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如朝陽升起,和煦的白光照耀在這高聳的臨高山上。
臨高山周遭的雲霧,乃至天上那重重的血色霧氣都被白光染透!
白霧輕盈泛紫豔,朝陽照耀生紅光!
白光染透,配上雲霧獨有的光彩,放出紅燦燦的光芒。
重安王妃看着白光,眉頭忽然舒展,眸中泛起些許漣漪。
披星戴月兩位仙人也同時望向白光,略帶着些詫異。
而詫異之後,披星仙人眼中掠過一道仙光,仙光浮動直透過厚重的雲霧,看清了那白光。
戴月仙人也擡起頭來,隐約之間他仿佛感知到一縷縷雷霆正閃耀于高空。
“勾陳元星。”
戴月仙人微微挑眉。
披星仙人瞥了重安王妃一眼,道:“看來你頗爲了解這陸景,他竟然……真能逃脫來自西雲海的死劫。”
司晚漁已然察覺到雲霧之後的氣息,直至披星仙人這般開口,司晚漁微微怔然,繼而便看到一條白龍破雲而出。
那白龍鱗片上還閃爍着清澈的輝光,百餘丈白龍來臨臨高山,盤旋于虛空中。
那位已經許久不見的少年先生穿着一身黑袍,正坐在白龍雙角間。
他面色有些蒼白,氣息紊亂,氣血似乎難以爲繼,可他臉上卻依然帶着一抹笑容。
那麽笑容中并無絲毫抱怨,滿是清澈,特秀風姿,蕭蕭肅肅,又爽朗清舉,瓊佩珊珊。
司晚漁看到此時的陸景,終于放下心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也瞥了一旁的披星仙人一眼。
披星仙人摘一下耳畔的花朵,她身上白衣飄動,注視着陸景身下的那奇異白龍。
“以氣成白龍,頃刻間便可來臨臨高山,卻不知是憑着怎樣的寶物。”
披星仙人自言自語,繼而輕笑一聲,對戴月仙人道:“陸景……來了。”
戴月仙人低頭看着腰間的仙劍,仙劍鳴響,散發出微光,醞釀出縷縷仙氣,朝着陸景,以及陸景腰間的呼風刀、喚雨劍湧去。
戴月仙人眼中饒有興緻,這才颔首道:“便是這綠珠也覺得陸景劍道天姿極好。
他能前來臨高山,是他的機緣,也是你我的機緣。”
“樓中缺名劍,陸景可以補其不足。”
戴月仙人娓娓道來。
披星仙人随意擺弄着手中的紅花,臉上的笑容越盛:“王妃,你了解陸景,卻不知這仙緣的珍貴。
人間恨天上仙境者不知多少,可若有仙緣在此,又有多少人能拒絕?
陸景遭了西雲龍王的死劫,他入我仙樓,随我們登天,以他的資質,不削九年十載,他也許便可以持權柄下凡間,斬落那西雲龍王,拔起那座西雲龍宮!”
“這豈不是比他苦苦在人間掙紮,既要躲過殺劫,又要苦尋人間機緣,以此元神照星鑄造星宮來的更簡單許多?”
披星仙人直視着陸景,娓娓道來。
戴月仙人伸出手掌,緩緩拂袖。
一縷微風吹遍天地,吹開漫天的血霧,也吹開着雲海。
大乾白龍自那雲海中飛來,直落臨高山。
這神秘的白龍盤踞在臨高身上,口中呼出的氣息中也帶着玄妙,她将龐然龍首探向大地,陸景緩緩起身,循着這龍首走下。
司晚漁自然聽到了披星仙人的話。
不得不承認這人間的修士,便真如披星仙人所言。
既有仙慧,又可得仙緣,又有多少人能夠拒絕?
