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偷偷看了身旁的師父和師公一眼,卻見他們是同樣的氣定神閑,仿佛師父方才沒有随口,抛出了一道堪稱無良的選擇題一般。
阿七眼眸微睜,額角微微出汗,臉上是再明顯不過的掙紮之色。
最終,他微微低了低頭,嘴角扯了扯道:“好,就當是我,還了那蠢貨對我的恩情了……”
傅時瑾微微眯了眯眸,點了點頭道:“很好,你先下去罷,幫我叫下一個人進來。”
小小的少年此時,顯然是覺得自己留下無望了,應了一聲,便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第二個進來的人,是黑狗。
他依然是一副腼腆的樣子,朝傅時瑾行了個禮後,便安靜地站着,等傅時瑾問話。
傅時瑾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才道:“黑狗,你應是知道,我喚你們進來,是想與你們說說方才那件事罷?”
黑狗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道:“可是,娘子,我一向與程小虎和秋蓮不熟,他們間的事情,我其實也不是很了解……”
傅時瑾眼中精光一閃,似笑非笑道:“所以,你是覺得,他們間的事情,與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是吧。”
黑狗一愣,顯然不明白傅時瑾這麽說的意思,卻還是點了點頭。
“黑狗,你懂得明哲保身這一點,很不錯。”
傅時瑾看了他一會兒,看得黑狗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才淡淡地開口道:“可是,我從一開始就說了,我把你們留下,是要你們一起幫我把我手中的木雕生意做好做大。
換言之,你已經不再是外面那個隻需要顧好自己的黑狗了,你需要學會與别人合作,與别人相處,這樣,才能真正地幫到我的忙。
我就舉個淺顯的例子,若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不是跟莺莺的玉佩有關,而是與我的木雕生意有關,你還會這般事不關己嗎?”
黑狗微微一震,連忙道:“娘子,我當然……”
“好了,你先下去好好想想罷。”
傅時瑾卻不軟不硬地打斷他的話,道:“我想要的,是一個有擔當、在關鍵時刻能站出來主持全局的人,而不是一個隻會縮在角落裏、事事都想着明哲保身的膽小鬼。
若你一直是這樣,我這裏,倒是留不下你了。”
黑狗頓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隻用下意識的懇求和無助的眼神看着傅時瑾。
傅時瑾卻微微垂眸,顯然已是打定主意,道:“你下去罷。”
接下來,依次進來的人是銀霜、程小虎和莺莺,謝承言驚訝地發現,師父與他們說話時,不管他們說什麽,都會不鹹不淡地反駁回去,指出他們在這件事中的不足,并讓他們下去反思。
和莺莺談話時,更是把莺莺說哭了。
謝承言這才驚覺,方才那件事,竟一直是莺莺在背後暗示慫恿程小虎,是她一直在他身邊說自己被銀霜和秋蓮排擠,卻還故意做出一副她沒關系,他不必爲了自己惹了什麽麻煩的模樣。
這卻是讓性子沖動、腦子又少根筋的程小虎怒火更上頭了,一門心思要爲莺莺主持公道。
也才會催生了今天這件事。
莺莺哭着下去後,傅時瑾轉眸看了看嘴角緊抿的自家寶貝徒弟,心知他今天多少是受到點沖擊了。
謝承言小時候,到底也是被父母寵愛着的,真正嘗遍人情冷暖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情,心性到底還是太純良了。
她拿起茶盞又抿了一口,淡聲道:“其實,早在我上回離開宅邸的時候,就知道定然會有些事情發生,不是今天這件事,也會是别的事。”
謝承言哪裏不知曉,這才是師父給那群孩子真正的考驗。
她特意讓他留下看管這群孩子,也是想借這件事好好鍛煉鍛煉他罷。
就像師父先前跟他說的,她要的徒弟,不是隻會一味鑽研木雕的癡兒,她想要的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八面玲珑的全才。
她也确實一直在往那方面培養他。
謝承言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慶幸。
他是修了八輩子的福分,才能遇上這麽一個師父!
