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縱橫沖牛鬥,落于山霧遏雲端!
南風眠分明看到方才那冰峰上,凜冽的劍氣帶着鋒銳寒光映照天地。
劍氣遊蕩,綻放于這翠微山頭,便如若有寒霜若地,虛空生白。
南風眠就站在紅霞上,臉上怔然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喜,以及……不解。
他驚喜于從冰峰上的劍光中,自己分明看出難得的繁奧,看出鋒銳淩空,劍光熾盛,似乎要照盡天下不平處。
幾乎要化作一輪烈日,普照四野八方,令着人間、衆生俱都能從無所有中見希望。
“這就是四先生的劍氣……可是全然沒有天關籠罩人間,俯視人間之意,就好似這劍氣來自于人間衆生,來自于困頓天下。”
一時之間,南風眠都忘了走近冰峰。
就遠遠站在紅霞上,看着遠處陸景執劍如執筆,譜寫下幾行文字。
“于浩歌狂熱之際見寒,于天上見人間,于一切凡俗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
南風眠看到陸景篆刻在冰峰上的文字,沒來由便想起自己遊曆天下,行大伏,入北秦的十二載見聞。
他曾走過赤地千裏,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他曾看到戰亂之處,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
他也曾看到山雪河冰野蕭瑟,青是烽煙白人骨!
過往的一幕幕見聞,令他越發喜歡陸景在冰峰上刻下的幾行話語。
“即便身在天關,與衆仙同飲,目光也仍見人間,希望天下衆生得救。”
“我看着冰峰許多日,隻以爲四先生的劍真的是那天上的劍,是他觀天關得來的劍光!”
“可是……四先生在天上得此劍光,卻是因爲他見了天上繁華豐饒,又見人間貧瘠困苦,所以才得來之劍。
我無法見到那些随記中的劍意,是因爲從一開始我便猜錯了。”
南風眠眼神湛湛,直到那劍氣落下,他目光又落在陸景身上。
遠處那少年,也正低頭看着自己寫下的這幾句。
山上風吹寂寥,可吹在他修長玉立的軀體上,卻并無蕭瑟之意,反而讓南風眠覺得此子儒氣缭繞,确确實實有一位少年先生的風姿。
“他一介十七歲少年,卻能看透四先生随記中的人間血淚,又能體悟到劍氣中的殺法、鋒銳以及變革之意……這少年,當真了得!”
南風眠眉頭微挑,他想了想,又認真将冰峰上那幾行文字記錄在心中,并未去打擾正有體悟的陸景,隻是心中卻對陸景頗感興趣。
“與他的年齡,又如何能見這天下的血淚?”
南風眠心中暗想着,轉身繼續踏紅霞,遠去。
行走在紅霞上,腰間的名刀還在不斷輕鳴,方才那見人間的劍氣,令這把傳天下的名刀“醒骨真人”都爲之敬服。
南風眠手中的酒壺、牛肉都已然消失不見了,被他收進了寶物中。
他右手落在醒骨真人上,輕輕撫摸,又忽然想起自家侄女南禾雨。
“禾雨有一顆羽化劍心,卻絲毫看不透冰峰文字上的劍意,大哥這一次……似乎走眼了。”
南風眠想到這裏又微微搖頭,嘴角這才露出一絲清爽的笑容來。
“也是好事,若是真入了南家,久被豪奢浸染,這能見天下衆生之血淚的少年,豈不是要廢了?
婚約廢了才好!這天下若是能多出一位曾許人間第一流的少年劍客,他日渡純陽,再登天關,豈不妙哉?”
南風眠想到這裏,隻覺得越發暢快,不由開懷大笑。
周遭角神山諸峰中,不乏有山野精怪,不乏有妖族潛藏。
此刻他們自然聽到了南風眠大笑,卻又感知到那紅霞中刀氣燎原之勢,也感知到名刀醒骨真人中所透露出的興盛元氣,便越發不敢喘氣了。
唯恐眼前這一位天生帶着盛夏清風的元神大修士,一刀斬了他們。
而此時的陸景,卻低頭看着手中的玄檀木劍。
那木劍中方才萦繞的劍氣,似乎已然刻入他的腦海中。
諸多劍氣如霜,不凡殺伐氣、鋒銳氣萦繞在他元神上,讓他元神越發有劍氣昂揚!