“便是四先生,都曾跟随夫子登天,那西雲龍王想要殺陸景,陸景前來這臨高山尋二位仙人,也是應當的。”
司晚漁心中這般想着,可不知爲何,她腦海中總是頻頻浮現那崩滅的青城山。
此間臨高山上濃重的血霧,也令司晚漁心緒不平。
天上仙人落凡而來,卻并非是爲了以慈悲度凡間生靈,而是爲了聚攏這些血色霧氣。
血霧代表着成百萬、上千萬生靈之死,河中道就好似是一處血肉熔爐,河中道萬民成了熔爐中熬煮的湯藥。
而此時此刻,陸景前來臨高山,迎接冬天的機緣,讓司晚漁思緒萬千。
也許陸景登天之後,終有一日也會如同披星戴月二位仙人一般,落下房間,既斬滅過往治他于死地的仇敵,也會聚攏這些人間之民以性命熬出的血霧帶回天上。
司晚漁正在思索,走下龍首,又朝着這白龍揮手,臉上還帶着些許感激的陸景,看着白龍化作一陣陣氣霧消失在天上。
他又轉過頭來,目光掠過,披星、戴月兩位仙人落入他眼中。
可緊接着,陸景便轉過頭去,朝遠處的司晚漁行禮。
“王妃,許久不見。”
陸景的聲音一如他在太玄京時那般,中正平和,臉上又挂起一抹笑容。
正在沉思的司晚漁忽然擡頭,他聽到陸景的聲音,看到陸景臉上一如之前那般真誠的笑容,腦海中的思緒轉眼間便煙消雲散了。
“陸景……還是以前的陸景。”
司晚漁心中這般想着,臉上笑容恬淡,氣度雍容華貴。
故人相逢,這向來清冷的王妃眼中亦有喜色。
“陸景,确實好久不見。”
司晚漁側着頭,道:“我許久之前便與伱說過,你我二人既然平輩相交,你不必稱我爲王妃,直呼我名便可。”
陸景隻是笑了笑,并不曾多言。
王妃對他有恩,即便陸景借着虞七襄出太玄京一事完了自己的承諾,可這位重安王妃依然是在陸景困頓時出手相助的人。
便是平輩相交,二人互爲好友,也要秉持幾分禮儀。
“去年一别,卻不曾想已經将近一年了,卻不曾想能在這河中道遇見王妃,王妃是與七襄一同前來的?”
陸景軀體中氣息翻湧,他咳嗽了幾聲,一邊與司晚漁說話,一邊左右四顧。
臨高山不似平川上的山嶽,看起來高不可攀。
往日裏臨高山屹立在這河中道中,高聳入雲,風巒疊嶂,又是千山一碧,林木遮天。
可現在,臨高山卻隻有光秃秃一片山石,唯獨籠罩着臨高山山巅的血色霧氣……令陸景側目。
“什麽?七襄也在河中道?”
重安王妃皺起柳眉,她語氣中帶着擔憂,望着陸景。
陸景回過神來,這才明白定是虞七襄這丫頭頑劣,偷偷跑來的。
二人還未說上幾句。
戴月仙人已轉過身去,步入雲間血霧,手指輕拈,那雲間的霧氣仿佛化作一條條血色的絲線,飛臨戴月仙人身軀之前。
戴月仙人聚攏了許多血色絲線,拂袖之間,身前多了一個玉色寶瓶。
他打開寶瓶,一條條血色絲線便就此飛入那寶瓶中頃刻間消失不見了。
戴月先人一絲不苟的收集着天上的霧氣。
而披星仙人卻打量着陸景。
她随手将手中血花重新别在發間,烏黑柔順的頭發直落肩頭,眉梢間自有一股仙氣蕩漾。
那仙氣截然不同于元氣,襯得披星仙人自有一番韻味。
“人間确實難尋你這樣的少年。”
這一位披星仙人徐徐開口,道:“等到戴月仙人收了這河中道的血霧,天上自然會重開天阙,到時候……你便可随我們登臨天上仙境。”
司晚漁眼神輕動。
陸景微微一愣,他轉過頭去看了披星仙人一眼,眼中似有不解。
司晚漁一抿嘴唇,壓下笑容:“陸景,仙緣在此,二位仙人……要收你爲徒,帶你登天。”
陸景恍然大悟,點頭道:“在葬龍城中,有齊國橫山神廟琴祭安霓旌曾與我說過,臨高山上來了兩位仙人,要自賜我仙緣。”
披星仙人雙眼中似乎有流光溢彩,她擡頭看上天穹,笑道:“在這人間,你稱得上天賦不俗,登臨照星之境便可映照勾陳元星。
若去了仙樓,拜我與戴月爲師,受仙人之法,攜來仙氣入體,不久之後你便可以出天關,俯視人間……”
披星仙人話語未完,陸景卻忽然皺了皺眉頭,他看着戴月仙人收集血霧的背影,自言自語道:“爲何登了天,就偏要俯視人間?”
