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老人迎着傍晚的霞光,自太玄宮宮牆踏虛而下。
皇宮宮牆高高聳立,但在這白發老人眼裏卻好像如同平地一般。
其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注視着太玄宮每一處角落,卻無一道目光落在那白發老人身上。
白發老人就此走下高牆,落在宮阙青磚上。
當他落地的一刹那,他頭上的白發在頃刻間變得烏黑,蒼老的面容突兀之間英氣勃發,甚至眼中也多出許多鋒芒。
原本矮小的軀體,變得高大威猛,配上一身錦帽貂裘,令他看起來雄壯狂傲。
陸景迎着晚霞,但站在太玄宮不遠處。
他低着頭,體内運轉着九神持玄法,自他神武天才的命格提升爲登仙體魄,原本需要精神集中,調動周身氣血才可修行的九神持玄法運轉起來,也變得越發容易。
他體内的大陽彌漫而出的氣血流入他全身上下,配合九神持玄法,讓他的皮肉筋膜骨、髒、腑、雙腿雙臂、頭顱俱都受到大陽氣血籠罩,無時無刻都在變強。
登仙體魄對于陸景的武道天賦而言提升巨大。
一縷先天氣血已然誕生于陸景大陽深處,再過不久,陸景便能修出第一道先天氣血。
“武道入先天,輔以春雷精神,足以讓我的春雷刀意威能再上一層樓。”
陸景心中思索,目光又落在腰間的呼風刀上。
呼風刀上隐隐流轉着一縷微風,陸景的手落在漆黑的刀柄上,那一縷微風陡然有了些許變化。
“一旦踏入先天,九先生傳我的這一式拔刀術加上春雷刀意……哪怕是有先天巅峰的武道強者近身,我也無懼之。”
……
“刀意春雷隻得其形,未得其神,還有精進的餘地。”
就在陸景運轉九神持玄法時,一道如若驚雷般的聲音落入陸景耳畔。
陸景體内懸浮的大陽上流轉出來的氣血猛然大盛,他眼中略有警覺,側頭看去。
不知何時,他身旁多了一位錦衣男子。
那男子錦衣被晚霞照耀,隐隐顯現出一隻獸頭,粗略看去,倒像是一隻老虎。
此時那男子背負雙手,眼神還落在陸景腰間的呼風刀上。
“春雷刀意便如其名,刀出則如春雷一般,隻是……那春雷卻是天地的權柄,得其形容易,但若要得其精髓,卻并不簡單。”
錦衣男子平靜開口,陸景體内的大陽光芒陡然黯淡下來,似乎是被某種可怕的力量壓制。
乃至陸景将要完全恢複的元神都睜開眼眸,看向那男子,卻隻覺眼前的男子就如同一尊曠古的兇獸,隆隆氣血融合着某種恐怖的武道精神,便如同烽火一般直沖天穹。
他頭頂天空中的雲霧,都被這無形的氣血烽火吹散了。
“此人……是一位蓋世的強者。”
陸景眉頭微挑,剛要說話,那錦衣男子卻轉過頭來,眼中多了些興趣。
“你成長的速度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他曾經在我殿中修行,後來成爲了當今天下武道魁首。”
當今天下,武道修爲中執魁首之名者,便隻有一人,就是那位橫掃七國,氣血化日的重安王。
眼前這位神秘男子……教過重安王?
陸景有些出神,自這位神秘男子出現至今,他尚且未曾說過一句話,眼前這男子眼神落在他身上,浮出的威壓甚至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元神上浮動的金光,也被這男子隐隐透露出來的氣血照耀,全然暗淡了下來。
“你元神天賦更盛,武道天賦也算不凡,天下武夫中,天資絕盛者數不勝數,但元神與武道同修,卻仍然有這般進境速度的,不多。”
“你可……入我門下。”
眼前這錦衣男子背負雙手,高大巍峨的軀體幾乎化作遮天蔽日的陰影,籠罩陸景。
“入我門下,我傳伱大玄功,傳你肉身搬山的武典,讓你氣血如若烽火,如若萬軍攻城,讓你有望登臨武道絕巅。”
“我平生有三位弟子,皆是天下一等一的豪傑!你入我門下,自然可得他們的庇護。”
“入我門下,這太玄京中再無人敢與你爲難,自此之後,你便是想要在青雲街上立起府邸,與那禹玄樓平起平坐,也絕無半分不妥。”
“來,拜我爲師,我賜你一場大福緣!”
