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女孩子衣着什麽的拾掇的也算齊整幹淨,可同他日常接觸到的女子相比,說是“不修邊幅“也不爲過。
可偏偏這般可說“不修邊幅”的女子卻是他除卻母親之外,接觸的最多的女子了。
最初是因爲趙記食肆裏那股子狡黠同機靈,對上那兇神惡煞的一對無賴夫婦不慌不忙,沉着應對,如蒲葦一般,柔軟中又有種說不出的堅韌。
再後來便是那些頗合他胃口的吃食了,不是往精細裏堆砌的細緻,而是美味中帶着滿滿的煙火氣。
生在侯門的他,卻生了一副這樣的胃口。林斐卻沒有改的想法,天生如此,何必強行扭轉,故作那高門姿态作甚?
女孩子手上拿的吃食是長安本地常見的吃食臘汁肉夾馍,看那油紙包上的“馍”字,便知是最有名的那一家的。
眼下,手裏那隻臘汁肉夾馍似乎還未來得及咬,炖的透爛的肉夾在松脆的馍中,夾着肉的内側已被褐色的肉汁浸透,一股濃郁的肉香自那油紙包中散發出來。
身後的官員們很是識眼色,一邊說話一邊退了兩步,卻又不算太遠,免得叫兩人落人話柄。
林斐瞥了眼女孩子手裏的臘汁肉夾馍,開口道:“一會兒我令趙由過來。”
溫明棠“哦”了一聲,回過神來,記起前些時日林斐提醒自己不要亂走的話,心裏也生出些愧意,倒不是不記得林斐的提醒,可許是人本性裏天生不喜歡被“拘着”,哪怕溫明棠也算坐得住的人,可到底有些悶的慌,正巧遇上這件事,可以見一見快一年未見的趙司膳,是以略一權衡之後,她還是出了門。原本是想着出來的早,又在宮門這裏,大不了回去的時候找梁紅巾一起走,卻未想到在這裏同林斐撞了個正着。
眼下,在林斐那裏,她許是已經成了一個不顧提醒,也要往外亂跑的那等不知分寸之人了。
溫明棠想了想,正要解釋,便聽林斐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了:“避着恍若禁足也不好,總不能避一輩子。下回有事,可同趙由說一聲,讓他同你一道走。”
這件事,他本也沒打算就這般放着不管,等着那位笠陽郡主再次出手。見招拆招是不到萬不得已不得不爲的下策,主動出手解決麻煩才是上策。
隻是近些時日事情委實太多,有案子的事,有宮中的事,還有她的事,事情堆到一處,未免有些分身乏術。
林少卿這般“體恤”……溫明棠心中愧意更添了幾分,正想說什麽,便聽林斐再次開口了,他今兒的話似乎格外的多,隻聽林斐輕咳了一聲,開口道:“溫師傅,還未吃朝食?”
說話間目光再次瞥了眼她手裏的臘汁肉夾馍,暗示的意味滿滿。
溫明棠:“……”比起在大理寺公廚裏說話的直接,在這裏,這位林少卿倒是委婉了不少。
溫明棠抽了抽嘴角,自是聽懂了他的意思,将那臘汁肉夾馍舉着送到他跟前,主動開口道:“買了不少,林少卿可要些?”
林斐點頭,略一沉吟,比了兩根手指,道:“那與我來兩個吧!”
這話真真同在公廚點菜沒什麽兩樣了。
溫明棠從油紙包中取出兩隻臘汁肉夾馍遞給林斐,林斐接了過去,轉身同那群綠袍官員一道走了。
待他離開之後,溫明棠複又舉起那隻方才未來得及入口的臘汁肉夾馍,才咬了一口,察覺到前頭排隊的回頭朝自己望來的目光,頓時駭了一跳。
幾時吃個臘汁肉夾馍都會引來這般大的陣仗了?
便在這時,聽前頭排隊的幾個熱情的開口問起了她來:“方才那位大人是……”
溫明棠咀嚼着口中混合着肉汁的肉與馍慢了慢,一邊緩緩嚼着,一邊道:“我們衙門裏的。”
這含糊不清的回答顯然沒讓問話的人滿意,七嘴八舌的紛紛繼續追問了起來。
“你們哪個衙門的?”
“方才那大人喚你溫師傅,小娘子是做什麽的?”
“來見的是什麽人?我們家裏有個是在宮裏頭做管事的,也不知你家裏的是做什麽的?”
……
七嘴八舌的問話聲讓溫明棠很快便回過神來,她一穿過來,這身體殼子便在掖庭了,那高門權貴的日子隻存在于記憶裏,不曾親曆過,底層宮人同市井百姓的日子倒是熟悉。
似她們這等小人物自是要“多個朋友多條路”的,尤其似這等能結識紅袍官員,說得話的朋友更要結交,指不定什麽時候能幫上忙呢!
不過可惜……溫明棠咽下口中的夾馍,摸了摸鼻子:大抵要讓他們失望了!她可不是什麽值得結交的朋友。
“我是在大理寺衙門做公廚師傅的。”溫明棠笑着說道,看着前頭已經有些人微微變了的臉色,想來大理寺衙門同公廚的事情還是有不少人記得的,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方才是我們的大理寺少卿大人,未吃朝食,來問我要了兩個肉夾馍。”
她同林斐方才的對話衆人也都聽着,似乎客套寒暄了兩句,林斐問她要了兩個肉夾馍便走了。
前頭問詢的人聞言頓時大失所望,仔細一想衙門的大人來問公廚師傅要些吃的,似乎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談不上交情什麽的,再加上有人似乎記起了林斐那“兇名”在外的名聲,小聲低語了幾句,前頭問話的遂客套了兩句,便複又轉過身繼續等着了。
溫明棠對衆人這前後差别的态度反應也不以爲意,繼續低頭咬了口肉夾馍:不愧是日日排起長龍的吃食,這肉汁炖的是真的香,也不知是怎麽炖的……
正專注低頭吃着夾馍,背後冷不防的蓦地一寒,這一刻,腦中還未有所反應,身體已率先有了動作,溫明棠猛地轉身向後看了過去,正見距離身後不遠處,一輛錦緞外飾的馬車車簾放了下來,那原本朝着宮門這邊的馬車突地調轉了個頭。
看着那突然調轉了方向,離開的馬車,溫明棠面上的神情一凝:原因無他,坐在馬車前頭,手執馬鞭驅車的車夫正是不久前那位驅着馬車突然“失控”朝她撞來,逼着她往笠陽王府跳的那位車夫。
如此……馬車裏坐的是誰,顯而易見了。
溫明棠目送着那馬車離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這才緩緩的舉起肉夾馍,再次咬了一口:原本尚餘些溫熱的肉夾馍這麽一記耽擱的功夫已經涼了。
涼了的吃食就不好吃了,果然不是什麽事都能等的,逃避沒有半點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