陸景似乎是在自語,也似乎是在詢問披星仙人。
披星仙人泛着神光的面容上笑容更盛:“天在上,地在下。
等你登上天關,低頭看人間,便可看到長河如同蟲蛇一般匍匐,億萬生靈熙熙攘攘如野草一般生長在地面上。
人間自有強者,可那些強者與你相比,尚且還有許多不如。
到了那時,陸景,你便會樂于俯視人間,看看凡間衆生究竟在做些什麽,也算是一種消遣。”
“消遣?”
陸景歎了口氣。
一旁的司晚漁想起了莫名遭受天罰的青城山,又舉目四望,看着籠罩臨高山的血色霧氣。
這重安王妃不由開口道:“若人間萬物生靈皆爲仙人眼中的消遣,二位仙人又何苦來這一處死地。
這裏死了太多人,活着的人也熙熙攘攘,前去尋一條生路。
你們來了這河中道,隻怕看不到消遣了。”
陸景沉默不語,他忽然間想起登上天關,又下人間的四先生。
“四先生拔劍斬仙人,開天關,硬生生回歸人間,想來即使覺得天上無趣,也是不願意俯視同爲血肉身民的人間生靈。”
“而這兩個仙人前來人間收集這凡間生靈散出的血霧,卻隻将凡間生靈當做消遣……怪不得夫子要登天而上,枯坐在那處天上小院中研習學問。
夫子在,天上仙人行事便不可太過。”
陸景心緒平靜,眼神中也無絲毫波動,更無絲毫的心動之色。
披星仙人看到陸景的神情,臉上的笑意收斂下來。
“你不願随我們登天?”披星仙人詢問。
陸景坦誠點頭道:“陸景生于地上,許多重要的人也都活在人間,若登了天,也開始将這人間生靈當做消遣,開始俯視天下,隻怕便見不到那些重要的人了。”
“而且……二位仙人,我早已拜了老師,再拜二位爲師,于禮不合。”
“太過迂腐了。”披星仙人道:“你拜了老師,再拜我二人爲師又有何妨?我等又豈會介意?”
“可我會介意。”陸景道:“人間确實有許多學問、規矩頗爲迂腐,可生而爲人,心中總要有所持,有些禮迂腐,自然可以不遵循。
可有些禮儀關乎做人之道,如果漠視這些禮儀,隻怕陸景未曾登天,便也要視人間生靈爲消遣了。”
“做人有什麽好的,不如做仙。”披星仙人臉上露出笑容,竟然是直截了當的譏嘲:“凡人不可得長生,壽不過區區百年,便是你登臨天人、人仙之境,受天地規則制約,也可活短短三百年!
除此之外,人間尚且有衆多劫難,既要遭受雷劫,又有病死枯榮,人……又怎能和仙相提并論?”
“況且,我與戴月仙人收你爲徒是你的仙緣,你那人間的老師又是誰?可與我們比肩?
陸景……你在堅持些什麽?”
“我的老師是誰?可否與你們比肩”
陸景低着頭,嘴角同樣露出些許笑容。
你們……又如何能與老師相提并論?
遠在太玄京書樓修身塔。
觀棋先生臉上帶着疲倦,身上披着厚重的衣衫。
天氣早已入秋,天氣微涼,卻遠稱不上寒冷。
可觀棋先生卻似乎很冷,偶爾伸出手來拿過桌案上的熱茶,手都在微微顫動。
此時,觀棋先生一如既往拿過茶杯,正要喝茶。
恰在此時,他遞向嘴邊的茶杯卻微微一顫,從中撒出幾點茶水來。
那幾滴茶水落在作案上,其中竟然有山水風雨凝聚。
山水風雨過後,各有幾點景象閃過。
那景象中,有一處是神秘的符錢乍現而來,西雲龍王的元神從中流淌出來,化作盤踞的真龍,低頭望着陸景。
哐當!
觀棋先生手中的杯盞落下,砸在桌案上,這位久不曾踏出修身塔一步,将要身死的青年猛地站起身來,強烈的暈眩令他無法站穩,可他仍然朝前走去……
直至那茶水中的景象再變,變作臨高山上的場景。
臨高山上,披星仙人臉上正帶着譏嘲,與陸景說話。
觀棋先生看到陸景無恙,又長長松了一口氣,這才回身坐下。
“陸景……是我的弟子。”
觀棋先生拿過一支筆,緩緩在桌案上的草紙上書寫起來。
“你們又算得了什麽?竟也要與我比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