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武侯與杜秋濯驚愕的目光中。
陳顔俊一步一停,慢慢靠近蠱雕。
慢到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與口幹咽唾的蠕動。
眼前,巨大的豹身,斑駁的黃紋,鋒利的彎鈎爪,高高隆起的骨骼,一雙赤紅的豎瞳折射着瘆人的寒芒……
陳顔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然而,至蠱雕身側一丈處,怪物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
眼看杜秋濯快要撐不住了,陳顔俊意念一動,從物品欄取出了凝骨草。
囫囵吞草,大口咀嚼起來。
凝骨草的主要功效是洗髓提氣,說是能提高天賦,其實就是加速凝氣。
草汁略顯苦澀,入胃灼燒,帶動全身髒器與血脈凝氣。
加點面闆,瞬間有了反應——
【凡人+1,進度71/100!】
蠱雕黃瞳微微一聚,忽然扭頭,看向了陳顔俊的方向。
它察覺出一絲異樣……
空氣,霎時凝固了。
蠱雕喜食修真者的丹田靈氣,因此對根骨優劣極敏感。
在它看來,一個五行均賦之人,僅僅吞噬一株低階靈草,竟能凝骨聚氣。
這和正常人凝氣完全不一樣,似乎改變了根骨的天賦……
那平庸的根骨,仿佛是嚴絲合縫的貝殼裏,隐藏一抹世間最美味的珍馐。
被蚺毒與蚺縛所困的蠱雕,陡然興奮起來!
它突然展翅,引一陣黑色妖風,隔空将陳顔俊抓過去,一翅拍打在地上。
陳顔俊差點暈過去。
還好,蠱雕喜食活體根骨或丹田,這一翅扇的很溫柔。
一聲嬰兒啼哭的呼号,蠱雕忽然暴走,擡起左爪,從生生扯斷了纏繞其長喙的毒蚺。
揮舞着長喙,調轉方向向右,一喙刺入陳顔俊的小腹。
嗯……
沒味道。
剛才的靈氣哪去了?
蠱雕感覺被騙了,一聲啼叫,揚喙再啄,欲細品一番。
杜秋濯仍被蠱雕右爪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陳顔俊!”
她不明白,陳顔俊爲何要以這種方式救她……
“快動手!”
陳顔俊忍痛大喊道。
旋即,取出物品欄裏其餘兩顆愈靈丹吞下。
治愈小腹傷口的同時,他再次獲得了加點。
【凡人+1,進度72/100!】
【凡人+1,進度73/100!】
霎時間,蠱雕眸光凝固了。
它的注意力再次聚焦在陳顔俊的小腹位置。
這一次,它終于看清楚了。
此人有極高的靈氣轉化率,天賦絕對超然……
可不管它的長喙如何吸吮,也吸不到靈氣。
仿佛,此子的丹田不在小腹,甚至不在這具肉身裏,而是在别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杜秋濯終于領悟了陳顔俊的計劃。
趁蠱雕疑惑于陳顔俊的天賦,她咬牙撕裂左肩骨,強行掙脫雕爪。
一個翻身越在半空,拍向符玉,取出一劍——
一劍斬向了蠱雕的脖頸!
杜秋濯乃七品禦獸師,與有着蠱雕同階的靈壓,意味劍銳足夠了。
她的力量雖然差武夫很多,但身爲罕見的天才禦獸師,她能精确找到蠱雕後頸最脆弱的關節,迎着最弱關節,一劍砍了下去。
刷——
未沾滴血的劍刃,于陳顔俊脖頸上方一寸之處,戛然而止!
帶起寒風簌簌,柳葉翻飛。
碩大的雕頭,滾落在地上。
墨藍色的獸血,噴薄不止。
陳顔俊松了口氣。
正如前世某位智者所言,最好的獵手,往往是以食材的姿态出現。
女兒沒白費他的冒險計劃……
然而!
此刻,無頭蠱雕并沒有死。
就在衆人驚愕,松懈之際——
一陣妖風襲來。
柳林呼号不止!
