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裏,幾乎所有人都是先聞到酒香,再聽見聲音,最後才看到人影。
就連崔萬軍自己,也因爲太過專注于向陳顔俊施壓,并沒有提前發現。
這種感覺很詭異。
仿佛是突然出現的黑影,又仿佛一直站在崔萬軍的身側,剛現了原形。
除了一個人之外。
正是被監正大人的氣勢鎮住、仍昂首看向堂梁的陳顔俊。
若是沒有這股氣勢幫忙,身爲凡人的陳顔俊還真看不見。
就像之前在丹林院藥典閣,他沒有發現談博士也入了養氣第三境一樣。
隻有借監正大人的靈壓或氣勢,他才能隐約感知到山影。
問題是,爲什麽會在梁上隐約看見山影呢?
和他的五指山不一樣,梁上山影似是一柱擎天、聳入雲霄入雲的仙山。
陳顔俊現在明白了,梁上竟藏着一個和他一樣入了養氣第三境的強者。
饒是提前察覺山影異動,陳顔俊的視線,也沒有跟上黑影飄落的速度。
看着在飄,實際上與瞬移無異。
崔家族人中,包括監正大人、崔铉钺将軍和崔清儒助教在内,隻有一個晉入養氣第三境的強者。
崔家上下,也隻有一個混不吝的女人敢稱崔監正老頭子……
見心心念的夜姨來了,秋濯眸光精亮,盯着黑影茫然入了神。
那神情宛若秋風拂面,見龍在天,落葉飄入了止水春潭。
陳顔俊隻是撣眼一掃。
那女人約莫三十餘歲樣子,劍眉星目,面帶微醺,月白透紅。
個子很高,穿一身裁剪精緻的男式黑色勁袍,中胸繡着鎮獄司的虎符,腰系寬帶紅菱,佩一柄凡劍與上等的紫雲山酒壺,頗有些飒爽姿色。
梳了個背頭,卻沒有紮發髻,而是在腦後随意紮了個短馬尾。
陳顔俊屬實沒想到,他居然在唐朝女子身上,看見了單馬尾。
人人都知道,不管修爲幾何,慕容夜很強。
但她給人的感覺卻并不強勢,身形隻保持最簡單的武夫姿态。
眸光澹澹,姿容如沐春煦,始終給人一種遊刃有餘的随意感。
這是由于這種宛若男子的灑脫,以及眸子裏的淡淡劍意,導緻陳顔俊差點忽視了她的容顔。
仔細看竟不比夫人差!
隻是五官淩厲,劍眉星目,更似男子之俊氣,甚至可與他一較高低了。
尤其是那雙由于劍氣氤氲、導緻看起來略顯混沌的眸子,透過劍氣,竟能看見一幅淩駕凡世之上的神仙畫卷。
同時,她也因穿了一身男式的鎮獄司黑色勁袍,被掩蓋了身段的妙處。
仔細看,便能發現勁袍裏修長、曼妙的身條,勾勒出英氣蔚然的輪廓。
比不了夫人巍峨,但絕非凡品!
陳顔俊心想,難怪秋濯對小姨娘這般着迷……這不就是女版的自己麽?
咳咳。
崔萬軍見慕容夜來了,忽然變得随和起來,盡管被她掐滅了一身氣勢。
“夜,你這樣當衆偷襲爺爺,爺爺很沒面子的。”
以前,崔萬軍都喚慕容夜爲崔夜,被揍後隻得改稱,但不願喚慕容姓,便隻喚單名夜。
慕容夜甩甩手,打了個哈欠,從劍柄取下酒壺,仰首小嘬了一口,餘光瞥向了陳顔俊。
“總比看你一把年紀了,還要輸給外人好些吧?”
此刻,慕容夜父母也在現場。
崔小汝正旁若無人的嗑瓜子,慕容元在打迷糊,心中複盤昨日與祭酒大人對弈的棋局。
看到許久未見的女兒出來了,二老也不打招呼,打了招呼到時候鬧出什麽事,還怪做父母的管教不了孩子。
崔老夫人見慕容夜來了,搖首,歎息,便在鳳管家的攙扶下,一聲不吭的離開了正堂。
管不了,便離開,強留在這裏,有損她的威嚴。
老夫人一走,大夫人便代老夫人發言,當衆埋怨起慕容夜這個晚輩。
“小夜,你怎麽幫外人說話?”
