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道,少有人見到瀑布到過的場景,隻是覺得遠方天穹血霧之下,升騰出諸多煙塵。
隐隐約約間,又好像有驚怒的龍吟聲傳來,随之河中道一處天空猛然多出了一朵朵雲霧,在日光的照耀下,這些雲霧竟然泛起玉石一般的光暈。
隻是……河中道裏無人在意雲朵的顔色。
有些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走在荒蕪中,想要走出一條生路。
有些人行走在河中道每一處隐秘之地,想要找尋鹿潭的所在。
若可以找出鹿潭,令鹿潭顯出蹤迹,被鹿潭選中,便極有可能獲得鹿潭機緣,你從此也成爲承仙境遺澤之人。
倒挂的瀑布,手持綠玉杖從瀑布中走出的巍峨青年悄悄的來了,也似乎悄然消失。
西雲龍王那一道元神也同樣如此。
他借着神秘符錢的威能,瞬息之間來臨河中道,卻又在轉瞬間消失不見。
隻是……河中道衆多強者乃至太玄京中那些貴人們也俱都已經知曉,西雲龍王親自出手卻不曾如願殺掉那年僅十八歲的少年。
世間多妖孽,可這些妖孽往往分布在壯闊的曆史中。
所以當陸景這麽一位妖孽孤身一人行走河中道,卻不曾死于西雲龍王手中時,太玄京暗流之下便也就引起一片狂濤。
原本狂濤之後,一切都會緩緩歸于平靜。
隻是……又過去兩個月,當冬日來臨,寒冬攜來風雪,又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入太玄京,乃至傳遍大伏、傳遍天下。
那少年陸景以執律之名,頒布诏令,大伏疆域以内,絕不可行血祭之事。
生靈有命,性命可貴,若強者可以肆意妄爲,那國祚、禮法、法度、規矩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太玄京中有許多不食人間煙火,但卻心系天下的清閑官員,他們得知這一消息,先是驚訝于大伏國土之上,竟然還有人這般殘忍,以百姓性命作爲獻祭以達目的,成績又越發敬佩起陸景來。
更多讀書人視陸景爲榜樣,覺得書生劍客仗劍行走天下,就應當如同陸景一般,見不平則斬不平,身上既然有法度權柄,就應當不吝使用。
一時之間,太玄京少年讀書人中竟然湧現出一股以陸景爲榜樣的風潮。
可無論是這些清閑官員,還是這些少年讀書人,心中都認爲行下血祭的,都是些奸邪妖人,也許偶爾也會有其餘人受妖人蠱惑,行下錯事。
但這些人物,終究是極少數。
陸景先生既然已經頒布诏令,自然能夠令至而杜絕這類血祭的發生,河中道許多大伏強者想來也會相助。
可是……太玄京中那些俯瞰玄都以外天下的人物中,也有人對此不以爲意。
“就連朝廷都從不曾追責此事,陸景配着呼風刀、喚雨劍這兩件寶物,就真以爲能夠行使執律權柄了?”
七皇子禹玄樓手裏拿着一枚竹簡,竹簡攤開,其上似乎篆刻着一道秘法
禹玄樓重瞳閃動,秘法中每一道印決、每一句咒言都清晰的烙印入他的腦海,而他似乎并不曾全神貫注,緩緩開口:“許久之前少柱國便與我說過,陸景這樣的人總會犯錯。
他過往也犯了很多錯,隻是靠着絕頂的天賦、絕頂的機緣以及暗中有人刻意相護,得以免于代價,這倒是令他越發狂妄了。”
禹玄樓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看那竹簡上方卻有一道微弱的光團在不斷閃爍、跳動。
那光團正中央倒映出一道影子。
“陸景承四先生的劍,受了白觀棋的影響,好像正在成爲書樓的劍。”
光團中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其中的影子搖搖曳曳,似乎頃刻之間便會散去。
“太子,自從夫子登天,大先生帶着書樓一半的力量前往北秦,四先生身死之後,書樓變成了徹徹底底教書育人的所在,他們……已經沒有劍了。”
禹玄樓稱呼那光團中的影子爲太子:“而且,白觀棋承受倒卻鹦鹉洲的後果,在天地之規下,他也活不了多久,至多二三年他便會步四先生的後塵。
相繼沒有了夫子、大先生、四先生、觀棋先生的大伏書樓便是有劍,又能如何?”