錦衣男子聲如洪鍾大呂,整座太玄京上空湧動的氣流都因爲這錦衣男子的聲音,都在瞬間變得洶湧起來。
修持武道者不同于元神修士,元神修士可駕馭雷火,可引動天時氣象。
可武道修士修持自身,自身強橫的情況下,氣血也可脫體而出,但是想要影響一座城池……卻極爲不易!
由此可見眼前這錦衣男子究竟何其強橫。
此時此刻,他頭顱微仰,雙手負在身後望向陸景。
他眼中,有氣血浮動,那氣血中竟然帶着一縷縷雷芒!
“拜……此人爲師?”
天上的氣象因爲這位男子的現身,有了巨大的變化。
湧動的暗流刮來雲霧,遮住了天空。
那晚霞都已被遮掩,明明是傍晚時分,卻已如黑夜一般。
可在陸景眼裏,眼前這錦衣男子的身影卻如烈陽一般。
“武道修爲,竟然能達到這種程度?”
陸景不由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天下強者無數,知道照星、神相境界以上,還有純陽天人,天府人仙!
可眼前這位恐怖的男子,卻仍然讓陸景覺得難以理解。
“可是……初次見面,我還來不及說句話,就讓我拜他爲師?”
陸景心中正在疑惑。
趨吉避兇命格閃過縷縷光芒。
【恒!九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貞吝。】
……
一道道信息湧入陸景腦海,陸景微微挑眉。
他承受着這錦衣男子身上傳遞而來的莫大威壓,卻仍然擡頭看向此人。
此人英氣陣陣勃發,讓人自發敬畏,與此同時,一種難以言說的貴氣自他身上浮現出來,可謂鋪天蓋地。
可是趨吉避兇命格的卦象,卻讓陸景沉默下來。
“答應此人是兇象,不答應此人乃是大兇之象。”
“此人身上這縷縷威壓必然是因爲他地位尊貴,久處于高位養成,不答應他會引來禍患,答應他有種種好處,看似大吉大利,可趨吉避兇命格卦象最後,卻說将有大災大禍,災禍與所得平衡之下,也就成了兇象。”
“此人……對我有圖謀?”
趨吉避兇命格照耀,大明王焱天大聖逐漸浮現在陸景元神之後,正氣如虹命格觸發,陸景身上承受的壓力開始逐漸瓦解,讓陸景腦海中越發清明起來。
他在沉默。
而眼前這位錦衣華服的神秘男子還在凝視着他。
此人注視陸景時,陸景隻覺得自己的元神、武道大陽俱都被此人看透了,甚至他腰間的呼風刀、喚雨劍,都在不斷顫動。
仙人遺寶,竟然會敬畏此人。
十幾息時間過去,陸景自始至終一語不發。
那神秘男子嘴角露出些許笑容,側頭問道:“你不願意?”
答應爲兇,不答應則爲大兇。
可陸景并未多想,他擡眼看了看身後的太玄宮,忽然開口問道:“前輩大約來自太玄宮中?”
“何以見得?”那神秘男子含笑詢問。
陸景平靜道:“前輩的氣息讓我覺得頗爲熟悉,便和太子、七皇子,甚至聖君有些相似之處。”
錦衣男子不曾接話,隻是始終注視着陸景,好像是在等陸景的答案。
陸景深吸了一口氣,側頭望向遠處的太玄宮宮門。
從宮門中,正緩緩走來一位身穿灰色長衣的先生,正是觀棋先生。
觀棋先生步履并不匆忙,一如既往的溫潤。
“前輩,陸景是書樓的先生。”陸景開口。
“書樓先生又如何?你既不曾拜師,入我門下卻也合适,你如果想要拜我爲師,觀棋先生、九先生,乃至遠在北秦的大先生、二先生都不會阻攔。”
“你雖然是書樓的先生,也曾得了書樓的好處,可書樓終究是書樓,是傳道授業之地,在夫子登天,大先生、二先生不在大伏的如今,書樓其實幫不到你什麽。”
“可我不同!你拜我爲師,莫說什麽榮華富貴,哪怕是天上的星石,我也可以爲你摘來一顆,助你精進修爲。”
錦衣男子循循善誘,他錦衣上的那老虎兇獸的影子也變得越發明顯。
陸景大明王焱天大聖照耀金光,落在陸景元神神念上。
陸景思緒始終清明,仍然望着遠處的觀棋先生,搖頭道:“我雖然不曾拜師,可書樓幾位先生都曾教我,我知道他們也對我有些許期望,陸景久讀百家典籍,除去法家之外,天下百家都不曾否定仁義二字,陸景心中多有雜念……對于書樓先生與我的師徒之實,卻也不曾忘記。”
答應此人隻是兇象,也許真就可以獲得海量的助力。
不答應此人乃是大兇。
可是陸景看着觀棋先生徐徐走來,心中沒有半分答應此人的念頭……
神秘男子微微搖頭,同樣與陸景一般望着觀棋先生:“你敬仰觀棋先生,可是你可否知曉觀棋先生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陸景肩膀微動。
“觀棋先生與四先生曾經搬來鹦鹉洲中的水,化作潑天大雨,讓河中道的災禍晚來了六年。
隻是這天地的權柄并非在凡人手中,觀棋先生以人力改天時,便是天大的罪責。
若非四先生一肩擔下諸多因果,觀棋先生其實早就死了,如今他隻是在殘喘,至多三五載他便會死去。
那時大伏書樓也将分崩離析,陸景,你隻是書樓的先生,何至于将自己拘束在書樓中?”
