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查詢了一番,發現尚在人世的也隻有當年至關重要的人證陸夫人了。
他想查明真相不假,卻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陸夫人身份特殊,又對侯夫人有救命之恩,更何況當年那件案子委實太過殘忍,讓陸夫人每一次回憶起來于陸夫人而言怕皆是莫大的傷害。是以,如尋常案子那般,讓人證一遍一遍的回憶當年之事用于此案之上并不妥當。
林斐手頭若非攢足了證據,自不會随意去尋陸夫人讓她重憶當年的噩夢。
“邢師傅來自川蜀之地,”林斐說道,“原本在當地開了一間口碑經營皆不錯的酒樓,雖不似老字号那般出名,卻也很是不錯,一年的營生購置屋宅之流的不在話下。今年年初,他卻突然關了經營多年的酒樓上了京。聽聞是經由人介紹,來長安城謀生路了。”
這所謂的謀生路,因着同梁紅巾交好的關系,溫明棠也陰差陽錯的知曉了内情:便是去幹支衛公廚當個廚子。
倒不是覺得這行當有什麽不好,溫明棠自己也在大理寺公廚吃公家飯,對眼下的日子很是滿意。
隻是溫明棠是一介孤女,才自掖庭出來,無處可去,又除卻宮中多年攢下的一點銀錢之外沒有旁的了,兩相對比之下,于隻求日子過的安穩、平淡又不消爲生計發愁的溫明棠而言,這公廚廚子自是個好去處。
可于邢師傅這等本在家鄉經營多年,拼出一番不錯基業之人而言,貿然丢舍了所有的一切上京,若是想要以手藝揚名倒也罷了,可事實确實這位邢師傅來京之後竟隻是去公廚當一名廚子,這與他原先已經營的頗具規模的營生相比,顯然是丢了西瓜,撿了芝麻。
“邢師傅家人呢?”溫明棠想了想,問道。
林斐搖頭,道:“早些年邢師傅倒是娶妻生子了,不過聽聞其子年幼因病夭折,其妻因此郁郁寡歡之下也早早去了,後來,邢師傅便一直獨身一人,并未再娶。”
對邢師傅的所知也至此而已,林斐隻粗淺的問詢了一番那介紹邢師傅去幹支衛的川蜀同鄉,同鄉早早來長安讨生活,對邢師傅知道的也不多,具體的,還消遣人走一趟川蜀之地細細打探一番了。
讓林斐特意注意到邢師傅,派人去查的卻是因爲另外一件事。
“邢師傅來我府上之後因對吃食食材頗爲講究,時常親自去采買食材。”林斐說道。
這一點,溫明棠也知曉:“我同紀采買曾在莊子上遇到過邢師傅。”
林斐點頭應了一聲,接着說道:“邢師傅時常去集市采買,聽府裏的下人道他旁敲側擊的打聽了好幾回‘胡四明’的名号同背景,每回經過集市宰殺攤時總會下意識的去看一眼胡四明。”
胡四明如今已作爲嫌犯被關押至大理寺大牢了。
“他手受傷那一日恰巧便是毛管事出事那一日。”林斐頓了頓,瞥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溫明棠,意有所指,“邢師傅不是一個特别擅于僞裝之人。”
這一點溫明棠也深以爲然:邢師傅方才的一番掩飾,并不算高明。
“毛管事之死或許與他無關,但他的手受傷卻并非他說的那般簡單。”林斐說道,“種種機緣巧合之下,我查了邢師傅,他無緣無故來京,又莫名其妙突然舍棄幹支衛公廚的差事轉投我府上,我需得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若是連自己府上的事都弄不清楚,又如何去處理案子呢?更何況,邢師傅刻意接近,投其所好的顯然是侯夫人。
“後來我發現他的目标并非我母親,而是想通過我母親接近什麽人,”林斐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向溫明棠,道,“之後,陸夫人便過來了。”
再加上今日那紅燒豚肉的刻意,邢師傅的目标是陸夫人,并令她想起當年之事這一點毋庸置疑了。
想到已做了祖母的陸夫人看到那紅燒豚肉時的反應,溫明棠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看來此事困擾陸夫人至今,使其終是難以忘懷。”
林斐點了點頭,道:“從邢師傅的反應來看,或許是想通過陸夫人找到當年與此案相關的人和事。”
所以,他當會在府中多呆些時日,陪母親照看陸夫人等人了。這個案子很多事都需在自家府裏查起。
說罷這些,林斐看向台面上溫明棠做好的點心:他雖不是個會令自己肚子受罪之人,方才席上動筷有并未客氣,卻着實沒有吃飽。
看溫明棠将竹筒飯、小籠灌湯包、藕粉羹一一交給前來端點心的侍婢之後,林斐才接過了溫明棠遞來的一碗桂花酒釀小圓子,沒有圓盅擺盤的點綴,隻尋常樸素的小碗,這一碗桂花酒釀小圓子卻看起來依舊誘人。
用勺子舀了一勺桂花酒釀小圓子送入口中,入口清甜中摻雜着桂花的花香同酒曲略微醺人的醉意,外表滑嫩,入口軟糯的小圓子溶于清甜的桂花酒釀中,一碗下肚,溫暖熨帖,頗爲惬意。
将食罷的碗筷置于台面之上,林斐看向正小口小口抿着湯羹的女孩子,想了想,道:“今日之事多謝溫師傅了,宴已結束,溫師傅早先回去吧!”
溫明棠點了點頭,揚了揚手裏還剩小半碗的湯羹,表示自己吃完這半碗湯羹便回去。
因着陸夫人身體不适,她今日倒是可以提前離開了,收工早,回去的路上還可以逛個集市什麽的。
正這般想着,耳畔卻聽林斐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我近些時日或許會時常告假,外頭亂的很,入了夜,你莫要随意亂走了。”
這句話顯然話中有話,溫明棠聞言,認真想了想,問林斐:“林少卿,可是這個案子中的兇徒或許會于外頭随意殺人?”
就似先時那美人燈案一般,兇徒極有可能隐在暗處對人下手,是以不能随意外出。
林斐垂眸,默了片刻之後,點了點頭。
他讓她莫要随意亂走其實同這個案子無關。這個案子可不似上個案子那般兇徒會随意上街物色目标,而是有目的的針對行兇。
可……看着溫明棠了然的神情,林斐沒有再解釋:女孩子也不是那等喜好往外跑的人,素日裏在公廚做做菜,看看話本子,十天半月也未必會出一次大理寺。
隻要人在大理寺裏,她便是安全的。
不過有些事……還是待到這個案子破了,再來與她解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