“這是四先生的人間劍氣。”
陸景眼神中也閃着光彩,越發感知着人間劍氣,他就越發對這素未謀面的四先生,由衷多出許多敬意來。
“可這并不全是四先生的劍氣,但有天驕能夠體悟其中的劍意,便也能知其中變化。
一萬個天驕看着劍氣,便有一萬種變化。”
陸景眼中的敬佩也緩緩收斂,他輕輕将玄檀木劍入鞘。
心中意識紛亂,最終雜糅在一起,他輕聲低語:“四先生希望這劍氣能夠如烈陽高照,照亮天下困頓者的黑暗,既如此,這人間劍氣的第一劍,就叫扶光劍氣。”
扶光者,大日也!
他日陸景的劍氣若能如煌煌大日,普照天地,便也配得上人間二字。
陸景想了許久,這才轉身。
卻看到濯耀羅,正低頭注視着陸景,原本那空洞的眼眸中竟然升起兩團烈火,正灼灼燃燒。
這三眼石人俯下身來,再度攤開手掌。
陸景朝濯耀羅笑了笑,摸了摸濯耀羅的手掌,再度走上掌心。
這一次,濯耀羅卻将陸景放在他寬闊的肩頭。
“先生……”
濯耀羅似乎隻會說自己的名字與這先生二字。
濯耀羅身上氣血再度升騰,先天氣血溝通外界元氣,化作一道紅光,刹那間便消失不見。
在冰峰上,卻又多了幾行劍氣筆墨。
陸景站在濯耀羅的肩頭,腦海裏總是浮現四先生那些随記。
旋即他又想起李雨師。
今日與李雨師見面相談,當李雨師說出那九神蓮一事時,陸景卻敏銳覺得這許多事似乎都太巧了一些。
他元神大虧,李雨師便再度前來見他,恰好有一位能夠看穿他元神的北阙海三太子在旁,又恰好曾經招攬過他的七皇子手中,有一朵極爲難得的九神蓮!
他無法确定這是某種巧合,還是李雨師刻意爲之,可他心頭總有疑惑萦繞。
“許白焰仍然嫌疑最大,他眼中的惡念絕不是作僞,李雨師想要招攬我,如果人是李雨師派來的,爲何想要直接殺我?如果那一夜我死了,這李雨師又如何能夠繼續用九神蓮招攬我?”
一連串的疑問當時就在陸景腦海中盤旋,那時陸景又忽然想起李雨師之前的話。
“若真是李雨師派人出手,也許就是風暴與漩渦席卷而過,也許這些俯視天下的貴人們隻是順手爲之,如果出了意外,我死了便死了,若我不死,元神大虧,再用着九神蓮招攬我……”
陸景當時這般猜測,當時又有趨吉避兇命格觸發。
于是陸景思索之後,也暫時答應下來。
“趨吉避兇命格預測吉兇,若我當時答應下來是大兇之象,若我當時拒絕也是大兇之象。
直接答應入府,太子一脈必然會對我出手。”
“若我直接拒絕,趨吉避兇命格預測吉兇,也說這是大兇之象……這又是爲何?”
陸景對此心中甚是疑惑。
“我若答應了李雨師,就是站在太子的對立面,太子一脈對我起殺機,倒也不難理解。
可我這次拒絕李雨師,也是大兇之象……這又是爲何?我之前便拒絕過一次李雨師,如今再拒絕一次,卻也并未曾入太子一脈,這七皇子一脈爲何也要殺我?”
陸景敏銳察覺到其中的問題。
“或許……動手的就是李雨師,他布局想要招攬我,若我不爲九神蓮所動,自然要盡早殺了我。
否則他日我若有其他機緣,修複元神成長起來,但有可能得知李雨師的布局,必然會與七皇子對立。
這些貴胄子弟往往不擇手段,早日斬了我,除去未來的禍患,也不無可能……”
當時的陸景心中起疑。
可這許多念頭,都不過隻是他的猜測,尚且沒有證據支撐,所以還需要等重安王府的探查。
最後,陸景選擇了當時唯一的兇象。
這兇象便是以九神蓮完整修複元神爲約,等到元神被完整修複之後,才願意入府。
這樣一來,陸景便有了更多時間,不至于立刻身處風暴中央,就算要抉擇,也要查清楚刺殺一事才行。
而且……這兇象所獲也頗爲不俗,除了有可能獲得一株寶藥九神蓮之外,還讓陸景收獲了足足三百道命格元氣,以及一道明黃機緣,一道明黃命格!
