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坐在一頂傘轎上,穿着帶風帽的鬥篷,風帽掩着她半張臉,她的下巴上,一個像指頭般大小的紅色印子尤爲明顯。
是有些眼熟,可是趙錦衣記不起是誰了。
唯一的感覺,便是從那女子下巴以及鼻孔來看,這女子,醜得可以。
她什麽時候得罪了這樣的醜婦?
趙錦衣緊緊地摟着宋碧娴,抹了一把雨水,看着那些微弱燈光背後的人漸漸朝她們逼近。
貪婪占據了他們的思想。
“别怕。”她安慰着宋碧娴,也仿佛是在安慰自己。她素來不是良善之人,便是死,也要抓幾個墊背的。
又一道閃電劃過,将雨幕映得閃閃發亮。那醜婦醜陋的下巴上的紅印子,顯得分外猙獰。
趙錦衣用盡力氣,大聲喊道:“我可是從九天之上下凡來的仙女,得罪了我,是要遭受天譴的!”
一道雷聲轟然而至。
随着雷聲,坐在傘轎上的女子竟然從轎上跌下,狼狽不堪的跌入雨水中。
轎夫吃了一驚,那些人也吃了一驚,往前的腳步止住了。
漆黑的天再度亮起,一個轎夫彎腰去試探跌在地上的女子是否還活着,卻是一個趔趄,自己亦跌在地上,動彈不得。
“妖女!”不知是何人驚駭地說了這兩個字,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也開始慢慢後退。
“嗤,什麽妖女。諸位飯都吃不起,肚子都填不飽,還會怕一個妖女?再者……方才我瞧得清清楚楚,每當電閃雷鳴之際,她的手便會擡起,手中……似乎有什麽暗器,她便是用此來诓你們。”
“我卻是不信了,她手中的暗器,還能百發百中,将所有在場的人都傷了不成?”
這人的聲音粗啞,卻清清楚楚的将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送到每個人的耳中。
趙錦衣唇色發白,她冷笑着,緩緩轉頭,看向那些又開始蠢蠢欲動的人:“我有錢,也有本事,能讓你們每一個人都吃上飯。隻要你們将背後隻懂得驅使伱們、利用你們的惡人給揪出來,我趙四在此對天發誓,決不哄騙你們,若是有一句話假話,便叫天打雷劈!”
“還有,我來之前,已經報官,倘若你們選擇了我,明日雨過天晴,便是光明的前途。倘若你們選擇了他,便是明日雨過天晴,你們也隻能似喪家之犬日日四處躲藏,永不見天日!”
她甚少這般大聲的說話,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嘶啞了。
她在賭!賭她趙四的運氣沒有那麽差,今晚命不該絕!
她也在賭人性!
那道粗啞的聲音嘎嘎地笑了起來,甚至還鼓起掌來:“趙四姑娘不愧是自幼便金尊玉貴地養着的,這說起話來一套套的讓人心動。你可省得,這陳酒巷子裏住着多少戶人家,又有多少人吃不上飯,你要讓他們以後都能吃上飯,怕是将自個的嫁妝都貼進去還不夠呢。趙四姑娘難不成似那司馬衷一般,疑惑老百姓何不食肉糜?”
“大家且看看,趙四姑娘身上穿的衣衫,便是最便宜的料子,亦是江南府出産的绫布。一匹绫布,便價值三貫錢,三貫錢哪!大夥,這三貫錢可是夠大夥吃上一年的飯了!這等錦衣玉食地養着的姑娘,信口開河,你等也信她!”
“可她報了官……”有一道細細的聲音在猶豫。
粗啞的聲音嗤笑:“這等細皮嫩肉的娘子,你們得了手,便是她的郎君,這官吏家的小娘子與情郎私奔,便是天家也沒有道理管啊!”
一直小心翼翼的人群忽地轟然笑了起來,在雨聲中顯得尤爲響亮。
别的不說,被雨水淋透了的趙錦衣是真的讓人有一種想欺負的欲望。
金尊玉貴地養着的姑娘那麽美,想來從來沒有幹過粗活的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光滑得不像話罷。若是嘗起來,那滋味定然是欲仙欲死。隻要讓他嘗一回,他便是死,也願意。
有人咽了咽口水。
倘若遲一步,這姑娘就是别人的了。那些浮在微弱燈光後面的人,再度蠢蠢欲動起來。
一道又一道的雷聲響起,将平靜的京都城震得隆隆作響,怕雷的人緊緊地用手捂住耳朵。
趙錦衣也怕雷聲,可此時,她不得不堅毅地站在瓢潑大雨中,縱然渾身濕透,也不能有一絲退縮。
她的聲音已經啞了。
“康惠坊的陳酒巷子,共有七十五戶人家。陳爲大姓,早年間因爲一場大火,死二十人,傷四十六人。因着傷痕醜陋不堪,無人雇用他們,這麽些年,他們大多以乞讨爲生,艱難度日。”
盡管那場大火已經過去十年之久,可是有人再度提起,他們還是不由自主地畏縮了一下。陳酒巷子的人家窮,建的房屋都是用便宜的泥磚、竹子、破布、麥稈搭建而成,巷子裏挨挨擠擠,像是鼠穴般,且本就年久失修,一場大火突起,還在睡夢中的人來不及逃生,是以才傷亡慘重。
隻是,這金尊玉貴的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怎地會省得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以及他們的處境?
趙錦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去歲末,天氣嚴寒,我給陳酒巷子捐了二十條褥子、兩百個饅頭。”
她是玲珑書局的東家,最喜歡劫富濟貧。京都裏最富有的人家,以及最貧苦的人家,她心中明明白白。
隻是她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被她救濟的人給包圍起來。
希望這些人還有良知。
去歲末,天氣嚴寒,雪下了幾場,本就缺衣少食的他們眼看快要凍死了,忽地有個年輕的小夥子驅着牛車,送來了二十條褥子與兩百個還冒着熱氣的饅頭。問及好心人的姓名,小夥子輕描淡寫:“我們主子姓趙。”
捐贈物資,讓他們不至于餓死的,竟是這位趙四姑娘!
有人已經朝着趙錦衣跪下來了:“趙四姑娘果然是從九天上下凡的仙女,菩薩心腸!”
那道粗啞的聲音又嘎嘎的笑起來:“想不到趙四姑娘竟然有這般的心地。隻不過趙四姑娘福氣再大,今晚也要命喪陳酒巷子。”
他忽地暴喝起來:“你們莫忘了,你們饑寒交迫時,犯下什麽樣的罪行,我可是清清楚楚!今晚無論如何,趙四都得死在陳酒巷子裏!”
趙錦衣啞着聲音:“你到底是什麽人,竟一心要取我的性命。是她指使你的嗎?”
她指的是方才從傘轎上跌落的女子。
那道粗啞的聲音嘎嘎的笑:“算是吧。這女的用她的身子與我們主子交換,取你性命。”
二人對話的當口,那些躲在燈光後面的人已經分爲兩派。一派是贊同協助惡人殺害趙錦衣,而另一派自是不同意。
那道粗啞的聲音道:“趙四姑娘好手段,在緊要關頭竟能扭轉乾坤,怪不得敢獨自一人前來赴約。”
“承讓。隻是這位仁兄,膽小如鼠,竟是不敢現身見人,讓人恥笑。”趙錦衣一直觀察着那人的藏身之地。
她想引他出來。而後,送他一枚昏迷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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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