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正堂。
或者說主殿。
大唐仙武時代的建築奢靡成風,又追求宏大,一府廳堂,愣是給修成了宮殿的規模與氣派。
入門便見,正堂上壁挂了一巨幅的詩畫,潑墨如仙。
畫,爲氣派的山水樓閣,水邊的樓看起來有些熟悉。
詩,陳顔俊仔細認出草書,便更熟悉了: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詩名:登黃鶴樓。
署名:崔颢。
陳顔俊這才意識到,唐朝詩人崔颢正是博陵崔氏人。
而崔萬軍這一脈支系(前文的清河崔氏改成博陵崔氏),正是崔颢的直系後代。
陳顔俊眸色恍惚,竟隐約有種穿越進了語文書裏的感覺。
他還記得,崔颢年輕時官位一直不顯,後遊曆天下,天寶九載前後曾任監察禦史,官至司勳員外郎,天寶十三載去世。
即靈氣複蘇前一年。
陳顔俊前世所在的曆史裏,崔颢慶幸死的早,沒經曆亂世。
而在這個世界,崔颢遺憾死的太早了,沒能看到仙武盛景。
要知道,這世界還有少數人,一直從天寶年間活到了現在。
比如,玄宗與貴妃。
當然,玄宗與貴妃已是傳說,是否真在天元宮,還是兩說。
陳顔俊傾向于認爲,天元宮隻是李家爲了延續王朝的手段。
但天寶年間有一個人,如今是百分百五百多歲的老怪物了。
便是玄宗最喜歡的寵臣,體重三百斤尤擅胡旋舞的安祿山!
在靈氣複蘇初期,安祿山便被認爲是天賦最超群的修行者。
以至于到了仙武時代,以胖爲美成了政治正确,不可置疑。
安祿山一直活到現在,目前仍是三鎮節度使,仍是大唐土地上最強的藩鎮勢力,據說人快成仙了。
所轄的平盧、範陽和河東三鎮,也基本上屬于獨立狀态了。
三百年前,安祿山更是在河南道登州,即陳顔俊前世的山東煙台、威海一帶,臨海建立了一座蓬萊仙城,與長安遙相割據。
便是這個時代的雙城之戰。
安祿山存活至今的直接證據是,三十六年前,天順帝登基大典,安祿山突然降臨長安。
修至一品武夫的他,像是從天而降的巨大魔物,給長安人帶來了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好在當時,國子監祭酒大人,神策軍裘公公,大慈恩寺萬華禅師,三位長安城當世一品強者都在登基大典上,安祿山也沒有什麽過激的舉動,大概隻是向世人宣告——
他,安祿山,還沒死!
如果玄宗和貴妃并未成仙,一品武夫的安祿山便是當世最強!
當然,民間還有不少關于李太白、杜少陵、孫思邈……等先賢隐于山川,晉入無矩,近乎成仙的傳說……
随着原主的記憶不斷湧出,陳顔俊的加點雄心變得熱血起來。
崔家甚至有人傳言:這句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正是前人崔颢頓悟成仙身的寫實證明。
這就扯了……
陳顔俊收回思緒。
環顧四周。
崔監正和崔老夫人還沒到場,崔府的主殿已經擠滿了人。
崔府上下對秋濯與張家公子的親事告吹,頗有些微詞,卻又不好當面苛責崔有容或秋濯。
怨聲便集中到了陳顔俊的身上。
“聽說新的妹夫詩才不俗,堪比祖宗之作,雖說詩學無用,但妹夫也要在爺爺面前好好表現一番才是。”
“新姑爺真是俊俏,有容的眼光越來越好了……可他怎麽穿學服來了?”
“侄女婿行姿吹風拂松,這體質可不像讀書人,倒是更像習武之人,若是能入品,倒也是個俊子,可惜可惜。”
說話明褒暗貶,陰陽怪氣居多。
不得不說,崔家族内子孫後代人實在太多了,陳顔俊也管不了誰是誰。
隻能跟夫人一起一一作揖喊禮。
夫人喚什麽,他便喚什麽。
崔監正的子孫後代中,名氣比較大的,大緻有三個,陳顔俊都有耳聞。
第一個,便是崔監正的長子,崔铉钺,即崔夫人大伯,崔潛安的爺爺。
崔铉钺爲四品武夫,在西北戍城軍中做到了宣威将軍,是仙唐四大奇女子之一骠騎女将軍盧玄機的得力手下。
其人善各類軍器,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不失俊威,眉宇有蠻儒之氣。
在人群中見到宛如鶴立雞群的崔铉钺,陳顔俊沒有喚爲大伯,拱手道:
“陳顔俊見過崔将軍。”
崔铉钺皺眉。
他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自己的二弟崔雲生,或是崔夫人前夫杜微,抑或像陳顔俊這種柔弱的書生。
他根本就沒打算搭理這小子,結果一看對方竟穿着一身普通學服,容顔又頗憔悴,不曾想此子竟是如此大膽。
要知道,之前的侄女婿杜微,第一次來崔府是戰戰兢兢,何等的卑微。
再看這位陳顔俊,容顔較杜微更爲俊秀,但氣勢竟有些不凡。
身姿體态有習武之氣,連他一時間都判斷不準對方的養氣與鍛體水準。
這可不是常見的事情!
