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争鬥的動靜,也自然引起了他人注意。
有幾間已經關閉的鋪面開窗,僅僅開出一個縫隙,偷眼一瞧,便有連忙關上。
修士争鬥,這些平常百姓,又如何敢多管閑事?
他們甚至不敢多看熱鬧,唯恐禍及自身。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
天上卻并無明月升起。
再加上街上無燈,那玄檀木劍散發出的日月清輝也已經熄滅,看起來漆黑一片。
可陸景卻依然能夠看到躺在地上的南雪虎。
南雪虎乾穴被重擊,體内氣血紊亂,那勇猛的軀體,此刻卻如爛泥一般躺在碎石中。
陸景便這樣仔細的看着南雪虎。
南雪虎不斷喘息,體内傳來的劇痛讓他無能爲力。
于是,他也看着陸景。
此刻,陸景正低頭俯視着他。
就好像那一日坐在名馬越龍山上,低頭俯視着陸景的他一般。
這少年比起他還要更年輕些,可是眼中卻無絲毫稚嫩氣,尤其是陸景平靜注視着他的時候。
南雪虎甚至無法猜透陸景接下來,究竟要做些什麽。
忽然,陸景狠狠一腳踹出,踹在南雪虎的臉上。
南雪虎瞬間吐出幾口鮮血。
無氣血護身,無法運轉橫練法門,也無法凝聚勁力。
現在的南雪虎就算肉體強大,也無法扛住陸景照着他面門的一腳。
“要殺便殺,又何必折辱于我?”
南雪虎不顧疼痛,呸了幾聲,将口中的鮮血吐出。
他以爲自己這句話說出來,又會引來陸景的折辱。
可陸景卻仍風輕雲淡站在槐樹下,似乎并不着惱。
陸景就這樣靜靜的看着。
讓南雪虎更有時間想起與陸景的交鋒。
仔細想了許久。
他才愕然發現,他貴爲少年立功的南國公府雪虎公子,卻在于眼前這庶子交鋒之中,從未勝過。
三次交鋒,這一次敗得最慘。
“方才那一腳,是殺你的威風。”
良久之後,陸景終于開口,他臉色不再平靜,反而露出些笑容來。
“你們這些天生貴胄總喜歡高高在上的俯視别人,以憐憫之名行那些無端惡事,我卻總要讓你們知道,人皆有命,可性命被掌在别人手中的感覺……真的不太好。”
南雪虎靜靜地聽着,默不作聲。
忽然間,他又說道:“今日我不曾持我的刀來,也不曾穿我的寶甲。”
陸景笑了笑,凝視着南雪虎的眼睛。
不知爲何,南雪虎卻突然覺得無地自容起來。
輸了……便是輸了!
諸多借口,也是輸了。
便如陸景所言,此刻他的性命确實掌在眼前這少年收中。
黑夜裏,陸景蹲下身來,問南雪虎道:“伱想殺我?”
南雪虎默不作聲。
陸景點點頭:“你想殺我!想要以我這無辜者的命爲你們那南國公府劍道天驕掃清道路,讓她去尋元神之真。”
“我向來都隻以直報怨,我今日暴打你一頓,以你我之怨……還不夠。”
南雪虎咧嘴一笑,嘴裏又流出許多血液來。
“我确實小看了你。”南雪虎嘴裏笑着,眼神卻有些麻木,他明顯還想要說些什麽。
陸景卻厭煩的搖頭道:“閉嘴吧,我不願聽你說些廢話,我來問,你來答!”
“你……想要爲南禾雨掃清道路?如今,你後悔嗎?”
南雪虎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男兒大丈夫,爲家人而死,又如何……”
陸景歎了一口氣:“我來問,你來答。”
南雪虎閉嘴不語。
“南禾雨大約也因爲這一樁婚事而感到爲難,對嗎?”
南雪虎再次點頭,卻不曾說些什麽。
陸景眼神更冷了些:“既然如此,我們便有許多可以聊的。”
“比如,你要爲南禾雨掃清道路,我也想逃出許多束縛,脫開許多枷鎖。”
南雪虎不解:“禾雨姿容不必多言,又是不凡天驕,你……覺得這是枷鎖?”
“隻是其中一道枷鎖。”陸景這次不曾讓他閉嘴,臉上反而露出燦爛的笑容來。
“你看,既然我們目标相同,不妨讓我來給你指一條明路來,指一條爲南禾雨掃清阻礙的明路。”
南雪虎睫毛微動,沉默不語,卻又仔細傾聽。
陸景循循善誘:“倒也簡單,隻需你……死上一遭!”
——
夜裏,陸景回到院中。
隻覺得頭痛欲裂,精神也萎靡不振,臉色更是無比蒼白。
可他卻也是極高興的,不論是腦海中那許多來自于趨吉避兇的命格,還是距離離府更近一步,都令他心生欣喜。
屋子裏,甯薔和林忍冬還在等着。
甯薔倒還是其次。
林忍冬看到陸景歸來,腰間那一柄木劍還在,人看起來除了元神有所損耗之外,也安然無恙。
“陸景勝了那南雪虎?”