慕容夜隻瞥了陳顔俊一眼,便收回了眸中劍氣。
“這位新姐夫的天賦是差了些,卻以五行均賦之資入養氣第三境,根基也許比我還穩。”
“老頭子這點氣勢,隻能欺負欺負我爹,我猜您連藏在梁上睡覺的我都沒發現,這小子先後看見了我三次。”
“我猜姐夫還藏了一身爐火純青的化勁,還沒有拿出手,正準備對付你這把老骨頭呢!”
“你還覺得自己作弊能赢麽?”
正堂裏鴉雀無聲,衆人一臉驚愕的盯着陳顔俊。
崔家族人雖然不太喜歡混不吝的慕容夜,但誰也沒有質疑她的判斷。
陳顔俊搖首歎息,底牌還沒露,反倒被人揭穿。
這穿越者,當的好沒有參與感。
與此同時。
聽到慕容夜的這一番話,一臉茫然、呆立人群的崔潛安,終于卸下屈辱的包袱,忽然解脫了。
“原來連太爺爺也赢不了……”
崔萬軍也沉默了,他畢竟隻是個工靈匠,能看出陳顔俊洗髓成功,卻并未看出他有一身爐火純青的化勁。
如此看來,慕容夜突然出現,确實幫他、也幫家族解了圍。
“如今群狼環伺,我崔家又凋敝至此,若不能及時補充新鮮血液,你的擔子可就重了,夜。”
慕容夜頭一歪,渾然笑道:
“你什麽時候産生了我擔子不重的錯覺?”
“若非我提前來此幫你盯梢,你不但要當衆出醜,還會失去可愛的有容姐姐和秋濯小侄女……我太累了。”
崔萬軍反問道:
“那你何不直接與他比呢?”
慕容夜心想,要是比試輸了,以後怎麽當人家上司呢?
眼下,有一件與蠱雕有關的事,她急需陳顔俊的幫忙。
“就算赢了又有何用,強行把人家入贅到崔府,幾年一過,姐夫比爺爺還要強,這崔家搞不好還要改姓陳……或是改姓慕容也不錯。”
崔萬軍闆着臉。
“崔家千年,縱貫十餘朝……慕容二字,還不夠響亮。”
慕容夜聳肩道:
“都什麽時代了,還在費盡心力争權奪利,馬上異獸大軍來了,長安千萬人全都得死,姓什麽不重要,還是早點挖些地下室比較好。”
崔萬軍眉頭一皺。
“你都聽誰說的?”
“我猜的。”
陳顔俊心中一緊,難道慕容夜也看到了類似的魇氣幻境?
還是說,鎮獄司有實錘的證據?
仰首抿了口濁酒,慕容夜建議:
“依我看,結婚這點小事不如先擱置不表,未來每一年的時間都要比前一年快上十倍,計劃是趕不上變化的。”
堂内衆人不明所以,都很茫然。
隻有陳顔俊隐約聽出她的意思。
“對了,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我今天好像不是來參加什麽家族大會的。”
這樣說着,慕容夜擡手吹起一聲悠揚的口哨,竟喚來駿馬,直奔正堂。
崔家族人不敢怒,不敢言,隻得給這匹白馬讓開了一條路。
慕容夜忽問陳顔俊:
“鎮獄司剛抓到了無頭蠱雕,聽說砍頭的人是秋濯,另一位以身飼雕的好像叫陳顔俊,便是你嗎?”
這不是明知故問麽……陳顔俊可不慣着她,便義正言辭道:
“不是我,我是以過人天賦轉移蠱雕注意力,爲秋濯創造反殺條件,以身飼雕是什麽鬼?”
“就你了!”
慕容夜随手将陳顔俊和秋濯提溜上馬,丢在鞍後。
“姐姐不在意我借姐夫一用吧?”
崔有容搖了搖頭,她向來拿這個妹妹沒什麽辦法。
“我說介意,你會放他下來麽?”
“當然不會,我哄姐姐開心的!”
撇嘴笑着,慕容夜一躍上馬,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策馬離開了崔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