那光影沉默了幾息時間,又提醒禹玄樓:“殿下,但凡真正的天驕之輩總能夠破種種劫難傲立于世界。
不管陸景會不會成爲書樓的劍,可毋庸置疑的是,我們幾次三番想要殺他,卻都被他逃出深天。
申師親自前往西雲龍宮,借助那鬼谷錢符令西雲龍王降臨河中道,卻仍不曾殺了這陸景……殿下,不可大意。”
“我從來不曾大意。”禹玄樓側頭想了想:“除了最初陸景剛剛離開九湖陸家時,我隻以爲他是一介普通少年,并默許李雨師前去遊說他,卻不想爲自己立下了這麽一位大敵。”
“隻是,陸景不可能永遠有那麽多莫名其妙的底蘊,一旦鹿潭顯現,天下間真正的群雄彙聚于河中道,我也會親自前往……
便讓我……殺了他。”
那光影好像在點頭:“我已命袁奇首布下陣法,殿下既然有仙人重瞳,到時候以重瞳爲陣眼,也可引動河中道天上血霧。”
禹玄樓颔首,旋即忽然道:“據說重安王之女虞七襄也去了河中道。”
光影聲音平靜,并無絲毫異樣:“滅了東女國的,是手持天戟的重安王。
我一路匍匐而來,是爲了殺他報仇。
虞七襄那時還未出生,我的仇怨與她無關。”
禹玄樓重瞳微動:“既然要報亡國亡家之仇,單單殺一人又如何能夠解氣?”
“我心中無氣。”光影道:“東女國還在時我每日讀書寫字學文章,心中厭惡極了這般的生活。
可東女國亡了,我反而無所适從,覺得活着也無意義,後來聽說滅我東女國的乃是大伏重安王,是天下武道魁首,我便想着……要努力活下來,好殺了他。”
“我已忘了東女國皇宮的模樣,心中也并無什麽仇怨,隻是做人要善始善終,既然我已殺重安王爲目的、爲支撐走過半生,總要讓此事圓滿。”
那光影中的人影,正是槐幫大當家,也是昔日被重安王亡國的東女國皇子。
禹玄樓聽到槐幫大當家的話,隻是随意搖頭。
“已然過去半載時光,卻不知這鹿潭,究竟何時才會顯出蹤迹。”
臨高山山麓。
陸景獨身一人盤坐在一處山洞之前,他前方擺放着一本本典籍,那些典籍上俱都有陸景詳細的批注。
兩月時間匆匆流逝。
陸景便孤身一人在這山洞中療傷。
夫子杏壇倒映在整座山洞裏,陸景身在山洞修行、療傷、讀書,除了有時候會分外想念太玄京中的人和事,這兩個多月時間倒是過得頗爲惬意、充實。
此時陸景正在讀書,他低頭看着眼前名爲“仲泉雜記”的雜記,隻覺得有一件凡間讀書人寫下了雜記中,也有着天地之理。
“夫仙者,已識乾坤大,尤憐草木青。”
“這句話……沒有道理。”
陸景正在低頭看書,身旁忽然傳來一道溫婉的聲音。
“王妃。”
陸景擡頭,卻見重安王妃仍然穿着一身雍容的華衣,也低頭看桌案上的那本雜記。
“确實沒有道理。”陸景站起身來:“這本雜志是四十餘年前的仲泉先生所作,他不曾修行,不知天地之真,心中仍然覺得天上仙人皆以慈悲爲懷,默默庇佑天下衆生,覺得仙人看遍乾坤,知曉乾坤之大、宇宙之妙,當他們俯下身子看草木生發,春風又綠,看人間充滿生機,依然能夠生出喜悅之情。”
“可實際上……天上的仙人卻隻是将人間視做消遣,将人間生靈看作磚石。”
陸景歎了口氣:“人間百姓大多單純良善,有一口吃的,便隻會将高處的人和仙也通通視爲良善、慈悲。”
這兩個多月以來,司晚漁也在這臨高山中,不知是在追尋着什麽,偶爾也會來陸景這裏做客。
司晚漁看着陸景,敏銳的察覺到陸景的氣色又好了許多。
“元神映照元星,踏入第七境,受了傷卻能夠在這般短的時間裏恢複過來,不愧是仙慧之人。”
司晚漁心中這般想着:“而且仙慧之人中,如陸景這般妖孽的也并無多少。”
她思緒閃動,忽然間天上一縷日光映照而來,直落在山洞之前,山洞中越發炎熱了。
“籠罩臨高山的血霧都即将被披星戴月兩位仙人盡數收走。”
司晚漁元神流轉:“你說的對,河中道連年大災,百姓死傷無數,又化作這奇怪的血霧,聚集于天穹。
現在又有兩位仙人落凡,前來收集這些血霧,難免令人有些懷疑。”
“你倒是膽大,面見要賜予伱仙緣的仙人,竟也那般剛硬,甯折不彎。”
陸景請重安王妃坐下,又查看了一番蘊空紋,歉意道:“來時不曾想要再河中道呆上這麽久,我這裏已無茶葉酒水了。”
重安王妃輕輕擺手,示意他無妨。
陸景難得苦笑了一聲,道:“我這性格在許多人眼中倒是有些古怪,總是惹事,不過十八歲的年紀,卻已經有很多仇敵。”
司晚漁拿過那本雜記,一頁一頁翻看,話裏卻說道:“既有天驕之能,又如何能夠沒有氣性?
