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管事就站在小院外,打着傘,看着趙錦衣從院中出來。
趙錦衣看看他,又看看小院裏,忽地莞爾一笑:“胡管事來了!可是正巧,來見見表小姐。”
表小姐?胡管事有些愕然,被長春推進院子的偏房外。
屋中小囡在吚吚呀呀,趙錦繡在柔聲與她對話。
胡管事耳朵沒聾,腦子也沒糊塗:“裏面果真是大姑奶奶,與……表小姐?”
趙錦衣笑道:“還能诓你不成?咱們胡管事,可是趙家最厲害最精明的管事。”
胡管事睨了她一眼:“四姑娘此話欠妥,這陣子老奴派出去尋大姑奶奶的人手不少,一個個尋得精疲力盡的,四姑娘就沒想着提點提點老奴一二?”
趙錦衣笑得越發甜美:“若是沒有胡管事幫忙,大姐姐能安安穩穩的在這裏與表小姐安然度日嗎?方才胡管事許是瞧見了,那申平樂是何等可惡。”
他不僅瞧見了申平樂,他還瞧見了孔守成。他現在的腦子,是亂成了一鍋粥。
今兒才去孔家與孔家老封君說親事,晚上姑娘便與孔守成攪和在一起,胡管事覺得自己大約真的是老了,腦瓜子不夠用。
趙錦衣笑得天真無邪:“胡管事最好了,說來也巧,我這裏有件事要讓胡管事幫着料理一二……”
胡管事老眉一皺,他怎地覺得,四姑娘此番話聽着,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京都的雨,在足足下了半月後,終于在半夜時分停了。
天還沒亮,二郎君就起身了。
甯家靜悄悄的,沒有甯旭與甯聞的吵鬧聲,以及甯峰不停的咳嗽聲,周全窩在下人房裏,睡得正迷糊,忽地聽得二郎君叫他起來。
自從在軍器所做了小吏,二郎君還沒有這般積極去上值過。
早到兩個小丫鬟還沒有起來燒水。
周全用冷水抹了一把臉,正要去叫小丫鬟起身,東廂房裏簾子一掀,春柳悄無聲息地走出來:“讓我來燒水吧。”
自從與甯峰成親之後,春柳一日比一日的沉默,也一日比一日的憔悴。
周全低聲道:“謝過大奶奶。”
春柳的聲音也低低的:“我做面與你們吃罷。”
周全張了張口,回頭看了一眼二郎君。
甯詠今兒心情也好,沒拒絕春柳。而他起這麽早的原因,是想去瞧瞧宋景行的殺人案怎麽樣了。魯國的律法,素來殺人是要償命的。假若宋景行死了……
竈房裏很快升起火來,不過片刻,熱水便燒好了。
春柳隻松松的挽着發髻,将熱水舀在盆裏遞給周全:“面很快就好。”
她動作的确利落,甯詠洗漱完畢,坐在狹隘的書房裏看了一會書,天色朦朦亮的時候,面就做好了。
是甯詠愛吃的素面。面湯雖然清亮,卻十分好吃。
甯詠是不聲不響的吃了面,示意周全拿出一個錦囊來:“這是給大奶奶的謝禮。”
待甯詠走了,春柳趕緊拆了錦囊,卻失望地發現裏面隻是一串銅闆。她給他煮一碗面,他給她錢,銀貨兩訖,一絲瓜葛都不想有來往。
一個人悄悄的站在春柳後面,眼神陰骛地看着春柳,一把奪過錦囊:“好個賤婦,我就說一大清早的不見蹤影,原來是在這裏勾引我二弟。隻可惜,人家攀上了貴女,瞧不上你這個低賤的婦人。”
春柳不吭聲,隻看着甯峰。
甯峰恨得将錦囊一把扔到地上瘋狂地用腳踩踏着:“賤婦,賤婦!伱隻能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春柳咬着牙,看着他一腳又一腳地踩踏着錦囊。
那隻錦囊,漸漸的被踩得面目全非。
她的命運,就像這隻任人踩踏的錦囊,可憐又可悲。
膽從惡邊生,她忽地紅了眼,操起手邊的火鉗,朝甯峰的後背便是狠狠一擊。
甯峰是個病秧子,身子脆弱得像一張紙,春柳這一擊,他悶哼一聲,便直直地朝前栽了下去。
“啊!”兩個小丫鬟瑟瑟地躲在門邊,看着這可怕的一幕。
春柳忽地清醒過來,将火鉗一扔,趕緊撲上去探甯峰的氣息,卻是探到一手淋淋的鮮血。甯峰,就這樣被她打死了?折磨了她好幾年的甯峰,就這樣死了?可真是冤有頭債有主啊!
春柳呆呆地坐在地上,忽地瘋狂地笑起來。甯峰終于死了,她也解脫了!在這個世上,她無牽無挂,無牽無挂,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被人好好的愛過、對待過……
春柳瘋狂地笑着,哭着,直到甯峰爬起來,滿臉鮮血地盯着她:“賤婦,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甯詠有些奇怪,明明昨日萬全作坊死了人,可今兒怎地這般平靜呢?
他的馬車在萬全作坊外待了好一會,看着來作坊做活的工匠陸陸續續地來了,大聲說笑,卻是絲毫沒有提起昨日的殺人案。
是他記錯了嗎?還是那樁殺人案被人壓了下去?
甯詠有些失望。
難不成宋景行還是有幾分手段的?
他心不在焉地回去上值,才坐下來,就見龔指揮走進來,見四下無人,忙低聲問道:“龔指揮,昨日那事……”
龔指揮卻如臨大敵,趕緊朝他噓了一聲:“昨日那事可萬萬不要再提,免得惹禍上身。”
惹禍?什麽禍?不就是一樁殺人案,還能殃及自己不成?
甯詠到底是書生,初次混官場,在龔指揮面前就是一張純白的紙。
龔指揮憐他是蘇家的女婿,還是低聲告誡他:“那宋工匠,可不是普通人,是奉命來查作坊偷工減料之事的。昨日命案一發生,上頭就來了人,帶着仵作,連夜将覃指揮的死查得明明白白。原來那覃指揮是自己服毒而亡,與宋工匠并沒有什麽關系。如今作坊裏人人都要敬着宋工匠,絕口不提昨日之事。”
甯詠傻了眼。滿腦子俱是那一句“宋工匠可不是普通人”。
他很不服氣,宋景行那樣的人,可不就是普普通通、不起眼的臭工匠,能比他秀才的身份高貴嗎?
龔指揮瞧他傻傻愣愣的樣子,不禁搖搖頭,這蘇家擇的女婿,看起來不如何啊。
他到底還是好心,告訴甯詠更多震驚的消息:“說是因着此事,天家震怒,連夜召見了宋工匠,一直到今兒早晨,宋工匠都沒從宮裏出來呢。”
還有這等子事?他甯詠這輩子還沒有見過天家天顔,宋景行竟然見着了?
甯詠嫉妒得脫口而出:“宋工匠那等粗人,見了天家,莫不會害怕得失儀,惹得天家大怒吧?”
龔指揮蹙眉看着甯詠,搖搖頭:“這我就不省得了。甯手分,我還有事,便先行一步。”
隻剩下心不在焉的甯詠。
幸得他還有幾分理智,很快地激勵自己:宋景行不過是粗鄙的工匠,也能得到天家召見,他甯詠滿腹才華,總有一日,也會堂堂正正地站在天家面前的。
躊躇滿志的他,擡眼就瞧見宋景行撩起袍角,正欲跨過門檻進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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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