蠱雕趁勢發出極尖利的嬰孩啼哭,氣息陡然暴漲,抓起地上的頭顱,振翅一呼。
竟扇飛杜秋濯與陳顔俊,以及三頭靈獸。
旋即一躍飛走,紮入渭水,消失不見了。
衆武侯見狀,也一哄去了河邊,敲鑼打鼓,搞出了天大的動靜,尋找無頭蠱雕。
妖風戛然,柳林平息。
陳顔俊掩口吐血。
小腹劇痛,好在受傷不嚴重。
計劃成功了,但沒完全成功。
他本想和杜秋濯狩獵異獸的……
不愧是山海異獸,竟能分頭行動!
他感覺這蠱雕有些不太對勁,剛才就突然暴走扯斷了毒蚺,此刻又在無頭狀态下抱頭鼠竄,實在太超出常理了,仿佛有人在背後控制……
“輕點。”
秋濯的治愈靈獸百靈鳥,此刻正在縫合他的小腹傷口。
被蠱雕撕斷身子的雙頭毒蟒,竟自行連在了一起……
雪枭馱起杜秋濯。
鮮血,自少女撕裂的左肩汩汩流出,滲透了半邊白衣。
饒是如此,震驚之餘,那清麗脫俗、又略顯圓潤的小巧臉蛋上,始終挂着宛若仙子與人世隔絕的清冷。
“三年前,你也是這麽救我娘的?”
杜秋濯忽然問道。
她覺得,也許當時也有異獸在旁。
陳顔俊被百靈鳥嘬的很舒服,坦然道:
“差不多吧,我先救你娘,最後反倒是你娘救了我。”
杜秋濯蓦的一怔,蹙眉直盯着陳顔俊。
以前的陳顔俊,總是繃着溫柔的外表,暗地裏卻常和她的纨绔兄長混在一起。
爲了保持形象,陳顔俊不會在她面前承認被娘救了,反而和娘合起夥來騙她。
今日,這狗男人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
是中毒後,幡然醒悟了?
抑或是,娘親看對了人?
今日若非陳顔俊想法子,她很可能葬死于此,起碼丹田保不住。
這與救一個落水的八品禦獸師,有質的區别。
陳顔俊卻并未因此邀功。
這種謙遜往往是自信的體現,她還是第一次在陳顔俊身上見到。
仿佛是一種長輩的氣度……
杜秋濯怔了半晌,終究沒有多說什麽。
她沒管自己的肩傷,從雪枭背上一躍跳下來。
來到陳顔俊身前蹲下,從他的脖頸處,抹了一滴墨藍色的獸血。
挺俏的鼻尖嗅了嗅,微微皺起了清眉。
遂用短銀針盡量收取陳顔俊頸上獸血,置于木盒保存起來,留作禦獸或配藥用。
“這是一頭馴服的異獸。”
她冷冷的丢下這麽一句。
陳顔心中一涼,既是馴服的異獸,大概不是偶然事件,很可能又是奔着他來的。
“有人想殺我,還是想殺你?”
杜秋濯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反問陳顔俊:
“你怎麽做到讓蠱雕吃你并未凝氣的根骨?”
陳顔俊笑道:
“使了點障眼法,但有可能,我也是有修行天賦的。”
“那是最好。”
見陳顔俊并無大礙,杜秋濯忽然想起了什麽,又道:
“隻求你以後别再當衆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事。”
陳顔俊這才想起當爸爸的事,忽然認真說道:
“待我入品,便會娶你娘親,這對我們所有人都好。”
陳顔俊這麽說,是擔心雙方有什麽暧昧的接觸,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像今天這樣,大過節的,連番被人害,誰也受不了。
杜秋濯俏臉一僵,有些愕然。
等我入品……說的輕巧,好似真能入品一般。
在她看來,陳顔俊娶娘是好事,她也不想看到娘親一個撐起家族生意,辛苦到老,有喜歡人的陪總是好的。
她自己并不喜歡柔弱的男人。
或者說,她并不喜歡男女之間那些無聊情事。
此番,陳顔俊不再糾纏于她,确實如他所言……對所有人都是好事。
她驚愕的是,陳顔俊竟說的如此冷靜,笃定。
或許,與這次連番遭害有關。
這樣想着,她提醒陳顔俊道:
“就算我娘不是頭婚,也不是誰都能娶的,起碼太姥爺不會同意的。”
“我會想辦法。”
陳顔俊平靜道。
……
陳顔俊與杜秋濯擊退蠱雕後,陸陸續續有丹林院弟子圍了過來。
這些學生一直沒有走遠。
他們怕死,但不怕看戲,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況下,也能幫忙。
“你們沒事吧!”