她眼中泛起諸多神采,爲陸景高興。
陸景看到林忍冬朝着他笑,心中有些疑惑,卻也不曾失禮,也向林忍冬笑了笑。
青玥最熟悉陸景,她看到陸景臉色,不由皺着柳眉,心中擔憂起來。
可此時房裏又有客人,青玥不曾多言,隻是多拿來幾塊黑炭,将火爐中的火燒得更旺了些。
青玥原本應是白皙柔嫩的手,卻因爲長年累月操持院中的事,而變得有些粗糙。
再加上因爲石炭,讓她手上沾了許多黑灰。
甯薔和林忍冬都望着她。
青玥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藏在身後。
“少爺,兩位小姐,你們先聊,我去爲你們做些宵夜。”
她說完,便趕忙出去了。
甯薔看着陸景房中的石炭,心中有些酸澀。
這石炭大約應是出産自煤山的灰炭,燒起來火勢不旺,卻會激發出許多灰塵來,味道又極其難聞。
太玄京中有二三分家業的少爺小姐,又有誰會用這灰炭取暖?
林忍冬也覺得匪夷所思。
因爲直到這一日,她才徹底看出陸景的不凡,她覺得眼前這少年身上有許多秘密,身份無法掩蓋他散發出來的璀璨光芒。
便是這樣的少爺,在陸府中卻受苛待……
就讓她不由想起自己父親對于九湖陸家的評價。
“陸家逐年沒落,自有其原因,宮裏的貴人送來古松,說古松有幸,護佑陸府三十年,可是……這幸又是何種幸?”
“一個貴姓即将沒落,便有各種各樣奇怪的事。”
兩位小姐在腦海裏思索着。
陸景循着甯薔的目光看到火爐中的灰炭,以爲是其中的煙塵,嗆到了甯薔,便笑道:“家裏便隻有這灰炭了,表姐且先忍耐少許,過幾日書樓發了月俸,我再添一些好炭來。”
在書樓讀書,還有月俸?
林忍冬和甯薔都有些不明白陸景的話。
可是她們此來,是因爲有要事,這些細枝末節,倒也沒空搭理。
甯薔連忙搖頭,道:“表弟,我們今日前來尋你,其實是有件事情要于你說,這炭并不妨礙。”
陸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此時夜已深了。
甯薔和林忍冬一同來此,又等到現在還不曾回去,必然是因爲這件事極重要。
他想了想,擡頭平靜道:“這陸府中多鬼祟,難道又是些鬼祟之事?”
兩位小姐對視一眼,甯薔點頭道:“這消息是錦葵姑娘送予我們的。
她怕直接來院中找你,會讓人生疑,正巧老太君又讓她給我送了些點心過來,錦葵姑娘知道你我要好,便讓我代爲傳訊。”
“倒是欠了錦葵姑娘幾次人情。”
陸景對于錦葵這個精明的丫頭其實頗有幾分好感。
錦葵不知爲何,也屢屢幫他,讓他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林忍冬抿嘴一笑:“那錦葵許是對你有些好感,與我們傳信時,頗帶着幾分焦急。”
甯薔拉了拉林忍冬的衣袖,搖頭道:“忍冬,此時可不是調笑的時候……”
甯薔緊張。
陸景神色卻波瀾不驚,他随口道:“又是什麽鬼祟的事?我如今身在書院,王妃不走,便是我之前打傷了陸江,府中也無法召集許多族人,在宗祠中對我執行家法,有貴客在陸府中,陸府卻還鬧出那等陣仗,反而沒了臉面。
這樣一想……無非是朱夫人、周夫人些許陰曆小人伎倆,大約是關于青玥的吧?”
陸景随口便道出這番話。
甯薔和林忍冬不由再度對視了一眼。
她們眼中還頗有些驚奇。
難道除了她們還有人給陸景送信?
陸景看到她們的眼神,隻是笑道:“我在陸府中身無長物,有的便隻是這麽一間小院,以及……”
陸景說話時,又望向院外。
院外,青玥正從井中,吃力打水。
她模樣認真,手臂還在微微顫抖,臉上還帶着擔憂,大緻還在想陸景臉色蒼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二位小姐也看到這是陸景的眼神出奇的溫柔。
是啊……
青玥與他相依爲命許多年,曾經共患難,許多年來都無微不至侍奉他。
陸景平日裏雖受着青玥的侍奉,可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卻絲毫未曾将青玥當成下人。
這偌大陸府,能讓陸景在乎的,隻怕便隻有這位少女了。
于是,甯薔道出錦葵帶來的信。
陸景低着頭聽完,卻微微一笑。
“無妨……這些鬼祟小招上不得台面,也早已被我猜到了。”
“她們還動不了青玥。”
甯薔看到陸景這般自信,不由提醒道:“二府那兩位夫人倒也不重要。
可是……甯老太君和鍾夫人若是……”
“我說的便是她們。”陸景轉過頭來,眼神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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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