最開始,他隻以爲,跟着師父,就能賺錢養家,這會兒,他卻覺得,也許師父,能把他們帶到更遠更高、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去……
他不禁深深地朝面前的女子行了個禮,道:“師父的良苦用心,徒兒明白了。
隻是,這般下來,難道這群孩子,師父一個都不打算留嗎?”
傅時瑾挑了挑眉,輕笑一聲道:“誰說的?我一開始不就說了,我會從這六個孩子裏,留下四個麽?
秋蓮身上的傷應該處理好了,你叫她進來罷。”
秋蓮是最後一個進來的。
傅時瑾看她行完禮後,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那塊玉佩,是你丢到莺莺床底下的罷。”
秋蓮一頓,猛地擡頭不敢置信地看着傅時瑾。
傅時瑾嘴角笑容淺淡地看着她,道:“你早知道莺莺把玉佩放到了銀霜那邊,卻将計就計,讓她以爲自己計謀得逞了。
程小虎今天會和你動手,也是你故意爲之罷,因爲你知曉,普通的小打小鬧不可能引起我的重視,隻有把事情鬧大了,我才會親自出面。”
秋蓮嘴唇微微顫抖着,好半天,才噗通一聲跪在傅時瑾面前,嗓音苦澀道:“娘子聰慧,事情……确實就是娘子所說的。
但我無法眼睜睜看着莺莺和程小虎一直傷害銀霜,如果他們隻是針對我便罷了,但……但銀霜一直那麽依賴我,把我當成親阿姐,我也已是在心裏發誓,一定會保護好她!
我從不會主動害人,今天的事,也是莺莺和程小虎挑釁在先。
但我……确實耍了心眼,我知道娘子不喜,但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所爲,跟銀霜無關!請娘子……”
傅時瑾這時候,卻低笑一聲,道:“我确實不喜,但你知道,我真正不喜的是什麽嗎?”
秋蓮一怔,一臉懵懂地看着傅時瑾。
傅時瑾淡聲道:“被人打了,不打回去,那叫懦弱。
你今天爲了自保耍的這些小心思,很正常,我不會因此責怪你。
但你方才開口閉口說的都是銀霜,就仿佛,你的世界裏隻有銀霜一人。
這樣的世界,也未免太狹窄了。”
秋蓮眉頭微蹙,不懂傅時瑾的意思,“我一直和銀霜相依爲命,視銀霜爲親妹妹,我想保護自己的妹妹,難道有錯嗎?”
自然沒錯。
隻是,他們以後在她手下學藝,自是不能一直守着自己這個狹窄的世界。
她希望他們能成爲可以互幫互助的師兄弟,團結在她的師門之下,這樣,她所購想的能綿延下去的木雕世家才能真正形成,她也才能在幾年後,安心地把手上的一切交到他們手裏。
但如今,要她明白這個道理,卻是有點難了。
不止是秋蓮,明哲保身、隻顧着自己或自己身邊的人,幾乎是他們這群一直在外流浪的孩子的通病。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說,在嘗遍了人情冷暖後,還能保有自己心中的驕傲,不去主動傷害别人,并有着足以自保的手段和聰慧,也是十分難得了。
傅時瑾也沒勉強,淡淡一笑道:“沒有錯,但有句話,我方才和黑狗說了,如今再與你說一遍。
現在,你已不是外面那個隻能與銀霜相依爲命的秋蓮,你将在我的手下學藝,協助我一起做好做大我的木雕生意。
你的世界一直這麽狹窄,又如何能看到别處更壯闊的風景呢?
你先下去,好好琢磨琢磨我這番話罷。”
秋蓮有些不安地瞪大眼睛,一臉欲言又止,隻是終是沒說什麽,有些忐忑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