“想不到城内竟有異獸活動!”
“太不可思議了……杜前輩竟能駕馭三頭靈獸,擊敗同階蠱雕!”
杜秋濯沒搭理這些後輩。
她雖然隻有十九歲,但十二歲入國子監,修行七年,确實是前輩了。
很快,逃走的江渺也回來了。
他在半路上“叫”來了正火速趕回鹹陽古渡的房助教。
“蠱雕呢!”
房群玉環顧四周,面露憾色。
關心蠱雕比關心學生還急迫。
陳顔俊道:
“砍了頭,躲河裏了。”
房群玉這才蹲下身來,伸手在陳顔俊脖子上抹了點藍血餘漬。
舌尖點了口指尖藍血。
“那頭呢?”
“蠱雕自己帶走了。”
“嗯?”
房群玉一臉驚愕,恍然道:
“我就說長安城内怎麽可能出現異獸,這八成是人工馴化的蠱雕。”
“看你平平無奇的樣子……哪來這麽多仇家?”
陳顔俊也不置氣,房助教一向看人不看臉,平平無奇,也沒毛病。
“沒有仇家,是我自己的問題。”
房群玉起身拍腿踱步,後悔道:
“真是可惜,我不該去找樊宇。”
陳顔俊好奇問:
“樊宇怎麽了?”
房群玉淡然道:
“沒什麽,他沒你這般幸運,半路就中毒身亡,屍體我差人送書院了。”
圍觀的學生中一陣驚愕,哀歎。
有女學生甚至哭出了聲……
倒不是喜歡樊宇,隻是被吓的。
一些家境優渥的女學生,平素手不沾血腥,還以爲大唐盛世不會死人呢。
殊不知對長安城外的天下來說,今日變故,不過是日常小事。
陳顔俊跟着搖頭默哀。
心想,難道是自己誤會老鄉了?
看來,還有幕後黑手!
事情漸漸變得複雜起來,他必須保持低調,盡快變強。
房群玉忽然想起了什麽,停步盯着陳顔俊,問:
“蠱雕喜食天賦好的丹田靈氣,爲何會攻擊你?”
陳顔俊平靜道:
“可能是有人想害我。”
“罷了,我幫你找找。”
說着,房群玉轉身去了河邊。
一個紮猛子跳入河中,消失在了岸邊,水花壓的極小。
江渺扶額,朝陳顔俊攤開手。
“你們人沒事就好。”
話音剛落!
鎮獄司的人終于來了。
騎着飛馬來了。
二位不良人穿着白紋黑衣,頭戴帷帽黑紗以遮面。
鎮獄司負責妖邪諸事,執行公務時死亡率高,人人敬而遠之,又讨不到爲官的好名聲,很多強者不願加入,隻能啓用一些犯人,以功抵罪。
謂之,不良人。
不良人臉上一般都刻有防止逃罪的高階封印。
因此,很多不良人執行公務時都戴帷帽黑紗。
同階修爲的氣場和實力,比一般的修真者強,讓人如面異獸,不寒而栗。
杜秋濯看了眼,兩位不良人一個是五品,一個是七品。
二人胸口繡白紋飛馬,隸屬于鎮獄司午馬部,而非她姨娘所在的寅虎部。
這讓她多少有些失落。
那五品不良人沒有落地,直接騎馬在渭水上奔襲,尋找蠱雕。
七品不良人來到柳林,一邊給陳顔俊和杜秋濯治傷,一邊詢問大緻情況。
“謀殺不在鎮獄司管轄範圍内,建議報官,不過,重傷七品異獸絕非凡舉,若鎮獄司能抓到蠱雕,二位可去司樓領賞錢。”
陳顔俊長松了一口氣。
他沒有報官的打算,也不相信封建社會的官員。
他要親自解決這件事。
這需要一點時間。
眼下……他隻想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