明黃命格名爲【神玉爲骨】,可以提升氣質,令骨、氣漸漸如神,光耀奪目,氣質璀璨,神如華光。倒也十分奇異。
“李雨師以惡念待我,我爲自保暫且答應下來,若此事不是李雨師所爲,我自會以元神已經修複爲由,歸還九神蓮;這樣一來我不曾受他恩德,也不曾收下、服用九神蓮,更沒有以他力量修複元神,自然不是失信于人。”
“可如果此事與李雨師有關聯……”
陸景思索至此,平靜神色有些變化。
“這件事,太子也要知道才行。”
站在濯耀羅肩頭的陸景這般想着。
兩龍相争,無論抗衡其中的哪一條,勢必會引來另一條天龍的怒火。
可若是能夠善用這兩條天龍的力量,這件事情還可斡旋許久。
此時天色已晚,早已過了上課的時間。
陸景心中有愧,畢竟領着書樓數目極大的月俸,若是每日一堂課業都不教授,也太過分了些。
于是陸景輕聲告訴濯耀羅,讓他直接前往書樓。
濯耀羅落在翰墨書院門口。
陸景正要與濯耀羅揮手告别
卻見那濯耀羅低下頭顱,軀體變得越來越小,竟然化爲拇指大小。
拇指大小的濯耀羅身上的先天氣血徐徐收斂。
這小小的濯耀羅縱身一躍,落在陸景手背上。
陸景眼裏有些驚奇,他攤開手掌。
原本充滿靈動的三眼石人倏忽僵硬起來,便如同一隻石人墜飾,安然躺在陸景手掌中。
這一尊神相境界的三眼石人……是想要待在陸景身邊。
這出乎陸景意外。
若是被李雨師知曉,隻怕也會覺得甚爲驚訝。
他以爲這三眼石人稱陸景爲先生,陸景在書樓中自此多了一尊護道石人。
因爲自從四先生死後,這尊三眼石人就再也沒有出過書樓……
可他卻從不曾想過,三眼石人竟然會化爲墜飾,自此待在陸景身邊。
陸景低頭看這濯耀羅,不知該說些什麽。
卻聽到原本已經變得冰冷的濯耀羅,身上再度閃爍起紅光。
“先生……”
區區兩個字,冷硬、似乎沒有絲毫感情。
可落在陸景耳畔,不知爲何,陸景卻覺得濯耀羅口中充滿着追念以及不舍。
“你是将我當成四先生了嗎?”
陸景思索一番,仔細對濯耀羅道:“我并非是四先生,也遠遠不如四先生高尚,你如果想要報恩,也許繼續守着書樓才更好些。”
濯耀羅卻寂靜無聲,仍然躺在陸景掌心中。
于是陸景也并未再猶豫,認真将濯耀羅放入袖中。
翰墨書院裏。
關長生和江湖正在打理着院裏的花草。
陸景步入其中。
關長生看到陸景,上下打量一番,皺眉說道:“陸景,你的氣度變了。”
陸景有些意外。
關長生身邊那名爲江湖的圓臉學生也有些意外。
他也仔細看着陸景,卻不知陸景的氣度究竟有何變化。
江湖側頭想了想,不知爲何,看到陸景,他竟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田間地頭,爲衆人引水,被衆人信服的村中大哥。
“陸景先生仍然那般出塵,一身清貴的讀書氣,可今日再看卻覺得多出許多親和來。”
江湖心中想道:“我之前聽過陸景先生的名諱,隻知道他是玄都貴府的少爺,沒想到就能夠讓我這一介平民百姓覺得平易近人。”
二人打量着陸景。
旋即關長生又問陸景:“今日書樓裏鬧得沸沸揚揚,據說有個神秘的石頭巨人帶着伱出了書樓?”
江湖眼中也滿是敬佩:“今日書樓裏都傳開了,許多在書樓中待了幾十年的老士子也在談論此事。
景先生,你知道那三眼石人和四先生的關系嗎?”
