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苒看着沈勿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雖然他已經收了劍,可她還是莫名的從他身上感覺到了危險。
她額上的紅點已經消失,代表她身上的惡咒已經解了,可她還是無法動彈,因爲禁锢她的術法還未解開。
沈勿似乎是連打量她的興趣都沒有,他擡起了手,指尖輕點她的眉心,這一瞬間,溫苒感覺到了腦海裏被灌入了一段記憶。
秦蘇蘇不是被他踹下深淵的,而是她英勇無畏的提出了要犧牲自己,所以他才無奈的選擇了放棄了救秦蘇蘇。
這下子,他的形象就變得沒那麽崩塌了。
不過片刻,沈勿收回了手,他拿出了一條白色的帕子慢慢的擦拭着自己的手,一雙笑眼微彎的看着神色間還有茫然的女孩,“剛剛發生了什麽?”
溫苒目光呆滞,“我和秦蘇蘇被魔頭抓住了,秦蘇蘇決定自我犧牲,沈勿無可奈何,隻能選擇放棄她,救了我。”
沈勿扔了帕子,笑道:“說得很好。”
霎時,溫苒腦子裏恢複了一片清明,她身體一軟,無力的往前倒下,身前的沈勿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沒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他瞅了她一眼,許是覺得她會弄髒自己的衣服,他充滿嫌棄的“啧”了一聲。
溫苒再度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自己閨房的床上,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她老父親那擔憂的臉。
“苒苒,你終于醒了!”溫詢神色間很是激動,雖然已經有兩百多歲的高齡,還有這麽大一個女兒,但是修仙之人都駐顔有術,溫詢看起來也不過是個二三十來歲的,模樣帥氣的青年人。
溫苒緩了一會兒,按着自己有些疼的頭皺了眉。
“苒苒,你可是還有哪裏不舒服?”
溫苒靠着床頭坐了起來,她不答反問:“我是怎麽回來的?”
“是沈勿把你帶回來的。”提起這個得意弟子,溫詢語氣裏流露着欣慰,“我便知道他是個好的,不論是修爲,還是人品,都是年輕人裏的佼佼者,他能親入險境把你救回來,當真是對你情深義重,就憑他對你的這份心思,也會是你的如意郎君。”
聽到“如意郎君”四個字,溫苒嘴角抽了一下。
溫詢又歎了口氣,“現在沈勿自請在造化洞内受罰,苒苒,等你身體好一點了,就去看看他吧。”
“他自請受罰?”
“是啊,他自認爲蘇蘇的死是他的過錯,他心中過不去,隻能選擇受罰,最起碼能讓自己心裏好受一點,還有你秦姨,她心裏也不好受,最近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和她發生矛盾了。”
所謂的秦姨,就是溫苒的後媽秦婉婉,秦蘇蘇是秦婉婉帶過來的侄女,真要說起來,秦蘇蘇喊溫苒一聲表姐,其實她們兩根本就沒有血緣關系。
畢竟秦蘇蘇不是自己的的女兒,溫詢也就是對她的死歎了口氣而已。
溫苒嘴上答應的好好的會去看看沈勿,但她這些日子以來壓根就沒有去過一次,她人緣不錯,聽到她差點就死了,如今卧病在床,有不少人來看她。
溫苒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也修養的差不多了,雖然她是登仙府長老的女兒,但她也是萬仙府的弟子,不可能永遠躺着不去修煉。
她正琢磨着哪天出門好,就有人急匆匆的找了上來。
“師妹!”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看到了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無聊打發時間的溫苒,他面露焦急之色,“你快去幫幫大師兄吧!”
這個少年便是登仙府的二弟子宴清,他和很多弟子一樣,對于實力強大,爲人磊落的大師兄沈勿很是尊敬與佩服,對于他們來說,大師兄就是他們努力的方向。
宴清平時對溫苒還不錯,就算不想管沈勿的事,溫苒也不得不看在往日的關系上問道:“二師兄,發生什麽事情了?”
“秦夫人找上了大師兄,大師兄才受罰回來,正是身體虛弱的時候,秦夫人隻怕是要找麻煩!”
自從小時候,宴清按照規矩叫了一聲秦婉婉師母,就被溫苒追着打了三個山頭後,他便稱呼秦婉婉爲秦夫人了。
也多虧他的“良好示範”,現在弟子們都是很有默契的稱呼秦婉婉爲秦夫人。
溫詢也不管,現在提起來,都是秦婉婉心裏的一根刺。
溫苒隻待在自己院子裏,哪裏也不出去,秦婉婉沒法找她的麻煩,這是聽到了沈勿從造化洞裏出來了,所以就去找他的麻煩了?