難道,此子以凡人之力,在文韬武略上勝過張家公子是真事?
這樣想着,他低眉試探了一句:
“你的體術學自何處?”
陳顔俊平靜道:
“《神策軍體術通典》。”
崔铉钺臉色一僵,感覺這小子在糊弄他。
神策軍的鍛體之術,能修行到連他都看不出境界的地步?
不可能!
崔铉钺隻留了個心眼,眼下沒再細究。
“年輕人體質倒還不錯,與你嶽丈不同,或許是個從戎的好苗子。”
冷聲說罷,便轉身走開了。
陳顔俊也象征性的謙虛道:
“将軍過譽了。”
一旁,崔有容與青川、秋濯都露出驚愕的神色。
她們從沒有見過,大伯誇過除自己兒子以外的年輕人。
陳顔俊,他最不喜歡的書生類型,竟是第一個。
……
崔家第二個重要人物,是崔監正的三兒子,崔夫人的三叔,崔清儒。
崔清儒乃五品儒師,國子監最資深的儒道助教。
爲人清正,教法有方,其詩文儒學遠超其修爲,在國子監的資曆比很多儒學博士都老。
崔助教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六品禅師,一個是六品術師,父子三人把儒釋道三脈都占全了。
爲了侄女崔有容,三年前把陳顔俊安排進了國子監,被他視爲教學生涯中的唯一污點。
盡管幫了陳顔俊的忙,但他心裏還是有些看不起陳顔俊的。
多年前對其詩才有所了解,根本不相信前夜南仙坊婳妍閣盛傳的那首《遊山西村》是陳顔俊所作。
陳顔俊也不是第一次見自己的恩人崔助教了,還是老樣子。
崔助教看起來是個清瘦老者,比其兩位兄長看起來都要老。
他的面相倒是清俊,有道家仙氣,并不是傳統的鴻儒風格。
陳顔俊拱手作揖道:
“弟子見過崔先生。”
先生,比助教好聽,逼格更高,陳顔俊用以表示尊敬恩人。
崔清儒仙風道骨,神色清冷,隻是禮貌性的問:
“你近日所學如何?”
陳顔俊如實說道:
“僅醫術而言,弟子近日雖略有開悟,卻還始終差了一點。”
他說的一點……還真就是一點。
然而在崔清儒看來,卻是億點。
“天賦使然,無需強求,哪天能把你嶽父的病治好,便是有所收獲了。”
想了想,崔清儒見陳顔俊今日格外尊師重道,便又提了句:
“醫道一途,浩如煙海,若是覺得枯燥,你可以多學一學别的,不枉來國子監走一遭。”
陳顔俊聽了很是感激,決定響應崔助教的号召。
“待過幾天入品後,弟子先将醫術修滿,再學劍術,若時間允許的話,也許還會輔修,儒學,佛法,道術,或是茶道,插花……”
崔清儒一聽,以爲陳顔俊又在糊弄他,隻覺朽木難雕,丢了句:
“是老夫多言了!”
說罷,甩袖離去。
一旁,杜秋濯扶額不語。
杜青川卻闆着臉,強忍笑意,心中拍手稱快,大呼過瘾。
陳兄不愧是他永遠的爹,專怼這群道貌岸然讓他神煩的長輩們。
他甚至有種預感,陳兄要帶他姥爺這一家人原地起飛了。
……
陳顔俊看出來了。
崔家幾個兒子中,老大四品武夫,老三五品儒師,隻有天賦最弱的九品老二,跟監正學工靈匠。
由此看來,崔監正并不願自己後輩跟他學工。
不管哪個時代,工程狗都苦逼!
三個兒子中,就屬二兒子勢弱,一家顔面全靠秋濯撐着,如今秋濯又拒絕了張家的求親,族内衆人都有微詞。
秋濯卻不在乎,在摩肩繼踵的正堂裏四處張望,終于找到了小姑奶奶。
“小姑奶奶,夜姨呢?”
小姑奶奶名叫崔小汝,是崔萬軍的小女兒,其夫,爲崔家贅婿慕容氏。
崔小汝個子很高,短發,看着與崔有容一般年輕,面有稚氣,人也漂亮,似乎有些不适應被秋濯喊作姑奶奶。
“秋濯又長高了呀,你夜姨,監正大人都找不到她,我又如何找得到?”
秋濯略顯失落,但還是追問道:
“那夜姨……有說今天會來嗎?”
“或許吧,等她喝迷路了,也許才能找到自己家在哪。”
小姑奶奶搖首歎息,意味深長。
陳顔俊這才意識到,這位喝醉了才能找到自己家在哪的逍遙女子,便是崔家當今最出名的人。
仙唐四大奇女子中最爲年輕的。
鎮獄司之寅虎不良帥:
慕容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