江湖眼裏帶着些神秘,低聲說道:“據說啊,四先生入了天關,就成了神仙,血液中帶着極神秘的力量,能夠化死爲生。
這三眼石人,就是他以血澆灌活過來的。”
陸景朝他們笑了笑:“我來見九先生,今日因爲些瑣事,耽誤了課業。”
“九先生在房中。”
關先生随意搖頭道:“其實無妨,明日你開兩堂課,補上便是,有時候有了要事,總不能完全困于書樓。”
陸景朝他們輕笑點頭,便去了九先生房中。
九先生正在臨摹着一幅畫。
那畫中景象是一座青山。
青山翠綠,雨色朦胧,天上又挂着太陽,日照松光,清風正緩緩吹拂而過,因爲那些翠綠正在搖頭。
九先生見到陸景來了,下意識擡眼看了一眼。
一眼之下,他神色突兀間變得僵硬了些,眼睛也在此刻微微眯起,似乎是在仔細望着陸景。
“不錯。”
九先生點頭說道:“又有精進,可喜可賀,隻是你這元神倒是有些奇怪……”
陸景并未回答,坐在九先生對面,提及今日課業的事。
九先生繼續低頭臨摹青山圖,随口說道:“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你哪一天有閑暇,補上就是了。
翰墨書院裏有規矩,可這些規矩卻隻是爲了弘道,而不是爲了拘束書院中的先生和學生。”
陸景思索片刻,道:“畢竟領着書樓的月俸,總要做些什麽才是,否則反倒變成了無功受祿。”
九先生想起那一支持心筆,對陸景的話似乎也既認同,輕輕點頭。
“你來的也巧,我有件事正想要問一問。”
九先生道:“宮中今日有人傳訊,過幾日宮中有個詩會,多是些公主、皇子妃子行一行詩,作一作詞,本來與書樓并無關系。
可是宮中又有一位貴人指明想見一見你,讓你前去品一品詩詞,做一做詩評,我不曾直接答應下來,原想着明日見了你,問過你再做決定。”
“宮中的貴人想見我?”
陸景有些驚訝,公主、皇子妃子又有誰能見他?
“我尚且年輕,去了這種場合可否合适?”
“你若是其他身份自然不合适,可你是書樓的先生,觀棋先生早已将你尋來的兩阙詞記錄在詩本上,你也是見過好詩的,既然是詩詞宴會,自然需要評價的先生,否則又哪裏能知詩詞的好壞?
其實不光是你,書樓之外也有兩位譽滿玄都的大儒前去,這算不得什麽。”
九先生這般回答。
“若是宮中有人想讓我參加,書樓若是拒絕了,豈不是不好?”陸景還有些猶豫。
九先生卻随意一笑,臨摹名畫的筆墨稍頓,道:“其他人自然不能拒絕,可是書樓可以。”
“不過,若我拒絕了,宮中貴人若執意想見你,還會私下派人前來請,不經過書樓,那時便是你自行抉擇了,畢竟書樓是傳道授業之地,并非是宗派,書樓中的先生和學生俱都是自由的。”
陸景更疑惑了些:“不知是哪一位貴人?”
九先生望着陸景,道:“是太子正妃,是你的姐姐。”
陸景沉默下來。
他腦中的記憶裏,确實隐隐約約有些姐姐的印象。
他在陸家大府排行第三,陸瓊是他的二兄,老四尚且年幼,正在和陸神遠一同歸京的路上。
而這太子正妃,就是陸景的大姐,她并非鍾夫人所生,在鍾夫人之前,陸神遠曾經和玄都另一處豪府結親。
隻是後來,那豪府一夜之間被人屠了滿門,太子正妃的母親躲過一劫,但也之後也郁郁而終。
其後陸神遠續弦,鍾夫人成了大府正妻。
陸景自從入了陸府,便從來未曾見過他這個大姐,隻有些細微的印象,據說她成了貴人。
觀古松院中那一顆古松,就是這位太子正妃相送,她也從來不曾回陸府省親。
許多時候,陸景都忘了他還有這麽一個姐姐。
如今突然相召,自然不是爲了和陸景認清叙舊,其中的原因,可能還要落在太子身上。
陸景正在思索。
腦海中又有金光湧現,那古老、神秘的命格宮阙浮現出來,道道暖意攜着許多信息,流入陸景腦海中。
【初九:遇其配主,雖旬無咎,往有尚。】
【太子正妃相約,無驚雷,有慶。】
……
趨吉避兇命格觸發!