錦衣男子一語道明觀棋先生的死劫。
陸景眼中擔憂,卻隻是朝着眼前人行禮。
眼前男子見陸景油鹽不進,不由微微皺起眉頭,他看了陸景一眼,便背負雙手朝着宮門走去。
走出數十步,他與觀棋先生擦肩,又停下腳步,看着觀棋先生道:“你快死了,許多事本不該與你計較,隻是……你在宮中動手,即便是聖君也會惱怒。”
“我曾與聖君說過,聖君氣吞天下時,總要給天下弱民一條生路。”觀棋先生卻并不停步,繼續朝着陸景走去:“就如你所言,我快死了,心中的顧慮也就少了很多。
你……也要與我爲難嗎?”
錦衣男子垂落眼簾,道:“是你壞了規矩在先,陸景不過是書樓的先生,你爲陸景出頭謀算七皇子,不妥。”
觀棋先生頭也不回:“陸景是我心中書樓執劍的候選,自他握住神術、白鹿二劍之後,也就沒有了候選二字。
自那以後他是我書樓的核心人物,是将要上四層樓的,并非隻是傳道授業的先生。”
“書樓執劍先生?”錦衣男子臉上笑意逐漸收斂:“他扛得住?”
“我隻以執劍先生待他,他如果不願意扛,我也不會強逼,可隻要他不曾明确拒絕,我還未死時就會護着他。
那刑部的鄭元,銀袍軍的副将軍又是什麽腌臜貨色,也敢來問我?”
觀棋先生十幾年以來處世溫潤,待人和善,可時至如今,他忽然變得有些不同。
可在錦衣男子眼中,眼前這位話語帶着些許霸道的人才是真正的觀棋先生。
他是大伏最風流。
最風流之人又怎會無一點脾性?
隻是過往的經曆、四先生的死、書樓的擔子壓在觀棋先生身上,令觀棋先生收斂了許多。
而如今,觀棋先生因爲陸景的緣故,再度拾起了過往。
于是錦衣男子想了想,繼續邁步走入宮中。
當他步入宮中的一刹那,身上昂揚的英氣消散,巍峨軀體也變作矮小,烏黑長發化爲雪白。
他從英氣四溢的壯年,變爲了老朽的白發老人。
觀棋先生正和陸景并肩而行。
雲霧散去,天上的星辰逐漸露出蹤迹。
“你太年少,其實幾月之前我就想讓你繞過書本去看看真正的人間,可又怕你真就看清了,對這人間失望。”
也許是因爲兩月觀棋,讓觀棋先生的氣息有些紊亂,就連神識傳音都斷斷續續。
“說到底,幾月之前我也不敢讓你走出太玄京,因爲太玄京中還有人在注視着天下,也在注視着你,沒有他的同意,你走不出太玄京,去不了更遠的所在。
隻是……現在又有了轉機。”
陸景靜靜地聽着觀棋先生說話,當他聽到“轉機”二字,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光芒。
觀棋先生說道:“首輔的謀劃已經有了結果,河中道成了風雲彙聚之地,你去不了遠處,卻可以去河中道看一看。
那裏,即将群雄彙聚!
重安三州、海上妖國、百鬼地山、齊國、東河、月式、南召、邪道宗、平等鄉、爛陀寺、大雷音寺……皆會有強者到來。”
“你可以去見一見他們,更重要的是去見一見四先生心中的人間。”
“陸景,你可願成爲書樓的執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