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哭了。
但那鴉黑的睫羽像被雨水打濕過,眼眶蓄滿了淚。
裴皎看着這般模樣的危遇,心裏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遲疑着問他:“你最近哭幾次了?”
危遇抿唇不作聲,似是難以啓齒。
裴皎還算了解他,看他露出這個表情就明白了:“看來你最近沒少哭……”
要不是他現在太慘,她真的會扶腰大笑他。
雖然忍住了沒笑,但少不了幾句嘲弄:“好歹也是留洋歸來的危博士,危家高高在上的少爺,爲了一個相處僅一個多月的人這麽作弄自己,你确實挺沒骨氣。”
說完之後,裴皎後知後覺這話過于尖酸刻薄。
她輕咳了聲補充一句:“我的意思是,再怎麽樣也不該拿自己的命來折騰,今晚挨一頓,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好不了。”
危遇眸光閃爍:“你……擔心我?”
裴皎下意識回:“沒有啊,主要是怕你死在檀華府,我哥處理起來比較麻煩。”
“…你這個狠心的女人!”危遇嗓子稍微好受了一些,立馬又被裴皎的話嗆了一通。
裴皎笑了:“狠心的女人,說得不錯!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一向都是這麽沒心沒肺。”
“你要是真沒心沒肺,現在就不會在這了。”危遇還是了解她的。
裴皎:“那我走?”
“不行!”危遇急了,揪着裴皎的衣擺,像個小孩子一樣:“你不能走。”
裴皎擡手看腕表,發現太晚了出門根本沒戴手表。
她隻好拿出手機看時間。
然後把手機屏幕遞給危遇,指着上面的時間說:“十點半,已經很晚了,明天我還要訂婚。我能在這麽晚親自送你來醫院,還陪你瞎扯這麽久,夠意思了吧。”
危遇語氣涼涼的:“你明天一定要跟那個姓秦的訂婚嗎?”
裴皎一根一根掰開他手指:“那當然了,請柬三天前就發出去,報紙都登了,你們危家不也收到了請柬?這麽大肆隆重難道還有假?”
說完,她已将危遇手指掰開,然後退了幾步。
危遇一瞬不瞬盯着她:“你又不愛他,爲什麽要跟他訂婚?”
裴皎無所謂的樣子:“我不愛他又怎麽樣,我到了适婚的年齡,結婚對我來說沒什麽束縛。”
“那我呢?”危遇迫切問她要一個答案:“你就一點都沒喜歡過我嗎?哪怕一點點?”
裴皎:“沒有。”
簡短兩個字,果斷且幹脆。
昭示着她有多迫不及待跟她劃清界限。
危遇隻覺得心髒千瘡百孔般,鈍鈍作痛:“裴皎,是你先讓我喜歡你,現在我喜歡你了,你又對我棄若敝履……”
裴皎凝了凝眉心,故作淡然:“我才多少道行,還不是你自己不夠清心寡欲,禁不起誘惑。”
危遇嗆笑:“不是誰都可以這樣對我,小時候那件事,我一直記得,從一開始你親近我,我沒有抗拒,就因爲我潛意識裏接納你。”
裴皎一頭霧水:“什麽事?”
危遇一字一句:“你親我那件事。”
裴皎:“……”
危遇耳根子迅速染紅,他撇過臉,語氣怪異:“我小時候身體不好,誰都讓着我,順着我,從來沒有人強迫我的意願,那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在我不願意的情況下強行親我,還把我按在地上親,我的初吻那時候就被你奪走了,還有……”
控訴的話直白中又透着委屈。
裴皎聽不下去,面紅耳赤阻止他:“夠夠夠了,你别說了,我已經忘記這件事,你不要再提。”
雖然是小時候做的事,但裴皎始終不想承認自己小時候就這麽勇猛欺負過危遇。
之後她還惡人先告狀,說危遇不給她親。
所有人都在笑,隻有危遇委屈得紅了眼眶,可憐又無助。
危遇見裴皎不想認賬,甚至想迅速撇清,氣得咬牙切齒:“我一開始就縱容你親近我,但我始終不明白爲什麽唯獨你不同,知道你是裴皎我才明白了這其中原因,小時候對我用強,長大後對我又哄又騙,我不栽你身上誰栽你身上!”
裴皎想說:“額……”
危遇越說越怨:“現在哄到手就不要我了,裴皎,這輩子隻有你敢這麽對我,隻有你會把我捧到你面前的真心踐踏在地上!”
裴皎又想說:“我……”
危遇輕嗤了聲:“這輩子我栽你手上,我認了,不管你要不要我,我從今往後都會賴着你。”
裴皎:“?”
“不是……”裴皎走近床邊,提醒危遇:“我明天就訂婚了,你這麽賴着我有意思麽?”