兩種吉象流入陸景腦海中。
“入宮、并無兇象,去了是大吉之象,不去則是吉利,這倒是有些意外。”
“大吉之象,可得未知助力,有可能揚名,可以獲得一百道命格元氣,一種陽橙命格【穩若泰山】,一件奇物。”
“吉象,無災無禍,卻要失去許多機會,但比起大吉之象,要多獲得五十道命格元氣。”
陸景稍一思索,又想起七皇子與太子的争端。
“雖有訣書,可終究有血緣,太子正妃想要見我,若我願意,便合乎情理,趁着這個機會,想來也可以探一探太子口風。”
陸景思緒及此,便對九先生道:“既如此,入宮見一見世面也是好的。”
九先生點了點頭,道:“你如今答應,便是代表書樓前去,到時候書樓自然會送你,你進了宮中也是書樓的先生,身份雖然稱不上高貴,卻自可受人敬重,你便當是去逛一逛太玄宮。”
二人聊了一陣。
九先生描摹的青山畫也得以完成。
他拿起畫紙,仔細看了看,又和原畫對比了一番,失望道:“那時我随手畫就,便可得青山之韻,如今我全神貫注地臨摹,韻味卻不可存百中之一。”
九先生這般說着,獨臂又放下畫紙,眼中多了些失望。
陸景左右看去,卻又見到九先生每次臨摹,都是在臨摹青山畫。
許多的青山畫也被挂在九先生房中,各有不同,各有妙處。
“左手執筆,總是更難些。”
陸景勸道:“或許九先生可以試着先描摹些簡單些的畫,這些青山畫筆墨繁妙,筆墨層次隻怕有上百之多,臨摹起來自然更難。”
九先生好像對這些青山情有獨鍾,隻搖頭道:“我最開始學畫,便是畫青山,那時我還是少年,隻覺得畫畫最簡單不過,隻需要帶些真意,少做些粉飾,卻不要誇張賣弄便可。
如今從頭再來,卻發現這些青山太難畫了,每次執筆都令我煩悶不堪,甚至有些厭惡起青山來。”
“可越是如此,我便越想降服心猿、掌控意馬,越想要畫青山。”
九先生歎氣。
陸景低頭看着青山,總覺得這些青山對于九先生,似乎有着莫大的意義。
于是陸景想了想,就安慰九先生道:“九先生畫過這般多的青山,想來先生心中的青山也不會負你,既然如此,陸景也不再多言,隻希望九先生降服心猿意馬,能夠早日左手成畫。”
九先生輕輕一笑,不知爲何,笑容中卻多了些愧疚。
“不負青山,青山不負我,可我若是……”
陸景不知九先生所想,并不再打擾九先生。
他出了九先生房中,又和關長生、江湖一同,仔細打理了好一會翰墨書院中的花花草草。
書樓有許多好處。
比如書樓之外正值冬日,書樓裏面卻風景宜人,如同暖春。
院中的花卉也往往始終盛開,不會衰敗。
據說這奇異景象,還要得益于夫子曾經在書樓中提下“四季如春”這四個文字。
有傷天時,是元神修士的大忌,容易招來禍患。
就算修爲遠遠不及純陽,不需要渡雷劫,若平日裏動用神通,有違天地自然,自然也會有劫難來臨。
每年春天,春雷乍響之間,往往會奪去許多災禍臨身的元神修士性命。
正因如此,春雷對于那些有違自然的元神修士而言,也是一道大劫難。
可是……夫子在書樓中寫下“四季如春”四字,偌大書樓中的氣象因此而改變,持續了許多年。
春雷年年皆有,直到夫子于四十多年登上天關,也不曾有災禍來臨,由此可見夫子之不凡。
直至酉時末,陸景才出了書樓。
隻是今日不知爲何,書樓前馬車極少,不僅走了一陣,好不容易看到一輛馬車,卻又被不遠處的一位士子搶了先,上馬車離去。
于是陸景隻能步行,走了一陣。
陸景腦海中,一道明黃色光芒消散。
陸景尚未察覺,卻看到不遠處一座貴府前,一位身軀精壯的少年,卻被幾個軀體健碩,氣血湧動的護衛押着。
隐約間,還有聲音傳來。
“馬死了!你又如何能活?”
“那般名貴的巨宛馬,就是将十個你賣了,你也賠不起。”
“終日讀書!讀書!你莫要忘了你隻是一介馬夫,便是讀再多書,戶籍司上你也并非良人,如今又因讀書疏忽,害了小姐、公子的馬,就算府中的貴人能容你,管事也絕不會任你這般放肆下去。”
“走!不聽話的奴才,打殺了又如何?”