隻有天賦,沒有氣性,這世間不過是多了一位應聲犬,甚至無法完全發揮自身的天賦。
縱觀大伏四甲子,乃至追溯到太梧朝,哪一位闖出名頭的天驕不是鎮滅一位位來敵,哪一位天驕不是以氣性、修爲、神通破萬法,豈有安然走上巅峰之輩?”
“你現在既有膽魄,也有氣性,更有天賦,心中亦有所持,往後必有所成。”
司晚漁說到這裏,又擡起頭來,看一下陸景的喚雨劍。
喚雨劍白色的劍身依然那般無暇,似乎與往前比起來,并無多少變化。
可看在司晚漁的眼裏,卻覺得此刻的喚雨劍上隐隐流轉出的劍氣,卻與過往大有不同。
陸景聽聞司晚漁的話語,也認真颔首:“大丈夫立于天地,有時候不能退縮,要持一顆無畏之心,行己道、踏遠山、步平川,所言即所行。”
司晚漁聽到陸景說出無畏二字,忽然想起陸景的執律诏令。
“不久之前,我下了一次臨高山,原本想去尋七襄,卻又因爲這真武山符文異動,又回了山上。”
“河中道衆修士想來都已經知曉了你的诏令,乃至河中道以外也都有了消息。
其中應當有人敬佩你,有人想要殺你,也會有人笑你不自量力。
今日你提及無畏二字,之前也曾與披星仙人說……讓她拭目以待,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會怎麽做?”
陸景眼神微動,忽然對司晚漁道:“據說,西雲龍王元神莫名消失,至今都不曾回歸西雲海龍宮肉身。”
司晚漁靜默不語,陸景眼神愈發認真了:“若無西雲龍王與我對坐,說出西雲海大龍女西雲蓮之事,我都不知五方海竟然爛的這般徹底。
西雲蓮派遣龍宮衆将,掠奪島民,掠奪大伏邊界之民,用于血祭,讓那些自靈潮時代活下來的老龍們重獲生機,讓她自身修爲越發強橫。”
“西雲龍王也覺得以我的性格,既然與龍屬結怨,知曉了西雲蓮犯下的罪責,往後必然會持劍殺入龍宮,清算這位西雲海大龍女都過往。
他要爲大龍女除去我這麽一位隐患,所以才會親自前來,想要殺我。”
陸景伸出右手,握住腰間的喚雨劍,緩緩将喚雨劍拔出劍鞘。
喚雨劍上劍光閃爍,扶光劍氣便如重安王妃所想,确實大有不同。
“我修了一顆劍魄。”陸景忽然開口。
“劍魄?”王妃微微一怔。
陸景道:“它名爲無畏,如今尚且不曾徹底修成。
便如王妃方才所言,修行一道,在于天資,也在于氣性,正因如此,我要以無畏之心修這一顆無畏劍魄。”
“既然我已頒下诏令,既然西雲龍王親自前來殺我,既然那條半龍半人的大龍女覺得生靈之命算不得什麽。”
“我就打算親自走一遭西雲龍宮,讓天下人知曉,陸景并非食言之人。”
司晚漁眼眸微動:“西雲龍宮距離這裏有萬裏之遙,你要離開河中道,前往西雲海?”
陸景搖頭,又緩緩伸出左手。
左手上……雷霆展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