危遇表情平靜了不少:“隻要你敢訂婚,我明天就去搶婚,如果搶不到,我不介意做那個第三者。”
裴皎嘴角抽了抽:“你瘋了。”
危遇扯唇諷笑:“是瘋了,爲愛發瘋,被你逼瘋。”
“……”
裴皎不止一次覺得危遇很偏執,當下尤甚。
“你想阻止這場訂婚是吧,那就先看看你明天能不能進酒店再說。”撂下這話,裴皎冷着臉轉身離開。
危遇見裴皎這次是真的走了,連滾帶爬下病床,但受傷的身體太不争氣,導緻他直接從床上摔了下來。
伴随着‘咚’的一聲響,裴皎轉過身,就看見光潔的地闆上趴着一抹狼狽的身影。
但這次裴皎沒有心軟,直接離開。
危遇嗆然:“你還真不管我了……”
-
裴皎回到裴家的時候已經十一點過。
這麽晚回來她以爲爸爸媽媽都已經睡了,結果還沒到裴宅大門口,就看見前方的燈火通明。
完了。
接下來肯定要興師問罪了。
祈禱隻有她媽媽一個人,可别全家齊上陣就好。
她懷着忐忑的心情進去,當看見客廳沙發上坐着除她媽媽以外,還有她爸爸、哥哥、嫂嫂的身影,差點眼前一抹黑。
“喲,回來啦。”
韓千葉不輕不重的語氣傳來。
裴青迹繃着一張臉,擡眸看向回來的女兒。
裴荊州則冷着一張臭臉,唯有黎希霧看見裴皎回來時,臉上揚起盈盈的笑,然後朝裴皎招手:“來這裏。”
裴皎注意到黎希霧單獨坐的一個小沙發,沒有和她哥坐在一起,而黎希霧讓她過去坐她旁邊那個位置,離她哥遠,離她爸媽也遠。
那一刻裴皎感激涕零。
她飛快走到黎希霧身邊,正要坐下時,裴荊州忽然開口:“讓你坐了麽?”
裴皎語氣有多軟放多軟:“哥!”
對于自己的親妹妹,再生氣能有多生氣?不明着唱反調,規規矩矩喊一聲哥比什麽都好使,裴皎也是不斷實踐摸索出的真理。
裴荊州語氣雖然還是冷冷的,但臉色明顯比起剛才好了很多:“坐下說。”
“诶,好嘞。”
裴皎坐下後,黎希霧便握住了她的手,讓她不要擔心,裴皎心裏感動得一塌糊塗,就差往黎希霧懷裏鑽了。
韓千葉沒眼看:“瞧你那點出息。”
裴皎:“出息又不能當飯吃,沒有就沒有吧。”
韓千葉氣笑了,直接問道:“把姓危那小子送到醫院去了?”
裴皎點頭:“嗯。”
韓千葉:“死了?”
“沒有。”裴皎老實交代:“我把危遇送到醫院就準備回來,可他醒了,我就想着去看一眼,然後就聊了幾句,這才回來得晚一點。”
至于聊了什麽,韓千葉和裴青迹都不好奇。
裴荊州和黎希霧也不好奇。
但有一件事今晚必須要問清楚,于是韓千葉開了口:“在場的都是自己家裏人,皎皎,你就跟我們老實說吧,你對危遇是不是有感情了?”
“沒有!”
裴皎聽到這句話當即就否認。
但她越是否認得快,越說明她想掩飾些什麽。
韓千葉思前想後還是把原本想問的一些話都咽了回去,隻問了一句:“那明天的訂婚照常舉行?”
“當然照常舉行,隻不過……”裴皎忽然看向裴荊州:“哥,明天危遇來,攔住他就行,不要再打他。”
裴荊州冷然:“心疼了?”
“哥,我是人,又不是冷血動物,他都要死不活了還不讓他好活,那就太罪過了。”裴皎苦笑一聲:“反正我的目的達到就夠了,不要再傷害他。”
裴荊州明白裴皎這話的意思。
不管她再怎麽讨厭危遇,也僅僅隻是讨厭,不至于因爲讨厭就惡毒到恨不得危遇去死,如果真到這樣的程度,他妹妹就是從小到大的那一份純真就沒了。
當下已經太晚,韓千葉打了個哈氣,沒再說什麽,起身回樓上。
裴青迹走之前提醒裴皎:“如果要改變想法,就直接跟我說,不要有任何負擔,你可是我裴青迹的女兒。”
裴皎眼眸星粲:“我知道,爸。”
裴青迹和韓千葉上樓後,裴荊州也站起身,在他伸手去牽黎希霧之際,黎希霧說:“你先上去,我和皎皎聊幾句,等會兒就上來了。”
裴荊州沒說什麽,應了聲嗯,便先上樓。
現在客廳裏就隻剩下黎希霧和裴皎兩人,裴皎知道黎希霧有話對她說,趁着現在沒人之後主動問道:“嫂子你想跟我說什麽?”
黎希霧抿了抿唇角:“别讓自己遺憾。”
裴皎聽後不禁一笑:“嫂子,你不會也以爲我喜歡危遇吧?”
黎希霧搖搖頭,随後站起身,手搭在裴皎肩上:“你要把答案藏在心裏,不要對任何人說。”
裴皎驟然沉默。
-
次日一早。
盛世酒店正在如火如荼籌備一場訂婚典禮。
試衣間裏,從七點開始,一排排衣架被推到裴皎面前,任裴皎挑選今天要穿的禮服。
但現在已經快九點,裴皎挑挑選選,一套都沒選出來。
或許因爲是臨時決定的一場訂婚,提前準備禮服需要量身定制,短期趕工最短也是一個禮拜起,三天遠遠不夠,隻能從各大品牌中挑選,難免挑剔。
秦拙甯到的時候,聽說裴皎還沒選好禮服,隻好親自上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