她爲什麽要找沈勿的麻煩,不用想也能猜到。
宴清以爲之前溫苒遭遇了生死危機,所以現在還心有餘悸,沒有緩過來,但是大師兄那邊又不能不管。
他隻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秦師妹的死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可是人有親疏遠近之分,你是大師兄的未婚妻,大師兄定然應當救你,如果換成是我,我雖然不忍無辜之人犧牲,但肯定也會做和大師兄一樣的選擇,因爲秦師妹的死,大師兄不僅甘願受罰,還被良心折磨至今,師妹,這段時間以來,大師兄真的很不好過……”
聽到沈勿自請去造化洞受罰後,宴清與其他幾個師弟就曾經偷偷的去看過沈勿,造化洞内一天十二個時辰,每三個時辰便會有一次極端惡劣環境的變化。
有時是冰天雪地,有時是烈日高照,身處其中的人每時每刻都在經受身體上的折磨。
宴清與其他人勸沈勿離開,可是沈勿隻說那是他應該承受的痛苦。
正如宴清所說,人有親疏遠近之分,一個秦蘇蘇,在他們心裏當然是比不過和他們一起長大的大師兄。
溫苒眼見着宴清都要哭了,想到小的時候,這個二師兄還爲自己爬樹摘過果子,她無奈的揉了揉眉心,終于還是起身,“走吧。”
宴清顧不得傷懷,連忙帶路。
後山這裏已經站了不少人,這些年輕人皆是身穿白衣,而當中那個穿着一身鮮豔的大紅色裙衫的女人就顯得尤其顯眼了。
秦婉婉是個美人,但也算不上是絕世美人,可她身上自有一股小女兒家的嬌俏可愛。
當年也正是憑着這一點,溫詢才能在有了第一美人當老婆後,還能被秦婉婉迷的神魂颠倒。
秦婉婉隻是個不能修仙的普通凡人,這些年來她能保持自己那年輕時候的模樣,也都是因爲溫詢給她砸了不少靈丹妙藥,對于自己從小養在身邊的外甥女,她是有真感情的。
也因此,一看到這個放棄了救秦蘇蘇的人,秦婉婉實打實的感到了憤怒,她怒道:“我是他的長輩,要教訓他也是應該的,你們給我讓開!”
原來是幾個弟子擋在了沈勿身前,不讓秦婉婉靠近,因此才惹得秦婉婉更是大動肝火。
三弟子洛淮盡量讓自己的态度表現得恭敬一些,他行了一禮,道:“秦夫人,大師兄才從造化洞出來,身體已經不堪受罰,若是大師兄真有錯,還需要受罰,還請秦夫人告訴師父,讓師父來處理。”
秦婉婉此刻覺得“秦夫人”三個字尤其的刺耳,“我可是你們師父的妻子,是你們的師母,怎麽,我還沒有資格處置一個弟子嗎?”
“師母自然有資格處置弟子,隻是我娘已經仙逝多年,難不成還托夢給了秦姨娘讓姨娘來代爲處置大師兄?”
聞言,秦婉婉臉色僵硬。
少女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溫苒同樣是一身白色裙衫,明明是聖潔無暇的白色,卻因爲她相貌過于昳麗,反倒是讓她顯得更是美豔不可方物。
走過來的時候,溫苒也瞥了眼被衆人護在身後的沈勿,他一身白衣已經髒了不少,虛弱到了需要被人扶着的地步,卻并不顯得狼狽。
同樣,他也看向了溫苒,他的目光裏還夾雜着沉默和愧疚,看來他并沒有走出秦蘇蘇的死帶來的陰影。
但在看到溫苒平安無事時,他眉間微微舒緩了一分。
宴清與洛淮交換了一下視線,心道有溫苒在,這個局面就穩了。
秦婉婉一看到沈勿與溫苒眉來眼去的,就更是想到了慘死的秦蘇蘇。
可她臉上硬生生的擠出了一抹和藹的笑容,“苒苒,你身體不适,怎麽不多在房間裏休息一會兒?”