……
遠處的陸景皺了皺眉頭,念頭轉瞬間,竟然發現今日與李雨師相談時,才獲得的那一道明黃機緣,此時卻已然消失不見。
“今日路上恰好沒有馬車,走到這一處府邸之前,又恰好看到了這少年有難……這般巧合……遇到這少年,竟然算明黃色機緣?”
陸景心中思索。
而那幾個侍衛,也已經壓着那少年走來。
領頭的是一位穿着管事衣着,面容白淨,眼中卻帶着些冷厲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大約便是那侍衛口中的貴府管事。
陸景看向那少年。
卻見這少年已經遍體鱗傷,身上一道道傷痕抽爛了他的衣衫。
鞭痕滲出血液來,臉上更是鼻青臉腫,嘴鼻中也有鮮血湧出。
可是少年此時,眼神卻十分堅毅,眼中雖有些對于前路的懼怕,卻并無屈服。
他有氣無力,低聲道:“那兩匹馬……不是我的過錯,我讀書之前……明明栓好馬缰……”
“住嘴。”
那管事轉過頭來怒喝一聲,卻并未多言。
因爲他們已然來到陸景身旁。
管事見到陸景不凡氣度,隻覺得眼前這少年應當也是一位公子,便下意識臉上帶笑,朝着陸景行禮。
他也并不多言,行禮之後,就繼續朝前走去。
那少年耷拉着腦袋,似乎已經放棄掙紮,隻是嘴裏卻還低聲說着:“不是我,便不是我,你們今日殺我可以,卻不可言是我放開了那馬缰!”
陸景心中一動,這少年……且先不提機緣之事,光是愛讀書以及這剛硬的心性,就讓他多出些敬佩來。
可那管事更怒,拿過一位侍衛手中的鞭子,正想要狠狠抽下。
恰在此刻,一道平靜聲音忽然傳來,落入他和那侍衛的耳中。
“這少年,犯了何事?”
管事腳步一頓,幾個侍衛也轉過頭去。
卻看到那配着一柄黑劍的少年士子眼中正帶着些探詢,低頭看着那少年。
少年面容沉穩,語氣平靜,卻自有許多氣度。
若是旁人這般詢問,管事隻怕還要呵斥幾聲,說一句莫要多管閑事。
可當陸景的目光注視着他,中年管事不由自主回答道:“這位公子,此人是我趙家馬夫,卻因失責,緻使兩匹宛馬相鬥而亡!
那兩匹馬是我家小姐和公子的愛馬,價值也極貴,便是賣了這奴才,也換不回半匹馬來。”
管事說到這裏,未曾再多說什麽。
可這話中的意思,卻已然清晰明了。
這少年被打成這樣,還要被拖出府去,兇多吉少,少不得一個“死”字。
陸景并未多言,轉頭看了看那趙府,問道:“這裏可是當朝宣威将軍府邸?”
管事聽到陸景這般詢問,腰杆立刻直了許多,臉上也帶出現驕傲來,點頭道:“公子說的正是,我家老爺正是當朝宣威将軍!”
陸景颔首,看了那少年一眼,輕聲道:“這少年好讀書,倒是令我有些欽佩,不如我幫這少年求一求情,如何?”
中年管事神色有些變化,問道:“不知公子來自哪家府邸?”
陸景搖頭道:“我出身平常。”
中年管事更疑惑了些。
他久在大府中,自然知道有人明知他是宣威将軍府上的管事,卻還敢出口求情,必然有所依仗,否則出身尋常的少年,又如何敢求情?
于是,中年管事又問道:“公子方才詢問我家将軍,可是與我家将軍相識?”
聽到陸景爲自己求情,那已然虛弱非常的少年吃力的擡頭,看向陸景,眼中還帶着感激以及希望。
此刻的陸景也并不願再多和這管事說話,他問道:“宣威将軍如今可在府中?”
中年管事連忙道:“回公子的話,将軍正在府中練武。”
陸景看了這光是相遇,便已經是明黃色機緣的少年一眼。
又覺得這少年身爲家奴,也要讀書,和以前的自己也有些相像。
于是他對那管事輕聲說道:“我曾受過宣威将軍的請帖,那就有勞你通禀一番,就說……書樓陸景,想要拜會宣威将軍。”
雙倍月票啊,大家别浪費了,不投給我也可以投給别人,我就提醒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