧鬓角鼻頭,又瞧瞧眼角下巴,不論如何想,都覺得華夫人比自己美上萬分,忽又發現花容月貌的自己,爲織屋操勞的這月餘,已經憔悴不堪了,心裏忽上忽下的,憂傷難平。
小女孩子畢竟年輕氣浮,容顔問題也是一個包袱。
幸運織屋鋪子裏有個名爲青駿河的小學徒,從早到晚勤勤懇懇。他數點每一匹布匹,都特别的認真專注,從無半絲錯漏。
他來幸運織屋的時間比喬梵這個店主還早,雖說是個最底層卑微的小學徒,每天重複着手裏的事情,也不曾劃過水。他也好問,每天跟着周掌櫃來回的問問題,問東問西。無論大小事情,他都樂意學,周掌櫃的也願意教。
他是在約莫十一二歲年紀的時候來的幸運織屋,從那時候起,每天跟着周掌櫃的當學徒。一開始是幹幹雜活,如今他十五歲了,開始負責店裏很多工具和櫃台的清點工作。那些已經是夥計的人,都不一定比他這個學徒幹的更好。
周掌櫃的說,再過兩年,他就可以成爲一個夥計了,那時候,他也可以梳個成人發髻了,不過此時,還是一個蓬頭小子。
喬梵注意到他拿着賬簿清點布匹的樣子,總于别人不同,他站在那裏,旁若無物,心裏眼裏就隻有布匹和賬簿,天然成了一副從不會出錯的樣子。任何店主人看到這樣的學徒都會莫名的安心。
華羽台這天傍晚又收到了一個文書。因爲城中米價上漲,全城的寡婦們,成立了一個組織,名叫剝子齋,剝子齋的領袖,是一個叫“毋得”的寡婦。她領着鳳華城中所有的寡婦孤女,簽署了一份萬人書,這卷萬人書,是一份長長的卷軸,鋪開了有十幾米。
卷軸上申言說:灑淚請求将水力的谷物剝粒機停用,重新讓寡婦們給稻谷剝粒,以圖生計。
華夫人閱後,陷入沉思。這谷物剝粒機,早先還是華夫人命人研發的,當時還沒想到會有這一層連帶結果。如今細想,雖然說剝谷效率快了百十倍,降低了成本。倒是真真替代了寡婦的工作,扼殺了她們的生路,讓她們無處可謀生計了。
如果準許她們的申言,也無不可。隻是那些水力的谷物剝粒機,若是勒令停用,這市面上的米價又會哄高,不知這華羽台官裏曆年存的七成存量還夠不夠百姓撐過這幾日的,如官中放糧少,市面糧價又高,不就等于扼住了百姓的咽喉,把他們往死路上逼嗎?
莫半褐在一旁,靜靜的擺弄手裏的泥塑,半日間已經塑好了三五個,華暖兒看這些泥塑輕盈簡潔,有的隻是一個半弧牙子,有的隻是一個方塊,有的隻是一條線……并不像是一般複雜的人像泥塑、雕梁畫凳的,不覺驚異。
“你這是仿誰的?你哪裏來的靈感?”華暖兒問莫半褐,正好也從繁重的事務中抽身出來喘口氣。
“早些年,我途經瑞秋國,偶然遇到了瑞秋國的布蘭苦煦。他這人專愛研究這些抽象雕塑,我一看這些雕塑,雖然簡單概括,卻像有了靈魂似的,大刀闊斧的删掉了很多不重要的信息,頓時就受了啓發。當時阿,我就決意蹲在瑞秋國,跟他學了一年半載的,後來我周遊列國,閑暇時,就愛動動手,這泥塑啊,是另一個維度的一個事情,當你在推敲的時候,有很多事情就能從另一個維度想出線索。很多解不開的事情反倒都能解開了。”莫半褐邊将一個個均值的泥團放在泥塑在空間裏本來應當在的位置上,邊鼓動華暖兒說:“不信,你也來試試。”
“嗯,你這想法還不錯,這城裏的事物,要是能像這泥塑一樣,删掉很多不重要的信息,就好了。”華暖兒歎氣說。
“歎啥氣阿我的城主,來來來,實操一下,先将那些公務擱一擱。”莫半褐将華暖兒的手上塗滿了泥,看着城主夫人的手像一個愛玩泥巴的孩子一樣邋遢了,莫半褐大笑起來,咧着嘴眯着眼,神采樣貌果然和他十五六歲年紀的時候一模一樣。
華暖兒如今手上滿是泥,也就不管不顧放開的玩了起來。
第53篇青駿河,剝子齋,布蘭苦煦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