自從秦婉婉被溫詢帶回了登仙府以來,她就緻力于要當一個賢良淑德的後母角色,可這些年來她卻頻頻破功,隻因爲溫苒這個丫頭,實在是太能氣人了!
就說什麽“秦姨娘”這個稱呼吧,這不就是凡間之人對妾室的稱呼嗎?
她是溫詢的夫人,可不是妾室!
可偏偏秦婉婉去找溫詢告狀,溫詢卻是一臉不滿的對秦婉婉說道:“姨娘裏不也是帶了個娘字嗎?可見苒苒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就不要無理取鬧了。”
被評價爲“無理取鬧”的秦婉婉一連好長時間都被氣的睡不着。
“我要是多休息一會兒,豈不是就看不到秦姨娘在這裏無理取鬧了?”
又是無理取鬧!
秦婉婉咬了咬牙,“苒苒,你可知道爲了救你,沈勿選擇了犧牲蘇蘇,不管怎麽說,蘇蘇也是和你一起長大的姐妹,難道你就對蘇蘇的死沒一點愧疚嗎?”
“我自然是感到愧疚的。”溫苒微微偏過了臉,垂眸擦了擦眼角,如同是拭去了眼角的淚珠。
其實不過是靠物理手段把眼睛擦紅了,讓自己的傷感顯得更真實而已。
溫苒再紅着眼睛看向秦婉婉,聲音哽咽,“蘇蘇妹妹選擇了自我犧牲,這是多麽高尚的情操!又怎麽可能不讓人動容?秦姨娘是把我當成什麽鐵石心腸的人了,難道我在你心裏就這麽不堪嗎?我做人就有這麽失敗嗎?”
身體剛好,她臉色還有幾分蒼白,如今梨花帶雨,更顯楚楚動人。
幾位師兄們連忙好言安慰。
“師妹,我們都知道你心地是最善良的!”
“是啊,你連見了掉下來小鳥都要送回鳥窩,如此善心,怎會不堪?”
“秦師妹的死是我們都不想看到的,可是罪魁禍首是那個魔頭,又怎麽能怪你?”
……
衆人三言兩語的,可算是把獨自悲傷的溫苒安慰的情緒平複了一些。
秦婉婉的眼皮子跳了又跳,這種裝可憐的手段,以前分明都是她會用的,沒想到卻被溫苒給搶在了前頭!
此時,沈勿離開了師弟的攙扶,他往前走了兩步,縱使身上血痕累累,但他也還是挺直了背脊,朝着秦婉婉行了一禮。
他清冷的聲音裏沒有波瀾起伏,“沒有救回秦師妹,是我的錯,這件事與苒苒無關,還請秦夫人不要遷怒于苒苒,我願一人承擔所有罪責。”
一群師弟們着急出聲:“大師兄!”
“諸位師弟,我知道你們都是好意,隻是……”似乎是想起了當日秦蘇蘇英勇無畏墜崖的那一幕,沈勿微微垂首,語氣裏終于流露出了點不一樣的情緒,“我沒能救下她,這是我的錯,我應該受罰。”
所有人都知道沈勿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有時候過于正直,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于是所有的人一起看向了秦婉婉。
仿佛是如果秦婉婉真的打算要對沈勿出手,他們這群人會控制不住的一起動手阻攔。
秦婉婉心中一驚,她向來知道沈勿在登仙府中名聲很好,卻沒料到他還有這麽強的号召力,這群弟子簡直是要反了天啊!
溫苒看了眼沈勿,他站在那裏,如芝蘭玉樹,雙眸卻微垂,似是沉浸在那愧疚自責中還未走出來,沒有人能忍心看到一個原本光風霁月一般的人物,會露出這樣的情緒。
也就難怪那群師兄和師弟們願意爲了他而有那麽一種“以下犯上”的沖動了。
溫苒又看向了秦婉婉,“秦姨娘覺得大師兄沒能救下蘇蘇妹妹,所以心理不舒坦,我們不是不能理解這種心情,秦姨娘覺得,大師兄應該救下蘇蘇妹妹,然後看着我去死嗎?”
秦婉婉壓根就不在乎溫苒的死活,但她面上不能如此表現,“苒苒,我怎麽會有這種想法?你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雖然我們不是親母女,卻親如母女,你和蘇蘇,你們哪一個我都不能看着出事,那日是情況緊急,可我想那魔頭抓住你們,也隻是想求個活路而已,若是沈勿再多些耐心處理這件事,說不定蘇蘇就不用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